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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飛狐續傳 三十九回 九融真經

    翌日,胡斐一大清早便醒了過來,隨即起身踱出房外。其時穹蒼破曉,寥若晨星,天色將明而未明,淡淡薄霧迷濛不清。北首竹林外炊煙裊裊,空氣中散發著林木花卉沾露後的清新芳氣,啾啾鳥鳴聲點綴其間。
    胡斐尋聲望去,見數丈外聳立著數棵大松樹,枝椏四出,亭亭如蓋,當是百年以上的古樹;那枝葉間停滿了一排排的小小麻雀,穿梭飛舞,啾啾而鳴,好不熱鬧。他深深吸了幾口清新芳氣,頓覺胸暢腦清,便隨意緩緩踱步走了一圈。回到屋內,望見床上包袱,便想:『數日後就將離去,衣物可得先收拾好了才行。』
    他打開包袱一看,原先給換下來的衣服長褲都在裏面,雖已洗過曬乾,但跌落山谷時所磨損破裂的各處衣洞還在,心中不免怨道:「這衣服褲子都給磨破成了這樣,未補而洗,反使破洞加大。難道這莊子裏的人,就連這點常識都不懂麼?現在可好,衣服中的絲線都給刷洗凌亂開來,只能以布補洞,可不就是現成的丐幫了?」
    他心中念念有詞,頗不是滋味,看一件,丟一件,唉聲嘆氣的直搖頭。
    包袱裏幾件衣物一丟,份量立減,露出了一本經書來。
    胡斐心中大喜:『原來這本經書沒給人丟了去。』當下回坐於床,見書上封面寫著《博伽梵谷略經》,便隨手翻開頁面,又見一小篆隸書寫著『彗光大師著』。心中不禁忖道:「聽人說,少林寺老輩高僧乃以『明、慧、空、智』為名,這慧光大師排名第二,輩份可高得很了。』
    胡斐順著經書讀去,見其所述佛法乃以明心見性、得無上正覺為主,惟用詞簡明,便似坊間俚俗書籍,讀來倒也不覺無趣。到第七頁上,他讀到:『天地之初,混沌相連,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乃有一正、二陽、三濁、四陰、五罡、六純、七兌、八妄、九玄。謂乾坤無極,離異有道;心脈相激,陰陽相剋;玄道為天,虛氣為地,自可同趨大無,歸附於剛,虛于元神,取之不盡,是謂九融。』當下心中一楞:『這可不是佛學啊!』
    他再往下看去:『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陰極在六,何以言九。太極生兩儀,天地初刨判。六陰已極,逢七歸元太素,太素西方金德,陰之清純,寒之淵源,是謂九陰。』他看到這裏時心中一震,忖道:『九陰?難道這經書裏所說的竟是九陰真經?』
    再往下讀去,卻見寫的竟是另外截然不同的經文:『陰到極盛,便漸轉衰,少陽暗生,陰漸衰而陽漸盛,陰陽互補,互生互濟,少陽生於老陰,少陰生於老陽。凡事不可極,極則變易,由重轉輕,由輕轉重,氣如車輪,週身俱要相隨,有不相隨處,身便散亂,其病於腰腿求之............」胡斐看到這裏,心下更無疑惑,知道這本經書裏所寫正是武學要旨,暗想:『是了,我身上陰陽二氣無法相隨,自是散亂於體內了。」
    跟著讀去:『............彼之力方礙我之皮毛,我之意已入彼骨裏。兩手支撐,一氣貫穿。左重則左虛,而右已去,右重則右虛,而左已去。力從人借,氣由脊發。胡能氣由脊發?氣向下沉,由兩肩收入脊骨,注於腰間,此氣之由上而下也,謂之合。由腰展於脊骨,布於兩膊,施於手指,此氣之由下而上也,謂之開。合便是收,開便是放。能懂得開合,便知陰陽,意在修罡氣,熱火不侵法,陰中求真,是謂九陽。』
