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4|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2-2-3林文義

2-2-3林文義

一、經 歷
1.臺北的童年生活
林文義是土生土長的老臺北人,誕生於大龍峒(ㄉㄨㄥˋ)豬屠口,後搬家到雙連的寧夏路、錦西街。因為雙親忙於生計,他的童年經常感到孤寂,必須自我調適。最令他感到愉悅的事情,是眺望臺北盆地西北方的兩大高峰:大屯山與七星山,或是前往堤防看蜿蜒的淡水河。黃昏時晚霞滿天,他便望著倒映燦爛波光的壯闊河面,發呆或想像未來。在他的小說中所描摹的第一舞廳、迪化街 城隍廟、北投溫泉、松山機場等場景,就好像是在追憶他的孤寂童年。
2.青年時期的漫畫之夢
林文義高中時開始熱衷文學、電影與藝術。他因為想畫漫畫,希望成為畫家,所以追隨漫畫名家李費蒙(牛哥)學漫畫,也當過「臺灣動畫之父」趙澤修的小學徒,是臺灣開始學動畫的先鋒。
林文義二十五歲時,全心投入歷史漫畫的創作。當時他受到《幼獅少年》主編孫小英女士鼓勵,將中國古典文學、演義小說改繪成連環漫畫。他繪製的《漫畫西遊記》於《幼獅少年》連載,後來集結成書。林文義當時經常日以繼夜,勞心費神的繪製漫畫,希望能讓少年讀者領略《西遊記》的內涵。之後他又陸續出版了《哪(ㄋㄨㄛˊ)吒(ㄓㄚˋ)鬧東海》、《三國演義》、《唐山渡海》等漫畫作品,《三國演義》更曾獲得國立編譯館優良連環圖畫獎。
林文義曾表示,在三十歲以前,漫畫是他努力不懈的夢想,卻因自認資質不足,無法達到自己訂定的標準,於是決定專注在文學書寫上,正職則是新聞工作。他坦白承認,文學和漫畫他只能二擇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在漫畫中,林文義也得到許多收穫。詩人吳晟就曾提及他與孩子們在冬夜閱讀《漫畫西遊記》時的樂趣。林文義說自己「畫得非常快樂,讀者似乎也多少感同身受其中妙趣」,而讀者與他分享這些過往閱讀其漫畫的美麗記憶,便是他作為繪畫者所得到的溫暖回饋。
3.文學與媒體工作
林文義十八歲開始文學創作,民國五十九年首篇散文〈墓地〉發表於《民族晚報》,作品能登上報紙,給予他許多鼓勵。林文義於南臺灣服兵役時,因不適應軍中生活,且與戀人分手,度過一段感傷的歲月,他把當時的心路歷程也寫在書中。之後因重新思考創作方向而暫歇書寫,全心投身於歷史漫畫的創作。後來復筆,完成〈千手觀音〉,並以此文獲《時報》文學獎。由於他厭倦年輕時代的青澀膚淺,於是越過淡水河南下、東行、跨海列島,並深入農鄉、漁村、山野、海隅,實際踏上土地,感觸人性哀苦的層面,體會文學有一種無可比擬的神祕力量。也因為這樣的歷程,使得人民和土地成為林文義後來主要的創作主題。
民國七十七到八十三年,林文義任職《自立晚報》,擔任的職務從政治經濟研究員、資深記者到副刊主編。雖然副刊編務繁忙,此時期仍有許多創作,如:《三十五歲的情書》、《鮭魚的故鄉》、《母親的河—淡水河記事》等。
民國八十三年十月,自立報系易主,林文義只好傷心離開報社。後來他開始參與電視媒體的工作,如主持民視文化性電視節目《福爾摩沙》、八大電視人文性電視節目《臺灣風情》、霹靂電視臺旅行與歷史電視節目《臺灣之旅》、東森聯播網廣播節目《新聞隨身聽》等。在這期間也發行許多作品,例如:《旅行的雲》、《蕭索與華麗:林文義散文1980-1990》、《革命家的夜間生活》、《北緯23.5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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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專注文學創作
