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鐵鍊拿下，換被子可以嗎？

去年決定從北京搬到美國居住的我，第一個感到不方便的是，美國人工那麼貴，以後請不起人幫忙打掃了。

時間再往回推十年，再往回推十五年，我去上海居住，去北京居住時，凡是看房子，總有仲介或朋友「興高采烈」的告訴我，打掃阿姨好便宜，一小時才10元（現在漲到20～30元，看小區）。

有一些房子，還有專人坐在電梯裡替你按樓層，她們用麻木無生氣的一生來彰顯你那連自己按鈴都做不到的「尊貴」，然而那些房子很多都不怎麼樣，電梯也很殘舊，這謎之尊貴感到底是哪來的呢？

現在這些電梯小姐沒了，換上了另一種廉價的鞠躬哈腰的職業，保安。

高級小區的保安，無不負責有禮，舉目皆是詳和（如果他們顯得不夠卑微，自然有那貴不可言的住戶指著鼻子，有條有理，有基本禮貌的教育你奴才和主子的分別。）

曾經我也以為這就是北京，這就是中國，至少是絕大部份的中國，除卻那極其遙遠，只存在於微博和知乎上的山區兒童，中國不僅逐漸走向富強，還有禮，還時髦......不信你去看小紅書。

不僅是全面脫貧，全面性的人文素養的提升亦指日可待。

打掃的阿姨有時會和我閒聊一些生活瑣事，從她口中得知，她們絕大部份人都是住在五環外，有些人住的地方沒法洗澡，得去澡堂，一人5元，全家洗一次澡要二三十元，一小時工資僅10元，怎麼能動不動去洗澡，太浪費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阿姨還羡慕的看了一眼我的「私人澡堂」。

疫情期間，我很驚訝的發現，那些客氣有禮的保安，居然也有張牙舞爪的一面——但不是對住戶，而是對外賣和快遞人員。

有一陣子，門口還有警察，嚴格核對出入人員的資料，保安們又立刻把張牙舞爪的權利交給警察，但警察不會從早到晚站在那，就這樣，一天要看到保安們切換幾種表情幾種姿勢，但都極為熟練，不用人教，我問朋友，這個「專業」是哪來的？朋友回：哦，就是奴性，沒什麼。

有誰喜歡做奴才嗎？

相信答案是沒有。

那奴性是哪來的？

有一天我和一向對我「客客氣氣」的保安說我要搬家了，還給了他出門條，請他幫忙看一下車子，刹那間他像要和我斷絕關係似的，立刻換上另一種面孔，不情不願還不耐煩，讓我想把曾經包給他的紅包，送他的飲料小吃全收回來。（最後一句可能Matters 上又有人要做文章了，覺得我真的想把給出去的東西要回來......沒有，我從來沒有期待我的文字有心想事成的力量，這只是一種形容。）

徐州被拐賣女子楊某俠（假定俆州這次通報上的名字正確無誤的話。）的慘劇引起關注後，正巧迎來春節，於是很多善良的人們有致一同的，「大過年不要說這些慘事影響心情」，很多人的話題變成了春晚，長津湖之水門橋，溜冰，還有排隊買鬼娃娃。

我們心底都知道被拐賣的楊某俠，還有無數被拐賣的她們仍過著猶如煉獄般的生活，但我們需要一個喜氣洋洋的春節，所以我們把她們的苦難按下了暫停鍵。

即使也有很多人知道，就在楊某俠隔壁，是另一名被拐賣來的女子鍾某仙。

鍾某仙的丈夫見到隔壁和自己一樣買老婆的董志民居然成了網紅，不但收到了大批捐贈物資，還拍婚慶廣告，看的他眼都紅了，居然主動拉人來拍攝有相同際遇的「老婆」。

和楊某俠一頭亂髮，形同螻蟻略有不同，鍾某仙是長年趴在地上，你還以為她是電影泰山的原型。

鍾某仙的家人很「得意」的說： 沒把她拴上，地上還鋪著棉被呢！

鍾某仙的長子甚至說，我爸能照顧我媽二十多年也不容易。

有多麼不容易呢？

首先，因為鍾某仙經常被「丈夫」吊起來打，老是發出慘叫聲，以至於村民只好取小名「吊死鬼」，好讓大伙家長里短起來更方便些。

然後，不知道是打針或是吃藥的關係，鍾某仙的肌肉逐漸萎縮，生活不能自理，她親愛的家人才「貼心地」讓她在地上爬著。

他們和楊某俠一家子相同，人也是買回來的，買人花費一千多，缴罰款花費一千多，該打該關該虐該罵的事一件也都沒少做，但鐘某仙的「夫家」機伶的注意到大家垢病的鐡鍊鎖喉，所以特別強調自家的媳婦可從不上鍊。

