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不是人,我便會是磨菇。我會是淡漠、無情的蘑菇,會有冷而光滑的皮膚,既堅韌又細嫩。我會陰鬱、怪異地長在翻倒的樹木上,總是默默無聲。我會用伸展開的蘑菇趾尖去吸吮樹中殘留的一點陽光。我會生長在死亡了的東西上。我會透過這死亡滲入純淨的土地──我的蘑菇趾尖會停留在那裡。我會比樹木和灌木都小,但我會長在高過漿果灌木叢的地方。我會是不持久的、短暫的,但是,作為人,我不照樣是不持久的、短暫的嗎?我會對太陽不感興趣,我的目光會不再去追尋太陽,我會永遠不再等待太陽出來。我所思念的只會是潮濕,我會挺身迎接霧和雨,我會使濕潤的空氣在自己身上凝聚成水滴。我會分辨不出夜晚和白天,因為我又何必去分辨它們呢?
我會具有跟所有的蘑菇同樣的能耐──躲開人的視線的本領。通過向人灌輸怯懦、迴避的思想製造混亂,從而能在人的面前逃之夭夭。蘑菇是催眠家,它們受之於天的是催眠的能力,而不是爪子、飛毛腿、牙齒和理性。採蘑菇的人昏昏欲睡地來到我們的上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前方色彩斑斕的、由陽光和樹葉構成的閃爍不定的畫面。我會把他們的雙腳死死拖住不放,我會讓他們的腿跟森林裡的枯枝落葉和乾死的苔癬纏繞在一起。我會從下方看到他們外衣的背面,看到外衣的裡子。我會工於心計地一連幾個鐘頭一動不動,既不生長,也不變老,直到產生一種苦澀的信念,以為我不僅控制了人,而且控制了時間。我會在白天和夜晚最關鍵的時刻──黎明和黃昏時長大,那時其他的一切生靈都正忙於從夢中醒來或沉入夢境。
我會對所有的昆蟲非常慷慨;我會把自己的身體奉獻給蝸牛和昆蟲的幼蟲。我心中會永遠沒有恐懼,我會不害怕死亡。我會想,死亡算得什麼,人們能對你做的唯一的事,無非是把你從地裡拔出來,切成碎片,用油煎炒,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