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就見苗人鳳矮身擠出藤圈,手裏拿著幾根雪白獸毛,臘黃面容上表情甚是嚴肅。胡斐見他走出,趨近前來,火把朝他手上獸毛照去,說道:「苗大俠,可瞧出了甚麼端倪?」苗人鳳道:「只怕是給程姑娘料中,蘭兒當真是遇上了獅類猛獸。」說話中,臉上盡是痌瘝懊悔神色,直怪自己不該如此疏忽大意,竟將纖弱愛女獨自留在山中等待。 胡斐伸指夾過苗人鳳手中半尺來長的雪白獸毛,驚道:「若說這物乃是獅類所有,那麼豈非碩大威猛無比之極?」程霏曄道:「胡大哥,能否借我瞧瞧。」胡斐伸手遞了給她。程霏曄細瞧半晌,再湊近鼻頭嗅了嗅,滿臉訝異神色,當即將獸毛移至胡斐鼻下,說道:「胡大哥,你且聞上一聞。」胡斐深氣一吸,不禁噫的一聲,又連吸了數下。 苗人鳳見狀大奇,問道:「怎麼?」胡斐道:「苗大俠,這獸毛非但不聞半點腥臊騷味,而且竟然還有淡淡紫羅蘭香氣散發出來。你說怪是不怪?」苗人鳳聞言,頭額一拍,說道:「是了,這是『雪湖蘭獅』。我正奇怪現場何以毫無血跡斑斑的可怖景象,卻想不到世上竟真有這等神獸存在。」程霏曄道:「苗前輩,甚麼是『雪湖蘭獅』?」 苗人鳳道:「武林中自老相傳,雪山深處的湖泊之中,有一種名叫『雪湖蘭獅』的神獸,身碩如牛,高大似馬,也就是遼東老一輩民間所傳說的『獅面神豾』了。」胡斐說道:「獅面神豾我倒也聽人說過,不過卻也始終當做是神話故事來聽,沒想到真有這種神獸的存在。」程霏曄道:「那麼這種獸類究竟是獅子還是豾?難道牠不吃人的麼?」 苗人鳳道:「此物甚有靈性,非獅亦非豾,傳聞是『玉虎貔貅』的剋星;花草為食,體味芳香,平日隱跡於深山雪湖處,常人不容易見到,因此稱做『雪湖蘭獅』。」程霏曄道:「梵羅雙剎這對惡鬼所養的,不就是玉虎貔貅?」 苗人鳳道:「正是。雪湖蘭獅現跡於此,梵羅雙剎想來已從玉虎貔貅神態得知,必定不敢久留,但咱們也千萬莫要掉以輕心才是。」胡斐聽他這般說來,點頭說道:「蘭妹既是遇上了雪湖蘭獅,不知性命是否可保?」苗人鳳這時心中憂慮的也正是此事,蹙眉思索了半晌,說道:「你可曾聽過北雲天的名頭?」 胡斐道:「苗大俠說的可是北魁星北雲天此人?」 苗人鳳道:「正是。約莫二十六年前,武林中乃以『北魁星北雲天』與『南極星南燕飛』並稱當世武功最高的兩位奇人。故老江湖傳說,北雲天這人生有異相,馭獅而馳,日行千里,武功深不可測;十步一殺,百步無赦,當真稱得上是神出鬼沒。我能知道『雪湖蘭獅』這等神獸存在,便是因為傳聞北雲天的坐騎即是此物,這纔如此放膽猜測。」 胡斐啊的一聲,說道:「這麼說來,若是能夠找到這位前輩奇人,咱們或許便能將蘭妹給救了回來?」 苗人鳳聞言嘆了口氣,說道:「但願如此。」胡斐道:「苗大俠有話不妨直說。」苗人鳳道:「北雲天十數年來神龍不見尾,行踪飄忽不定,武林中最後一次有他的消息,是在十二年前。」胡斐楞道:「這麼久之前的事?」 苗人鳳兩眉一鎖,說道:「北雲天的武林事蹟,你可曾聽人說過?」胡斐道:「晚輩只聽過他的名頭,知道他其實就是冥月宮的創立者,其他關於這人的各種生平始末所知不多,還請苗大俠不吝告之,晚輩乞道其詳。」 苗人鳳原是生性話不言多之人,除了對苗若蘭小時說上床邊故事外,便是當年與胡一刀同床共話,說文論武,閒談各種武林軼聞趣事,其他人則是鮮少願意開啟尊口論述一番。這時聽得胡斐這般說來,卻見他娓娓說道: 「要知北雲天打從二十六年前創立了冥月宮,並在當年的嶓山武林大會之中擊敗各家各派高手,順利奪得六脈五嶽的掌旗盟主之後,自此武林中主要門派均受其冥月宮約束。各大門派原料這時正是他威令四方、統領江湖之際,豈知這人竟然將宮主之位隨意指派了人來做,自己則是孑然一身的出了嶓山,自此再不聞其人絲毫踪迹。