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哩唔靈感冇?哩唔靈感冇?哩唔跨丟恁阿母冇?
(台語:你有靈感嗎?你有靈感嗎?你有看到你阿母嗎?」
「阿母…阿母…你甘知影?哇究想哩A…
(台語:阿母…阿母…你可知道?我很想你啊…)」眼蒙紅帕,跪地痛哭。
檀香裊裊,蛙鳴喈喈,月娘慈悲,披灑銀光,陪跪廟埕中。
孩提時的我,就坐在廟埕遠遠的長板凳上,與幾個同齡的孩子。
吃冰。
※ ※ ※
「老師!為什麼寫作文要有靈感?是要看見鬼嗎?」我妙麗式舉手問,卻惹來一陣哄堂大笑。
我可是一直到上了國中,才知道我所理解的,「靈感」,一詞和他人不同。
只能說,泥巴堆裡滾出來的孩子,進到城裡,的確會鬧不少笑話。
原以為,關乎「靈感」所鬧的笑話,已經結束了。
不!還沒完呢…
※ ※ ※
在高三聯考的那個木棉花夏。我遇見了白衣黑裙的徐天虹,她將告訴我更多有關「靈感」的事情。
縱使我們討論「靈感」這個哲學問題,是在湯姆熊嘈雜的電動機台上。
「靈感。當然是神賜的禮物哇!」她搖曳著及脖短髮的笑靨如是說道,並順勢發了一個波動拳:「啊幹…」
我說:「你太迷信了。靈感不是神賜的禮物。靈感是你平時讀了很多書,寫作文時,就可以信手拈來,如有神助。像我現在這樣,大絕一直放…」
「那畫家、作曲家,你怎麼說?他們也需要靈感呀。」
「我猜那個畫家,一定是有學色彩學。作曲家一定有學樂理。」我將她逼到牆角。無論是在遊戲或現實。
她回報我一個蔑笑:「最好是啦!我犬夜叉畫得很像,我也沒有學過色彩學啊。」
「屁啦,你犬夜叉畫得不好。所有的圖畫,都是由色塊組成。所有的歌,都是由旋律組成,而旋律又是由一顆顆音符拼起來的。
沒有神賜的禮物,這種東西,好的藝術作品是不會從天而降。
靈感,就是經驗學習的努力堆積。」
突然,她放下了手中的搖桿,厲眼望著我:「你是真的這麼想嗎?既然,所有的作品都是抄來的,那好,那你告訴我,世界上第一首歌怎麼來的!?第一幅畫怎麼來的!?原始人有得抄嗎!?
說我畫的不好,那原始人有《色彩學》可以讀嗎!?
你太自大了,我告訴你,這世界色彩的豐富,不是你那12色蠟筆形容得完的!」
我真傻。傻到她丟下我離開機台前,我都還在偷打她的遊戲角色:「欸!徐天虹!你幹嘛啦!?等我啦!」
我跑步衝過去要拉她的手,卻又不得不折返回機台,拿我的書包。
我看見機台螢幕上兀自閃著:「Continue?10、9、8…」彷彿是在嘲笑我。問我要不要接關,繼續跟她吵下去。
※ ※ ※
我原以為…關於「靈感」…所鬧的笑話,終於結束了…
※ ※ ※
多年後,在電影院《搶救雷恩大兵》散場時,我遇見了徐天虹的男朋友。
我問:「ㄟˊ?真巧,你們也來看這一部喔?」
她男朋友淡然一笑:「沒啦…她走了…」
我也笑笑地說:「喔,她先出去了喔?啊你在排隊等尿尿喔?」
「不是。是她走了…」
我臉上的笑意,就像電影院逐漸散場的人潮。
※ ※ ※
回到家後。
我望著空白的稿紙,題目是〈阿賴耶識〉(可簡單理解為:前世記憶)。
我努力回想徐天虹的臉,可惜她的臉,就像眼前這張空白的稿紙一樣,我一點靈感都沒有。
我突然聯想到剛剛《搶救雷恩大兵》裡,雷恩想不起他哥哥的模樣。連長(湯姆漢克)對他說:「你不能單單只想他的臉,你要聯想,你們曾經一起做過的某些事情…」
語畢。
徐天虹那機歪的笑臉,在我眼前逐漸浮現。
而我虛弱的淚腺,站在懸崖上,經不起回憶從後面輕輕一推。
一下將我推落,孩提時的廟埕中央。
耳際再次響起:「哩唔靈感冇?哩唔靈感冇?哩唔跨丟徐天虹冇?」
月娘慈悲。
披灑銀光。
陪跪廟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