    胡斐愈看愈驚,心中只想:『這說的是九陰與九陽的功法啊,怎麼卻都同時寫在這本經書上了?』
    他心中奇念斗起,便仔細閱讀下去,見書上寫到:『........陰陽相剋亦相融,吞合陰為生,吐合陽同修,歸氣九陰,呼翕九陽,抱一含元,陰陽融合,故此書可名《九融真經》。』他啊的一聲,直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書上跟著便是敘述各重功法的說明,從如何引陰蓄氣、納陽歸真,到第一重功法中的『意注丹田陰陽動,左右回收對兩穴。拜佛合什當胸作,真氣旋轉貫其中。氣行任督小周天,溫養丹田一柱香........』他一路看去,心中激動非常,才看到第三重功法,便已知道此法確可將他身上陰陽二氣盡納於身而用,功力卻是只增不減。
    胡斐雙手闔上經書,默默想道:「這明明是一本曠世武學巨著,但封面上卻怎寫成了《博伽梵谷略經》?是了,會不會這是梵文翻譯而來的中文譯音,它的梵文原意便是中文的『九融真經』?」他拿起書看了看,見經書雖舊,黃紙略粗,然無一缺損,顯然長期給人收藏的極好,便又想道:「這本武學奇書何等重要,豈能隨手扔在谷中不理,卻又偏偏給我撿了來,難道當真是古人所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
    這本《博伽梵谷略經》原是丹霞派玄牝真人所有,他常年閉關修練,難得下山,這回為了追回派內給盜去的二書三卷經書,便將這本《博伽梵谷略經》帶在身上,以防留在山上再給賊人偷去。不料鷹嘴頂一戰,玄牝真人激戰中卻斗遇強敵襲來,他堪堪與之對了一掌,但覺來敵掌力渾厚無比,便凌空一個鷂子翻身,藉此化去這道猛烈無儔的天魔神功。豈知好巧不巧,他懷裏所藏的這本《博伽梵谷略經》卻於翻身中掉了出來,就此掉落山谷。
    玄牝真人失落經書,心中惆悵,眼見山谷高逾萬丈,深不見底,只得先救了徒兒中怡回去再說。胡斐那時卻給天魔擊中兩掌,身子落入谷中,也是他命大不該死,奇蹟紛呈,竟爾沒來跌個粉身碎骨,甚且還撿到了這本玄牝真人所掉落下來的《博伽梵谷略經》。所謂造化弄人,有得有失,原因便是在此了。
    胡斐這時卻那裏想得到這中間的種種原委,想了半天,還是無法猜出這本奇書如何會出現在谷底之中,最後只能當作是老天爺的垂憐眷顧,讓他拾獲此書來減少中掌後的傷痛,順便再讓他失去的功力回復以往。只是這麼一大圈給兜了下來,可也真讓他受了不少苦,這時心中便想,難道老天爺偏要這般作弄他不可麼?
    他心中寸念紛至沓來,思前思後,難以寧定。便在這時,聽得屋外小鞋輕響,轉頭看去,見是瑤瑤送了早點過來。胡斐見她端來的是清粥小菜,心中大喜,和顏笑道:「瑤瑤,你早啊。昨晚睡得好麼?」瑤瑤苦著一張小臉,說道:「我半夜裏就給宛兒姊姊叫了起來,要我過去服侍幾位深夜到來的客人。」說著,將木盤放在凳上。
    胡斐疼惜的道:「那你豈不是都沒得睡了?這大半夜的,怎麼還有人趕上莊來,是來看病的麼?」瑤瑤揉了揉黑漆明亮的雙眼,說道:「才不是來看病的呢。這些人聽說來頭不小,兩位莊主都出去迎接了。」胡斐訝道:「藥王跟蠶王兩個都出去迎接?」瑤瑤道:「是啊,聽宛兒姊姊說,這七人是冥月宮黑月派的『玄機七星』。」