民國九十五年,林文義辭卸媒體工作,閉門書寫、閱讀與習詩,逐漸尋找到未來的創作方向。妻子曾郁雯向他提議書寫「大散文」規模的作品,為這代人的臺灣史留下紀錄,林文義因此產生了《遺事八帖》的構思,並以此書榮獲臺灣文學獎。
民國一○三年,林文義榮獲吳三連文學獎,評審對其創作不輟給予高度評價:「這種虔敬的寫作態度和實踐的毅力,以及豐沛的創作能量,在臺灣的同輩作家中,實屬罕見,令人感佩。」
林文義自言喜愛以筆就紙的寫稿方式,在《三十年半人馬:散文自選集1980-2010》中,他重新整理長年留存的手稿,回首十八歲至初過六十這樣漫長的歲月中,明白「文學是做得最好的一件事」。
林文義雖然獲獎無數,文壇對其作品給予高度評價,但他仍秉持兢兢業業的態度,力求精進與創新,近年來仍陸續創作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並與其他藝術家合作。例如:手記集《歲時紀》搭配詩人李進文的攝影,散文集《最美的是霧》搭配妻子曾郁雯的攝影,散文集《夜梟》搭配何華仁的版畫等。
林文義在創作之路上,持續不斷的書寫,而且多元嘗試各種創作的可能。他用文字記錄自己的人生,在充滿挫折與多變的歲月裡,總是秉持對文學的執著,「文學是一生不變的信仰」乃林文義給自己最佳的注腳。
二、趣聞軼事
1.不受父親支持的創作之路
林文義十幾歲時參加全國美展得到佳作,他將獎狀畫作帶回家,父親生氣的把畫撕掉,還給了他一巴掌。有一次座談會主持人安排林文義和林清玄一同參與,主持人問他們:「第一篇作品發表的時候,你們家裡人怎麼看?」林清玄的父親是騎摩托車買副刊分送鄰居親友,還放鞭炮慶祝。林文義十八歲時,興奮的將刊登他作品的報紙拿給父親看,但父親卻嫌惡的馬上撕毀報紙,要他不要做這種沒前途的事。
父親為何如此堅決反對他走「文藝」這條路?一直到父親晚年肺癌末期,才揭曉原因。在父親生命的最後三個月,林文義與父親有了真正的父子對話。原來父親是怕他重蹈當年二二八時,認識的記者朋友全被抓走槍斃的噩運。在這三個月中,他與父親得以解開長久以來的心結,並且陪伴父親走過生命最後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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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報社的日子
林文義十分懷念在《自立晚報》工作的歲月,民國七十七年,林文義三十六歲,進入自立報系。他進報社後的第一份工作是記者,開始跑新聞寫稿。新聞報導要求公正、客觀,不能夾帶個人的主觀情緒,但林文義常在字裡行間偷渡一點詩或散文的語言,所以老是被當時的主編罵:「你這稿子到底是在寫散文還是寫新聞?」經過這樣「不夠新聞」的磨練,民國七十九年他接任《自立晚報》本土副刊主編,這是林文義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因為這裡是難得的工作場域,是當時最獨立、最崇尚民主的報紙。編了五年的副刊,他認定這是一個可以一輩子做下去的工作。但民國八十三年十月底,自立報系因虧損而賣掉轉讓,員工全部被資遣。林文義自述永遠記得當時領了生平第一筆遣散費,一個人到土耳其和希臘旅遊,坐在希臘小島的海邊,等待十二點過後到土耳其的小船。那天是聖誕夜,他望著點點的星光,想著未來要做些什麼?曾經以為這份工作能夠做到退休,沒想到就這樣離開了報社。
3.演戲與主持
民國八十二年,黃明川剛從紐約學電影歸國,打電話邀林文義到花蓮 靜浦遊玩,到了花蓮他才發現中計,原來是要他在《寶島大夢》這部電影中演一位私賣軍火的營長。另一次,林文義仍在不知角色設定下,被要求穿著西裝到現場,後來才知道自己要飾演角頭音樂老闆。那天晚上他和戴立忍「扭打」六次,成為他人生中的特殊經歷。