後來,江湖上曾傳出北雲天出沒於長白山嶺東以南的孤山,但卻也沒人真正見過,是真是假,恐怕還有待商榷為是。 「十二年前,各大門派眼見北雲天十多年不見踪影,都道他早已仙逝而去,當即串聯起來對付冥月宮,不願再屈服於外門之下。你們二位須得當知,六脈五嶽之下共有十一門派,冥月宮卻並不隸屬其中。如此一來,卻使得六脈五嶽成了有十二門派的怪異現象,因此,以上的這些主要門派,自是視冥月宮為外門之派,當欲除之而後快的了。 「那年憪巒峰一役,六脈五嶽高手齊聚,冥月宮死傷兩百餘人,各大門派無不振奮,當下便要齊力攻入主峰上的霄合殿,以求一戰而勝。未料這時殿門一開,冥月宮二十八星斗列陣出來迎戰,劍陣一起,所向披靡,各派高手轉眼間死傷逾百,直戰的六脈五嶽十一門派人人栗栗心驚,奮力想要突圍而出。就在這時,北雲天馭獅而至,猛地張口一嘯,當下震的各派眾家好手無不掩耳停戰下來,轉頭一看是他到來,個個一道涼意瞬間由腳底升上了背脊,不敢再戰。 「北雲天一嘯止戰,當下說道:『本宮十四年來執掌六脈五嶽盟主玄旗令,為的是平息眾派之間的各類紛爭轇轕,尚無過從干涉各大門派事務之蹟,但想來仍是無法訓令號眾,以至六脈五嶽今日竟冒大不韙串聯抗盟,造成雙方死傷慘重,實為不幸之舉。有鑑於此,本宮執滿十六年後,武林大會將要再度召開,爾後五年一度,各大門派均可參與,勝者重新執掌盟主玄旗令,冥月宮門人自是齊聽號令,不敢有違。』北雲天話一說完,馭獅一縱,剎那間不見了蹤影。 「十年來,武林大會兩度召開,北雲天卻是始終未再露面,但六脈五嶽中的各家好手,仍舊是打不過冥月宮所選出來的宮主,以至於十年來盟主玄旗令未曾換過主兒。如今五年一度武林大會又將召開,這回六脈五嶽中的各大門派,早已閉關苦練多時,務必要將這盟主玄旗令給奪下來不可,就連陰山修羅門的梵羅雙剎,也都想盡了計策要來爭奪六脈五嶽盟主之位,雖說其心可議,但也可見今年七月十五的這次嶓山武林大會,各方高手雲集,當真精彩可期。 「然而話說回來,北雲天當初創立了冥月宮,更一舉將他自己推上了號令天下的盟主之位,卻是何以願意捨棄這份得來不易的曠世成就,最後竟而孑然一身的退隱江湖,想來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諸多隱情才是。再者,北雲天雖曾在十二年前的憪巒峰一役中現身,但卻也隨即再度消失無蹤,此後更無半絲訊息傳出,武林中等於沒了他這號人物一般。 「由此看來,今年的嶓山武林大會,北雲天恐怕亦將不會現身才是,縱使知道他在孤山隱居,要能找上門去,怕不是要踏遍了整個孤山角落才成?另一個問題更大,要是蘭兒遇上的乃是非他所飼養的『雪湖蘭獅』,就算能找到北雲天這個傳奇人物,依此人怪異性格來說,要求得他答應幫忙尋找蘭兒下落,想來就如同登天之難一般了呀。」 就見苗人鳳一席話說來,有如粼粼江水,滔滔而流,盡將身為人父的憂慮,不知不覺中顯露無遺,說到後來,更是滿臉愁容神色,長長歎了口氣,搖著頭不再言語。胡斐與程霏曄聽他一路說來,纔知其中原來還有這麼多的武林過往,當真是始料未及,兩人還道只要能找到『雪湖蘭獅』的主人,苗若蘭下落即可尋得,豈知卻是二人想得太過簡單了。 胡斐憂慮苗若蘭之心,絲毫不遜於苗人鳳的父女之情,想到苗若蘭一副弱態生嬌模樣,竟是得經此危厄歷練,當真是心若刀剜,整顆心彷彿都似在滴血一般的痛苦莫名,不禁說道:「苗大俠,當此之際,萬事莫如先找到了蘭妹再說,武當派之事,但且擱下無妨。」苗人鳳嘆道:「凡事皆有緩急先後之分,眼前也只有將旁事放在一邊了。」 程霏曄道:「苗大俠,晚輩有幾點淺薄拙見,不知該不該說?」苗人鳳道:「你且說無妨。」程霏曄道:「方纔聽得苗前輩說來,北雲天既是『雪湖蘭獅』的主人,想來這種神獸習性與藏身之所,必當熟悉不過。