現在你們可以捐錢捐衣找我拍廣告了嗎？

這件事情剛爆出來的時候，我刻意的不去多看相關報導，並不是因為要「開心過年」，我承認多少是因為無能為力。

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在中國，無語問蒼天的社會事件不是只有人口販賣一角，還有很多很多，遍佈各地以及各個行業。

你能奈我何的官方回應才是最大宗的「產業鏈」，不管發生什麼事，死了多少人，又傷了多少人的心，你總是能一次又一次的看到嫻熟但極其粗糙的操作手法——找藉口搪塞，大肆刪除熱搜，國家出手結案，全民感恩戴德。

但對我來說，終極問題是：為何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的高高在上和委屈隱忍？

為了能降低委屈隱忍的次數，我們努力追求高高在上的機率，誰都不想做一個小時只賺十元人民幣幫人打掃的阿姨，但如果有廉價勞工可用又有多少人能抗拒？

如果你去翻看這些社會事件，即使它不叫人口拐賣，叫醫閙叫內捲叫惡意討薪叫......它們都反映了同個問題，這裡更本就是大型奴役現場，奴役與被奴役的思維充斥著整個社會。

當初楊某俠的「丈夫」被爆出來是因為他生了8個孩子，為了響應國家政策，簡言之，拍習某馬屁，所以把他推出來做宣傳。

楊某俠的遭遇全村的人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村幹部會不知道？為何不怕引人注目被口誅筆伐？

因為在我們眼裡慘無人道的人口拐賣，在他們眼裡不過是符合天理循環的「靈活嫁娶」。

這也是為何鍾某仙的「丈夫」覺得，只要我讓其他人知道我的老婆也是被買來生娃，不當人看的性奴，我也能「爆紅」。

江湖傳言，習近平聽聞此事後也震怒了，如果他貴為中國的領導卻對家家戶戶耳熟能詳的人口販賣產業鏈一無所知，那當他說以人民為本時，大家是不是可以洗洗睡了？

如果習近平其實對任何髒事都了如指掌，卻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該表現「震怒」，也許讓他震怒的原因並非人口販子殺人販子強姦販子，而是被西方拿來大肆批評以至臉面盡失，沒法好好看冬奧表演，連年都沒法好好過了真是晦氣。

也許在中國官員的眼裡，只要奴役成了常態，這個社會就沒有奴隸了。

我在北京時，總覺得自己好像過著平行時空的生活。

一方面我感嘆怎麼打掃阿姨從10元一小時漲到了30元一小時，一方面我也和大家一樣，對層出不窮的剥削和奴役事件感到憤憤不平。

我身邊的人也會在酒吧裡喝著上萬的酒侃侃而談中國有多少人月收入一千日子仍過的好好的，香港人要是能學習這種精神就不會出這麼多「廢青」。

這一年到頭的大家都很忙，總有很多事情需要疾呼，需要歡騰。

前幾個月要悼念南京大屠殺遇害者和慰安婦，跟著又要悼念長津湖一役為國捐軀的老兵，他們都很可憐，他們都值得尊敬，值得你發一百個朋友圈來捶胸頓足以示憤慨，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場，他們去哪了，他們有得到妥善的照顧嗎？

你們到底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去看這些傷天害理？

你是發自內心的悲天憫人，還是被奴役下的悲天憫人？

我不知道，可能成天到晚「悲天憫人」的人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你漠視，如果你習慣了奴役的思維，那麼當你碰到比你更「高貴」的人的時候，你也不會覺得被奴役有什麼問題了。

有朋友學佛或者學什麼我不大清楚，總之朋友提倡，覺察......等待......不批評......

可不？

我也趕了一波覺察的熱潮，也發了個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