離開報社的林文義,後來因緣際會,參與電視媒體工作。民國八十七年,林文義在白冰冰主持的《臺灣風情》節目中擔任外景主持人,跑遍整個臺灣。民國九十二年,電視臺找了一位可愛的小女生—黃妃搭檔主持。黃妃是高雄人,家中開洗頭店,當時已是小有名氣的歌手,但每次錄完影,仍搭客運回高雄幫忙洗頭。後來兩人一同主持《臺灣鐵支路》,林文義帶著黃妃坐火車遊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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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散文雙林
林文義與林清玄在同時期開始寫作,互相鼓勵,當時有「散文雙林」之稱。兩人曾受邀至中國演講,原是與「少年維特的煩惱」相關的講題,兩人卻說成了「少年維『持』的煩惱」,臺下笑聲不斷,臺上的兩人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5.與妻子相知相伴
林文義在《最美的是霧》新書分享會上提到:「我人生很多事情都做不好,只有兩件事情做得好,一是娶到好老婆(曾郁雯),二是認真寫散文。」
夫妻二人相識的契機,是曾郁雯希望自己的作品《戲夢人生—李天祿回憶錄》能在報紙副刊連載,因此拜訪當時的主編林文義。結識多年,他們如哥兒們知心扶持。
林文義經常到國外旅行,已去過五十多個國家,可說是臺灣最早寫旅行文學的作家之一。曾郁雯也喜愛旅行,兩人相偕同遊京都。民國九十七年,曾郁雯出版《京都之心》,兩人同感「時光流逝青春不再,但我們相愛就是老天賜予的補償,文學為媒,知心為伴,嶄新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於是共結連理。
詩人許悔之曾透露,作家組團遊敦煌時,林文義與曾郁雯整路牽手。曾郁雯說,因為阿義怕她亂買;林文義說,因為老婆怕他迷路。兩人的好感情羨煞眾人。
夫妻二人在文學路上各自耕耘卻互相支持,曾郁雯的珠寶詩、京都旅行書寫自成一格,林文義則以抒情散文見長。兩人擅長的領域雖然不同,但已成為彼此創作路上不可失去的力量。
三、創作風格
林文義從十八歲便開始文學創作,至今已逾五十年。且每年平均出版一至二本書,著作包括散文四十餘本、長短篇小說六冊、詩二集,創作能量十分豐沛。
林文義以散文最為著名,少年時期文風唯美浪漫,後來由於經歷社會動盪及自我省思,題材一再突破,但皆著力於對臺灣土地、社會、歷史與政治處境的觀察與感思,在現實裡反映其悲憫苦難生命的情懷。
在《千手觀音》的新版序中,林文義提到:「如果文學脫離了生活與現實;如果散文還一直在風花雪月、鬆軟無骨的模式裡頭沉浮;如果散文還不能夠放開胸懷,擁抱我們的土地及同胞,我不知道,作為一個文學工林文義還有什麼意義?在我的創作過程中,我冷靜而理性,謙遜而踏實的描述紅塵諸貌—我們的土地、同胞都竟是那麼感人的文學主題。由生活、現實出發,反映悲憫苦難生命的情懷,我相信透過文學嚴肅的形式,更能進入眾多極有深度的心靈之中。」這段話充分傳達林文義的文學理念,因此其作品積極描寫社會現實層面,展現惻隱悲憫的胸懷。
林文義的散文語言風格獨具,華麗與蕭索、纖柔與剛毅,筆觸的輕盈爽朗與沉鬱蒼茫等這些看似相異的特色,在他的散文中經常交相映陳,而貫穿其中的則是他的「真情實意」與「浪漫抒情」。
