在此苦苦守候了十八年,終於再見到凌芸一面。
每一年的風季都期待她會出現在漫天風沙裡。
沒想到這一面,居然就這樣花費了十八年。
「凌芸.......」只是這女子比琴聖記憶中的還要年輕,面色白如雪,唇色若粉櫻,在這黃土鎮上有此絕色實在是難以想像之事。
老無雙撐著手涼涼看著這一對演這一出青梅竹馬別來無恙的戲碼,反正左右無事,看看好戲長長見識也是挺不賴的,說穿了她畢竟是下山來增廣見聞的。
琴聖待女子往前又走近幾步,皎皎月色將她的容貌一一照明,粉櫻唇畔有著細細的一顆小痣,他忽然踉蹌了一步,顫抖著聲音道:「妳是誰?妳不是凌芸.......」
女子停在月色當中,亭亭玉立,復又盈盈向琴聖長揖至地,直跪落地拜之:「凌芸為家母閨名,小女子凌瓏拜見父親大人。」
「妳說什麼?!」
名為凌瓏的女子此話一出,琴聖更是震驚不已。
「家母已逝多年,知曉父親總有一日會尋至此處,便命瓏兒在此處等著父親。」
這女子見到自己的父親竟也相當平靜,反倒是琴聖這一方已震驚不能自已,他不待問,凌瓏便滔滔不絕地將這些年的事一傾而泄。
原來當年琴聖前腳剛離開江蘇,後腳凌芸便發現自己珠胎暗結,那時她年方甚小,為怕被家人逼迫責怪,便離家出走尋了一處清幽的小鎮自己將孩子給生下來,暫且跟著自己姓取名為凌瓏,生產過後未幾便將孩子寄養在鎮上奶水充沛的奶娘家,自己一人獨自返回凌府,默默想在府中等待良人歸來之日,誰知沒多久便出了滅門血案,當夜凌芸因有事在外逃過一劫,劫後更是沒命地一路逃回小鎮將凌瓏抱走,從此母女倆人相依為命浪跡天涯,從沒在同一處待上超過一年,總是深怕被仇人發現蹤跡,進而趕盡殺絕。
「母親從未曾讓您知曉這十八年來她的蹤跡,因為她想要讓您更加強大。」將兩母女的遭遇訴說完畢之後,凌瓏原本平靜的心緒被撩撥了起來,聲音裏頭飽藏著滿腔憤恨,忍不住撕聲裂肺地喊道:
「父親!母親讓您為凌家滿門四十二條人命報仇雪恨!若能如此就算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瞑目了。」語畢將頭磕在地上反覆重重三次,粗劣的地面早在那第一下便刮傷了她雪白光潔的額頭,可她覺得不夠痛,又再加磕了兩下,彷彿這樣她才能稍稍與那死去的滿府人命一起痛著。
琴聖緊緊閉上眼睛思索,樁樁件件在某個細節上總說不通,他只好避重就輕問道:
「若只要為這四十二條人命報仇,又何須躲我躲這十八年?妳母親只怕另有苦衷吧?」
琴聖這一問卻是問愣了凌瓏,她抬起頭,緊緊盯著父親的容顏,那張她想像了十多年的父親模樣,原來是這等頂尖容貌,如她母親一般絕世如此相配。可這兩位才子佳人卻是如此際遇坎坷終身未能廝守白頭。
「這.....我卻不知道母親的苦衷為何......母親說我們不拖累您,您才能夠練就絕世武功,才能替凌府滿門報仇雪恨───」
至於某個細節點,便是凌芸與他琴聖兩人之間的私事,兩人雖是情投意合卻未曾做過任何踰矩之事,要說凌瓏是他的孩子,這一點是絕對不可能之事。
琴聖心下了然有些不忍心地瞧著跪在地上的孩子,轉念又一想,倘若凌芸騙這孩子的父親是他,他又何必去搓破這個謊言?讓這孩子餘生都去想為何母親要騙她呢?
不搓破,也好。
可這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只怕此生此世都無法有人可以解答了吧?