因此,若要尋得若蘭妹子蹤跡,咱們首要之務,便是要能確切找到北雲天這位傳奇人物,否則再大的本事也是枉然。再來則是,姑且不論他是否願意陪同找尋,至少也能從他口中得知一些重要線索才是。」 苗人鳳聽她言語中隱含未完之意,心中一震,說道:「莫非程姑娘知道如何尋找北雲天的方法?」 程霏曄說道:「我記得師父當年曾說過一句歌訣:『北魁星,孤山湖,碧雪連天一葉舟。東方照,水中影,霞彩無雲雪中天。白蓮花,松柏搖,冥月當空一江山。西園橋,雙龍舞,清風吹拂滿身輕。』師父說,這首歌訣描述的是當代一位奇人的退隱生活面貌,卻未詳解箇中原委,晚輩當時興起而背頌了下來。方纔經得苗前輩一席解說,對照這首歌訣相映之處,感覺上似乎頗有關聯,說不定正是找尋北雲天的一道線索。苗前輩,胡大哥,你們二位覺得如何?」 胡斐與苗人鳳聞言盡皆霽然色喜,一籌莫展中,彷彿見到了一絲希望乍現。胡斐說道:「北魁星指的自然就是北雲天了,那孤山正是武林傳說中的此人隱居之處,想必孤山之中有著湖泊,這纔有了孤山湖的由來。」苗人鳳道:「白蓮花,松柏搖,冥月當空一江山。這裏『冥月當空一江山』指的當是冥月宮的創立者無疑,看來憑此歌訣而尋,未嘗不是件極佳的方法,總比茫無頭緒的四下亂找,要來的有方向多了。」 胡斐滿心振奮,說道:「既是如此,憑我三人腳程之快,數日內應可抵達孤山才是。」苗人鳳抬頭思索了一陣,臘黃面容上幾道皺紋深陷,彷彿心中尚有疑難未解。半晌,苗人鳳突然說道:「程姑娘,尊師行前可有異處?」 程霏曄聽他如此問來,側過頭想了一想,說道:「異處倒是沒有。不過,她老人家已是許久未曾離開峨嵋山了。原本我執意要跟了去,卻給她老人家罵了一頓,接著就要我把信送到苗前輩這邊來,就是不肯讓我跟去就是了。」苗人鳳聽的一驚,說道:「這麼說,尊師先前並沒要你將信送來,卻是為了將你打發開,這才派你任務的?」 程霏曄聞言兩頰一鼓,頗有委曲的說道:「是有這麼個味道。她老人家這回帶了鄭師妹十多人下山,峨嵋山事務就交給我二師妹琳慈掌理,還說三個月內若是未見他們回返,琳慈師妹當即就任峨嵋派掌門,武林大會也不用去了。」 苗人鳳愈聽愈驚,說道:「如此說來,尊師派你送來的這封信,應是武當雲松道人寫給你師父的,卻不是給我苗人鳳的了。」轉念一想,又道:「沖嗚師太想必知道此行兇險異常,這才不讓你跟了去,卻要你大老遠的將信送到我這邊來,可見她老人家私下可是愛護你的啊。」說著取過她手中信封一瞧,果然上面未見署名落款,是另外取信封裝上的。 苗人鳳有女初長,愛屋及烏下,眼見程霏曄鼓著臉頰說話的委曲模樣,猶似女兒對著父親撒嬌般訴苦似的,心中隱然而生的那股慈父祥和之氣,竟是不知不覺間對其溫言軟慰,疼惜有加。程霏曄雖是比苗若蘭整整大了十歲,但她天生嬰兒般瓜子臉,看去總是要比實際年齡少上七歲有餘,雖是容光瀲灎,美目盼兮,卻不脫稚氣,自是令人難以抗拒。 胡斐一旁觀來,程霏曄果真明艶照人,嬝娜多姿,說話中雖是畧顯撒嬌之態,但那道眉間與眼神中的傲然味道,卻是依然未減其韻,直瞧的胡斐心中想道:「面額姣美的女子是否當真較為吃香?要是當初義妹程靈素如她這般瀲灎嫣媚甜笑,是否我還依舊只是想將她視作義妹來對待?莫非我也跟其他男子一般,重視的始終是女子外貌身段,卻非深藏在內那種善良與自我犧牲的價值?胡斐啊胡斐,你可千萬莫要忘了,沒有義妹勇已為我的犧牲,你又何來的今日?」 胡斐這時眼裏瞧著程霏曄,心中不知為何情不自禁的又來想到了程靈素,這種感覺相當奇特,雖然兩人外表相差極多,但總是會讓他聯想到義妹程靈素來,難道當真只是因為兩人都是姓程的緣故?胡斐心中困惑,愈想愈是對自己的以貌取人感到羞愧,更對程靈素的一番多情感到不捨,一時間百念雜陳,陷入了自我審判的省思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