作家宋澤萊評論林文義為「《美麗島》事件之後,臺灣文學最重要的散文家之一」。他認為林文義的單篇散文,在形式或內容上傾向輕、薄、短、明,並帶著哀愁和唯美,像相機一般精準,如一張張照片,清楚記錄下層社會,甚至是活動的、有聲音的,更接近電影紀錄,使被社會遺棄在角落的人們借著文學曝光於眾人眼前。他讚美林文義長期累積、摸索、探尋,很有方向感、計畫性,並持續不輟的寫作,而在這樣的辛勤耕耘下,創造出高度的文學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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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作品欣賞
●漁鎮的孩子(第三部分)
他無言的追隨在母親的身旁,母親一直未曾停歇下她哀傷的哭泣,背後的肩脊,像防波堤下那種浪潮般的起伏:他不知道應該安慰母親些什麼話才好?他的左手緊緊牽著三歲大的弟弟,弟弟仍未曉事,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極端疑惑的望著哭泣的母親,卻又不捨的吸吮著母親用一條紅線為他懸在脖子上的塑膠奶嘴。
他才九歲,念小學二年級,常常考一百分,拿獎狀。父親常常翹起大拇指向人誇耀他:「我們家的阿旺,很會讀書。」說著,無限愛憐的蹲下他那滿是魚腥味的身子,對他說:「好好讀書,以後上大學,不要跟阿爸一樣,做一個艱苦的討海人……。」他聽話、乖巧的向父親用力的微笑點頭。
而昨天放學回家的時候,晚霞分外的燦麗呢,他的父親出海捕魚去已經兩天了,還未返航……。他回到家,意外的,門口聚集了一大群鄰人,他從正在七嘴八舌的人縫中間擠了進去。母親哭得死去活來,癱在竹椅上,隔壁的阿嬸陪著落淚,並且用手撫著母親的背,勸她歇止哭泣,他嚇傻了。母親看到他,舉起兩隻軟弱、顫慄的手,將他猛烈的擁入懷中,大聲的哭嚎了出來—「阿旺啊!你快沒有阿爸啦!阿旺……」他心口一陣緊,也悲從心來的哭了。
他們焦急的告訴母親,孩子的父親在巴士海峽作業時,被菲律賓 巴丹島上的海盜劫持了,連人帶船的。逃出來的人極端憔悴、焦慮的說:「我抓了隻救生圈,跳海逃生的,那些番仔還朝著我開了幾槍。阿旺的阿爸反抗了,我看到他們用步槍柄毆打他的頭……。」
他們說,人如果沒被海盜殺死,是要用錢去贖回來的,要透過那邊的社會關係,相當麻煩的手續呢。他們還埋怨的說:「唉,我們的漁會對這種事,竟然是束手無策。」
母親在晚風裡的身影,是那樣的孤零、無助。天色逐漸暗下去了,海平線一抹殘霞,像最後的餘燼……。三歲大的弟弟開始在喊肚子餓,並且開始哭出聲來。他靜靜的追隨在母親身旁,舉起頭來,幽藍的天空已經點亮好幾顆星子了。母親沒有哭出聲來,眼淚仍然沿著臉頰一直流下來,要哭到什麼時候?他望著母親,不禁鼻子酸楚了起來。母親喃喃的念一串名字,在晚風裡,模模糊糊的。
幾艘漁船從防波堤的尾端出海去,桅杆上點點燈火,好看得像天空逐漸點亮的星子……,他們和阿爸一樣,也要到巴士海峽去捕魚吧?孩子想著:如果看到阿爸,請把阿爸帶回來……。漁船噗噗的出海去,在黑暗的波濤上劃著一道微亮的白浪。弟弟還在哭叫著,他說肚子很餓。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家?
他忽然想到國語課本裡有這麼的一段課文,他咬緊牙,舉起右手,拭著沾滿淚水的眼睛,然後,拉一拉母親的衣袖,母親側過頭,憂傷的看著他,用著無力、悲戚的聲音告訴他:「阿旺,牽好弟弟,我們回去。」他牽著弟弟,跟隨著母親順著防波堤走回家去,默默無言的。他忽然側過頭去,望著已經走得很遠的漁火,猛然悲切的喊著—「阿爸!阿爸……。」
(節選自《作家與海》立緒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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