要報這個仇,也不是不可,這麼多年下來飄飄渺渺,如天地一沙鷗,縱然浪得了一個江湖虛名又如何,到頭來他想保護的那個人卻早已芳魂歸天、白骨化塵入土,也許這也是他畢生都在等待的契機。他心下打定主意後,忙將心裡頭的疑問連續問出:「妳母親如何死的?死在何處?又葬在哪裡?」
凌瓏將凌芸的死因一一訴說,母女倆浪跡江湖素來都以行醫維生,五年前在一處僻靜的小鄉村裡頭染上了奇症,僅僅一日便發病身亡,凌芸死前怕傳染給凌瓏叮囑她即刻離開小鄉村,趕緊到黃土鎮上等琴聖或是滅門仇人出現,此生不許再入該地,也不許為她入殮,還囑她發下毒誓必從母命,她只好在母親斷氣閉眼的那一剎那,滿臉是淚地離開了那滿村死寂的小村。
那座村子就像是被詛咒了一般,幾乎被奇症給整個滅村屠盡所有生口,唯獨凌瓏逃了出來。
「竟沒人幫她收屍嗎?.......」琴聖晃了晃身子,這麼多年還以為能夠再相逢,卻原來佳人早已芳魂歸天,屍骨躺在小鎮裡頭,死因未明,凌府滿門被屠滅之冤屈也從未曾雪案。
凌瓏又重重地磕了一次頭,白皙的臉龐流著兩行清淚,顫慄地道:「父親見諒!女兒無法違背母親之命,但既已尋到父親,父親若想去為母親安魂立墳,女兒便帶父親即刻前往。」
都已經時隔五年了,如今趕去也已是白骨一副,再也無法見到記憶中那張青春正盛的絕世容貌了.......他這麼一想,頓時嘆道:「罷了,此事不急,」邊說邊無意識地撫了撫懷前,又有些黯然地道:「既然要報仇,自然是要去找那位幕後真正的主謀者報仇。」話了有些躊躇著望向老無雙,今日他敗于這位姑娘手下,只怕姑娘要的便是他懷中這封請帖。倘若無這張帖子,他又如何名正言順地去向柏葉嘯交手?
但是話說回來,報仇本身不就是一件名正言順之事?
柏葉嘯啊柏葉嘯,到底是怎樣的仇恨讓你此痛下殺手呢?
這個仇本來便是要與凌芸相見之後,再帶她前去報仇,可佳人如今已渺,他這個仇又是要報與誰知?
可是,以琴聖現如今的功力要打敗柏葉嘯不是難事,可奪取柏葉嘯心目中最在意的盟主寶座才是最能將敵人置之于死地的復仇。而要奪取武林盟主之位,首先便是要有這張請柬才能名正、才能言順。
老無雙雖居在祁老山上不世出,但多虧書閣裡頭消息靈通,將此事從頭看在眼底,那些水流下的暗湧她在老無書閣也見得頗多,將在書閣曾經閱過的一些蛛絲馬跡給串聯起來,其實說再多也不過就是恩怨情仇四個字罷了,與她此回下山闖江湖所求不同,她微微一笑,唇畔梨渦鮮豔欲滴,仿若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家,淺淺笑道:「今日交手無雙已心願闔足,多謝琴聖前輩指教,」接著出其不意地楊著手中一封請帖,反手便飛射出手,琴聖眼睫未動一抬手便將請帖用兩根手指頭捻下,望了一眼指間夾住的請帖不知老無雙此舉為何意?
「姑娘何意?」
「前輩需要這封真正的請帖,願望江湖盟主易主他人,莫叫小人屍位素餐惡貫滿盈。」老無雙巧笑嫣然地向琴聖拱了拱手臂。
至於凌瓏真正的生父又是誰?既然凌芸本人至死都未曾鬆口,可見那也不是明眼人老無雙可以置喙多言之事,她有些冷眼地望著這對剛相認的父女兩人,忍不住在心底哼道:紅塵啊紅塵啊,多可笑。
此事一了結,老無雙便沒再返回客棧,自然也不打算再借東方朝陽之便引來其他覬覦之人,那小子身上既沒了那張盟主請帖,應該不會有危險。
她這麼盤算著,因此她自然不知道客棧後續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