    胡斐楞道:「是冥月宮?怎麼還有分成甚麼『黑月派』來了?」瑤瑤睜著大眼搖了搖頭,一臉茫然的說道:「不知道啊。」胡斐恍然笑道:「我怎地糊塗了,這種大人的事,問你如何知道了。」說話中,見到這回送來的粥是用小鍋子裝的,份量不少,迥異於先前的小氣,通常就只給一碗交待過去,吃不飽,餓不死,見了就有氣。
    當下問道:「瑤瑤,今天的粥怎會這麼多?」瑤瑤道:「本來廚房只給一碗的啊,我捧了盤子出來,那位漂亮阿姨見到了,問我說要送給誰吃。我說是大叔你呀,她就把盤子拿進廚房裏去,還罵了大頭李,說以後飯菜要是給少了,當心剝了他的皮,曬乾了當作人皮藥粉來使。然後那位阿姨就用小鍋子裝了粥,要我給你送來了。」
    胡斐聽她童言童語的說來,雖不清楚,但來龍去脈倒也說了個大概,笑道:「那位阿姨,可是送我過來的神農幫那個文阿姨?」瑤瑤想了想,說道:「她姓文嗎?我都叫她阿姨,應該是你說的神農幫罷。」胡斐盛了一碗粥上來,問道:「你應該還沒吃過早飯罷?」瑤瑤道:「她們都還沒吃,我怎麼敢先吃?」
    胡斐見桌上還留著昨晚那碗沒喝的藥湯,說道:「你將那碗藥給倒了去,空碗給我盛粥。」瑤瑤奇道:「你一個人要用兩個碗吃飯麼?」胡斐笑道:「這碗粥給你吃,我用那碗來吃。」瑤瑤聞言喜道:「真的?」
    胡斐點著頭笑道:「這些飯菜夠兩個人來吃了。以後你送飯來,咱們就一塊吃。好不好?」瑤瑤直點著頭,高興非常,身體一轉,逕將桌上藥湯拿到窗口潑了出去,跟著回來盛滿了粥,說道:「我用這碗來吃。待會兒我將碗洗乾淨了放在這裏,這樣以後就有多個碗,可以跟你一起吃飯了。」胡斐道:「你喜歡跟大叔吃飯麼?」
    瑤瑤道:「喜歡啊!要不然............我就只能蹲在廚房邊的小水溝偷偷的吃。」胡斐撫著她頭溫道:「這種活罪再忍個幾天,等雙雙出來了,咱們三個早日動身離開這裏。」瑤瑤眼睛發亮,想到再過幾日便可脫離這種非人的生活日子,小小心中便覺說不出的歡樂,當下便和胡斐邊吃邊說的用了早飯,隨即收拾了盤子快步離去。
    胡斐待她一走,心中忖道:「冥月宮的人怎會來到這裏?先前只聽過冥月宮十八星宿與十大星座陣式名頭,甚麼時候卻又多了『玄機七星』來了?」他與冥月宮十八星宿『冥劍神龍消遙使』湯笙結伴同行以來,甚少問及他有關冥月宮的事,湯笙也從不主動提起他宮內任何情事,因此聽得冥月宮玄機七星到來,雖感奇怪,但終究對於冥月宮所知不多,多想只是徒增困擾,還不如靜心養傷來的實在。
    當下拿起《博伽梵谷略經》,翻到那篇引陰蓄氣的法門看了一遍,心道:「依這書裏所寫,這門九融真經首重陰陽兩氣的貫注,因此『引陰』與『歸陽』兩門心法,便佔了極大篇幅來說明,目的自是要引得體外陰陽二氣匯入。但我身中『陰陽冥掌』兩道掌氣貫注於身,雖差點命喪掌下,然體內卻也因此存留陰陽二氣不散,自是不須再來費力引陰與歸陽,只要照著書中所說的功法運脈周天,想來便可將這門功法中的入門篇給練起來才是。」
    他將練功心法背誦數遍,記得熟了,這才闔上經書,面北而坐,五心朝天,靜心絕慮,意守丹田。到一陽初動之時,雙手在胸前合什,指尖朝前,引丹田之氣沿督脈上行,任脈下歸丹田,憑虛吐納,空寧無神。
    如此待小周天三十六圈,由慢至快,氣歸丹田後,雙掌前推,掌心向前,掌指朝天,氣行兩掌。跟著雙掌指尖下垂,掌指朝下,掌心朝下,迅速收回;這時左手掌心對準氣海穴,右手掌心對準命門穴,真氣隨手式成螺旋狀貫入氣海、命門兩穴,再緩緩而下匯於丹田內。
