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07|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竊光者 - 16(最終回)

這天在市郊的國際機場,剛好有飛美國的班機。
靠著警局的識別證和局長簽發的公文,馮果帶著高晴雪一路通關,最後兩人在登機門前的長椅坐下。
長椅正對著停機坪,可以看見大片玻璃落地窗外,一片濃黑,不斷翻騰的空氣中,偶爾浮現的渾圓機鼻。
「這樣飛機怎麼從停機坪到跑道?」高晴雪望向落地窗。
「拖車會一路把飛機拖到跑道上,妳可以放心,」馮果拿出手機點了幾下,交給高晴雪,「組裡在路上傳給我這個,妳可以看一下。」
手機螢幕上顯示了幾部顆粒很粗的監視影片,裡面大批群眾被拒馬阻擋,聚集在建築前,在群眾中一些人扔出石頭、磚塊和鞋子後,群眾開始鼓噪,衝撞拒馬和員警。
高晴雪認出了影片中扔石頭的某個身影。
「是萬雲龍?」她將手機交給馮果,「難不成方爾利要他做的就是這個?」
「當初他可能因為某些因素,帶著病重的家人從家鄉逃到這裡,因為怕被人發現,所以不敢申報入籍,所以也不能接電,只能做像超商店員、保全之類的臨時工作,所以方爾利才會找上他,」馮果說:「畢竟他沒有戶籍、沒有資料,我們一時半刻也查不出他是誰。」
「那個老人家得的是什麼病?」
「DNA親子鑑定要後天才會出來,不過解剖報告出來了,是末期肺癌。」
「末期肺癌?」
「這幾年開始流行,環團告訴我們,是從中國飄來的污染物造成的,但是民眾心裡都很清楚,真正的病因是什麼。」馮果朝窗外濃黑的空氣張望,「法醫說當時病患應該完全要靠呼吸機維生,萬一呼吸機的電力用完,用手搖也搖不動時,死得應該不會太舒服。」
「不過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萬雲龍是怎麼殺掉方爾利的。」
「辦案子就是這樣,有些環節就是搞不清楚,」馮果朝她笑笑,「抱歉啊,讓妳多了點遺憾。」
「別這麼說。」
頭頂的擴音器開始廣播,要求乘客登機。
「這是在飯店免稅店匆忙買的,不好意思,」高晴雪將行李箱拉開一條縫,抽出一個平裝書大小的物事塞進馮果手裡,「謝謝您這幾天的照顧。」
馮果將手中的東西拿到面前端詳,「這是 - 」
「相框,」高晴雪伸手按下橡木框後的一個按鈕,頂上一盞小燈亮了起來,照亮了框內的方寸空間,「店員跟我保證電池可以用一年,在超商就能買到。」
「是嗎?」馮果把相框的燈關上,收進外套裡,「謝謝。」
高晴雪起身伸了個懶腰,「那好,我先走了 - 」
「等一下,」馮果從外套裡拿出一個A4紙大小的牛皮紙袋,塞進高晴雪手中,「這是給妳的,小心收好,等飛機到巡航高度後再打開。」
望著手中的牛皮紙袋,高晴雪吐了吐舌頭,「什麼東西這麼神祕?」
「打開之後,妳就知道了。」
高晴雪嘴角一揚,將紙袋揣進懷中,「好的。」
她轉過身,拉著行李箱朝登機門走了幾步,倏地回頭跑了回來。
她攬住馮果的頸項,雙唇在他臉頰點了一下。
馮果還來不及反應,高晴雪已經站在登機閘門,朝他揮手。
他也跟著揮手,等高晴雪走進閘門後才放下,摸了下自己的臉頰後舉到面前,像是在確定剛才那一幕是不是一場夢。
為什麼?
他抬起頭,落地窗後的機鼻影像逐漸模糊,隱沒在濃密的黑霧中。

『現在我們已經到達巡航高度,服務員將為您送上茶點,各位可以鬆開安全帶休息 - 』客艙頂的安全帶指示燈跟著廣播熄滅,四周響起安心的吁氣聲,幾個乘客已經急著解開安全帶起身,抬頭尋找洗手間的指示箭頭。
機窗外是澄澈的淡藍天空,底下舖滿了白色棉絮般的雲層。
陽光透過厚厚的窗玻璃射進座艙內,高晴雪眨眨眼睛,拉上機窗的隔板。
她環顧四周,確定旁邊沒有其他乘客後,拿起放在膝上的牛皮紙袋,撕開封口。
紙袋裡有個透明塑膠袋,封著一顆大小跟形狀都像蠶繭的扁平金屬物體,淺灰色的金屬表面暈染著一圈圈淡淡的紅,袋口用一個黑色的塑膠夾封住,塑膠夾上的灰色液晶螢幕上,兩個數字正在不斷跳動。
高晴雪拿出塑膠袋,望向紙袋,裡面還有一張摺起來的紙。
她拿出紙張攤開,是粉紅色印著凱蒂貓的信紙,不相稱的男性鋼筆字在信紙上一刀一畫,似乎急著抹掉讀者因為信紙先入為主的印象。
高晴雪笑了出來,目光轉向信紙開頭,開始閱讀。

