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四部曲(下)

(3)滅諦篇

繁盛者亦將衰滅-法王達賴喇嘛

天龍八部故事的後半，是一個個的祕密的揭露，以及癡夢幻想的不斷衰滅。引起武林大亂數十年的慕容博與蕭遠山，最後圖窮匕現的被玄慈方丈揭露身分。兩人身負高超智謀與少林寺的最上乘武功，一個要殺盡中原高手，為妻子報仇，一個要引中原內亂，乘勢稱雄圖王。

兩個世間人上人，因為心中仇恨與野心的驅使，成為足以毀滅世間的魔類。而當兩人驚鴻一瞥的展現其文謀武略，絕世奸智時，卻突然出現掃地僧這個奇蹟神助般的人物，彈指間便制止了兩人的毀滅行動。

掃地僧貌不驚人，言語間透露出的智慧與高見，讓蕭遠山與慕蓉博兩個不可一世的邪道高手又驚又懼，雷擊般的警醒之間，不禁對掃地僧帶著佩服之意。

驚的是，兩人在二十年來在少林寺偷學武功的每一個細節，竟然都被知道了。陰謀者最怕的就是真相的揭發，何況揭發的如此鉅細靡遺，簡直讓蕭遠山和慕容博二人驚駭莫名。

佩服的是，掃地僧對少林武學與佛理貫通的精闢，原來少林武學的殺人法子，不禁傷害敵手，連練的人本身都會受內傷。而練少林武功造成的戾氣內傷，竟然要靠雜阿含經、法華經等空妙佛理，將武功戾氣化解開。

原來蕭遠山和慕容博兩個武功高強的魔頭，竟然都因強練少林武功而身有內傷，而且嚴重到藥石無用。後來掃地僧救了二人，並讓二人互用陰陽兩股內功互相救濟，不但化解了身上難解的內傷；也讓二人在生死關頭之間，放下了滿腔的野心惡念；知曉了人命只在呼吸間，奸謀強求世間富貴，如水中撈月，金丸射雀一般，機率渺茫，徒然浪費生命。

兩個極惡高手回頭向佛了，感悟了段譽與蕭峰，卻讓幕容復更茫然。段譽與蕭峰閒聊時曾說過講：「只有天下各國的皇帝都信佛，不再互相攻伐，百姓才有好日子過。」正體現了掃地僧的慈悲與智慧，對這二位少年人傑的深遠影響。

筆者覺得金老寫天龍八部最好的一點，是寫佛理卻不八股，演教化卻不強求的自由精神。段譽蕭峰等固然受到佛理感化，一個成為仁君善待人民，一個為化解宋遼的戰爭殺戮，大義身死以救萬民。但是天龍八部人物裡，更多的是執迷不悟，貪嗔至死不悔的男女。慕容復為當皇帝，逼死段正淳所有的情人，六親不認的殺自己舅媽，忠臣，結果皇帝之位仍棋差一著，落得個瘋癲的下場。但瘋癲的慕容復，有愛慕他的阿碧相伴，雖在瘋癲中做皇帝夢，卻未必不是一種好的結局。段譽覺得任她和阿碧去過這種生活，也是一種緣法。

其他如段正淳與其眾多情人的為情而死，阿紫與游坦之的為情墬崖，只是將情苦放大的一種藝術手法，世間情海眾生雖苦尚不至此，特此強調筆者非倡禁慾的道學先生。關於這些感情悲劇，或許金老只是想寫出佛陀度人而不強求的隨緣精神，有人聽到佛理嘲笑，有人聽到佛理，偏要做相反的耽溺情慾之事，這是世間常事，只有隨緣，使其自由選擇。

(4)道諦篇

天龍八部的結尾，雖篇幅不多，卻將之前眾多雜蕪的故事支線，負責的一一收尾。

例如蕭峰的犧牲，是一個多面向而開放性的結局，他的死並非一了百了，反倒是在遼帝、中原群雄，阿紫、及雁門關的宋軍守將等不同人等的心中，留下了不同的解釋與更多的猜測。

他的確是有意阻止戰爭殺戮，以拯救萬民。但是段譽與虛竹擒住遼帝之後，戰爭已被阻止，遼帝獲釋後，諷刺蕭峰今後在大宋高官厚祿，指日可待，卻沒想到他為了身為遼人卻威脅遼帝的罪過，一箭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蕭峰其實不必要死，威脅遼帝罪並不及此，到底他是要以死喚醒遼帝的結義之情，憫民良心？；還是他一輩子處在宋不宋、遼不遼的身分錯置煎熬中，已經太累了，想一死解脫？；亦或是阿朱之死早已讓他萌生輕生之意？這些解釋都流於片面，完整性不足。金老寫了蕭峰之死，非但沒有讓小說曲終人散，反倒留下更多茶餘飯後的猜測與討論，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慕容復的結局前已說過，而段譽的結局大多數人都以為是通俗的歡喜大結局。其實仔細看並非如此，段譽的即位，是以前朝延慶太子和今朝鎮南王妃的私生子身分即位，可說是宮廷孽緣的悲劇產物。

這樣的身世，卻使得第一惡人段延慶心滿意足的離去，他離時的那一句：「段正淳你沒有兒子，我卻有兒子，我兒子做皇帝就是我做皇帝，我也是人，我也是人。」可說是於世間再無所憾，一輩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段延慶，歡喜地說出我也是人，可說是得到心靈的解脫之道了。

身為主政者的段譽，並非只是安享富貴，蕭峰已死，他還得繼其遠戰事，讓百姓過好日子的遺志。如果說蕭峰之死，是破遼帝的野心孽障；那段譽之即帝位，則是立起安定百姓的慈心重任。正如禪宗的一破一立，先破去貪嗔癡孽障，然後立起嶄新的人生。

天龍八部這部小說所指的道，較不像佛經中的悟道神妙境界，而是指健康快樂，利己利人的普通人生。在現在心理疾病盛行的物質社會，可說是很值得借鏡參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