    胡斐意守下丹田一柱香的時間,便覺存於體內的陰寒化成一道玄氣,當真是陰之清純,寒之淵源,便如丹田內有一寒球不停的旋轉,越轉越大,內勁也隨之擴為霧環,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驀地睜開眼來,只覺精神力氣旺盛了十倍不止,先前那股窒塞體內的鬱悶陰氣,這時盡數融入經脈之中,汯汯汩汩,淌流不息。
    如此週而復始,氣行上脈,隱於上丹。過得好久之後,下得床來,舉步便邁,便如常人走路行進一般,就只足履間稍嫌浮虛,但卻也已不再感到如先前般的渾身氣虛若乏,走起來輕飄飄的,十足一副病懨懨的窩囊模樣。
    他在屋內繞了數圈,心中真是歡喜,眼角間卻瞥見了凳子上放著一大盤食物,噫的一聲,心道:『瑤瑤幾時又送飯來了?」他見飯菜早都涼了,這才注意到屋外已是接近酉時光景,暮靄將至。他嚇了一跳,原來自己專心練功,不知不覺間已從早上練到了下午,眼見盤內食物未有人動過,那麼瑤瑤豈不也來餓著肚子了?
    胡斐當下邁步出屋,尋著西首林間大松樹走去,東看西逛,只覺這『藥蠶莊』佔地極廣,周圍群山環繞,便如山下翠谷一般幽靜寧謐,要不是位在深山之中,出入不便,倒也算是養尊處優的仙境桃源了。
    閒逛不久,暮氣沉沉,太陽西落,晚霞餘輝照在林中樹上,但見歸鳥陣陣,振翅有聲,他少有這般悠閒欣賞日落美景的時刻,何況是數月來傷重欲死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能得此景之慰,當真死而足矣。
    須臾片刻過後,遠遠見到瑤瑤小小身形出現,心想應是送來晚飯,便即緩步而返。來到近前,見她手裏提著竹簍,走來甚是吃力,便趕著上去幫她提了過來。瑤瑤見他行走如常,喜道:「大叔,你病好了麼?」胡斐微然笑道:「我是身上受了傷,不是生病。」說著牽起她的小手,兩人一起走回了屋內。
    胡斐打開竹簍來瞧,眼睛猛地一亮,噫道:「菜色不錯啊,是廚房那個大頭李給煮的手藝麼?」他逐一將簍子裏的菜飯拿了出來擺在桌上,見簍子裏裝的竟然都是精緻菜餚,有蜜汁雞翅、鑲肉刺參、冰糖蹄膀、火燒全魚和兩盤青菜,當真是珍饈美味,逗人饞涎。他鼻頭湊近嗅聞,只覺魚香汁濃,當下食指大動,不禁讚了聲好。
    瑤瑤見狀,亦是滿臉喜容,那對黑亮晶瑩的大眼泛出一道興奮眸光,說道:「原來燕兒姊姊的手藝這麼好。我還怕她不會煮,定是把菜給弄焦弄糊了,想說晚些兒再給你送上飯糰充飢,那裏知道她煮的菜竟是這麼好?」
    胡斐好久不見燕兒,怪的是這些日子來,自己竟也從沒想到過她這個仙子般的漂亮小姑娘。這時驀地裏聽到瑤瑤提到她的名字,腦中還微然楞了一楞,想說『燕兒』這名字好熟,似乎在那兒聽過。跟著心念閃來,這才想到便是一路送她前來藥蠶莊治傷的神農幫那位燕兒小姑娘。只她這些日子來就如消失了一般,自己又迭遇各種希奇古怪的療傷過程,心思雜然,無一刻稍寧,是以便將路上待他極好的燕兒給忘了個光,心中當真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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