高小姐,妳好:
首先,感謝妳在這幾天對我們的協助。
這封信是等妳收拾行李,準備送妳到機場時,在車上匆匆忙忙寫的。車裡只有當年我妻子不小心遺落在車裡的信紙,跟我的筆跡可能不太搭配,請别見怪。
那個塑膠袋裡的東西,包括塑膠袋都非常重要,如果游奢跟何國達知道這東西在妳手上,一定會千方百計拿回去,所以請小心保管。
抱歉,事情太多了,我們從頭開始講吧。
還記得游奢曾經提到,方爾利好幾年前在瑞士生病,休養了好一陣子嗎?
我們後來會闖進方爾利家,一部份原因是要弄清楚,他當年在瑞士休養的原因。
當時在他家裡找到的華法林之類的藥,都是治療心律不整的,在台灣也很常見。
問題是頭孢唑啉和萬古黴素。
這兩種藥用在心律不整患者的一個可能,是在病患接受安裝心臟節律器之類的手術後,用來控制術後可能發生的感染。
另外我們在方爾利家中看到的照片裡,方爾利大部份場合都使用左手,應該是左撇子。
但是在何國達的辦公室裡,方爾利在電視中卻是用右手接聽手機。
植入心臟節律器的病患在出院時,醫院都會要求病患儘量使用節律器植入位置另一側的手接聽手機,以免手機的電磁波干擾節律器。
而節律器植入的位置,一般是左側。
我兒子心臟不好,醫院曾經考慮為他開刀安裝心臟節律器,當時院方跟我們夫妻說明了安裝節律器手術的所有細節,包括節律器會裝在哪裡、術後會有什麼後遺症,會用哪些藥控制之類的。
我之所以跟遠峰提議潛入殯儀館,就是為了檢查方爾利身上是不是真的有心臟節律器。
心臟節律器一般不會裝得太深,大部份醫生只要半個鐘頭就能完成手術。在殯儀館時,我沒花多少時間就拿出方爾利身上的節律器,放進妳手上的證物袋裡收好。
萬雲龍殺方爾利,其實也是利用了他身上的節律器。
還記得我們在萬雲龍家裡,發現桌上有電擊棒的元件嗎?
萬雲龍應該將電擊棒的電力減弱,讓電擊棒只能破壞電子元件,但不會將人電昏。
那天方爾利為了到外地演講,開車進火車站時,在入口值勤的萬雲龍藉故要方爾利搖下車窗,然後用改裝後的電擊棒,破壞了方爾利的節律器,同時引發了他的心律不整。
妳曾經告訴我,萬雲龍對妳說過:
「我只是用他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他而已!」
車站大廳垃圾桶那顆壞掉的『金塊』,是萬雲龍事先放在哪裡的。
他在破壞方爾利的節律器後,或許告訴他大廳的垃圾桶裡有『金塊』,只要找到就能重新啟動節律器,救自己一命。
所以方爾利才會沒關上車窗,就穿過停車場門口的水幕。
會不管自己心律不整發作,從樓梯爬上車站大廳,一路上還試著用手指掰開帶鎖的電源插頭,掰到連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被扯掉。
甚至翻車站大廳的垃圾桶,找到『金塊』接上線,試著接到自己的節律器上。
所以妳發現方爾利時,他正用不慣用的右手拿著『金塊』的電線接頭,試著塞進衣服的領子裡。
因為那正是節律器植入的位置。
也許他認為節律器這樣就能重新啟動,心跳就能恢復吧。
要讓方爾利在死前重溫一下,自己同樣為了找電讓家人續命的驚恐。
這就是萬雲龍這樣算計的原因。
寫到這裡,我們就要講到重點了。
為什麼方爾利生前寧可自己買藥放在家裡,不讓外界知道他植入過心臟節律器?
為什麼游奢跟何國達都反對給方爾利驗屍?
游奢甚至在殯儀館安插了人手,只要遇到生面孔就放火燒掉殯儀館?
原因說穿了很簡單。
妳可以看到手上節律器的外殼,有個代表放射性元素的三角標誌。
方爾利當年在瑞士植入的,是鈽動力的心臟節律器。
當年我兒子準備植入節律器時,醫院提醒我們要定時測量脈搏,脈搏有變化代表節律器的電池電力快要用罄或已經損壞,必須立刻回院。
因為早年節律器的電池太不穩定,美國曾經用有放射性的鈽元素製造了一批節律器,靠著放射性元素產生的電力可以運作一二十年,而且病患生活一切如常。
方爾利在瑞士應該看上這一點,才會要植入鈽動力的節律器吧。
但是他卻不能告訴其他人,甚至當時陪他休養的游奢跟何國達也這麼認為。
因為方爾利是一天到晚告訴大家核能如蛇蠍的反核人士。
想想看,這些人連一般的核能醫療廢棄物,都能講成是洪水猛獸了。
萬一被人發現,他們其實靠以前自己口誅筆伐的放射性元素維持自己的生命時,社會大眾會怎麼認為?
不要說方爾利了,所有和他們沆瀣一氣的環團、名嘴什麼的,應該會立刻垮台吧。
雖然這樣說,但是這個東西卻不能用在我手上。
妳待在這裡,應該體會到多年來環保團體利用道德勒索,已經控制了大部份的意見管道。
只有符合他們價值觀的意見才是真理,其他全都是異端邪說。
雖然號稱自由社會,但在某方面,我們可能比極權國家還不自由。
就像何國達講的:「再講下去,我們兩個跟妳都會被抓到大街上扔石頭」。
這個東西在我手中,只有可能被湮滅和抹殺。
交給妳保管,應該會比留在我手上更有價值。
節律器上有型號和批號,可以追查出當初進行植入手術的醫院和接受的病患身份。
外殼上有方爾利的人體組織,可以確定節律器植入在他體內。
證物袋口夾子上的計時器一夾上就開始計時,可以推算當初節律器是在殯儀館放進去的。
現在到美國還有十幾個小時,妳應該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這個問題。
再一次感謝妳在辦案期間的協助。
    馮果敬上
又及:那一天妳泡的味噌湯真的很好喝。謝謝。

高晴雪摺起信紙,俯首凝視手上的證物袋。
袋口顯示器的數字還在不停跳動,像是某人胸膛中的心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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