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我大二學期下學期時,那個人卻突然不來看演出了,手機號碼雖然打得通,但卻沒有接通過。我很擔心他出什麼事。」
「出車禍之類的?」
「不是那麼直接的原因,是阿嬤突然無法自行起身自理,需要那個人留在家中照顧。」
林佳蕙說了長長一串故事,大意是程老闆因為家中阿嬤無法自理需要照顧而減少看戲,林佳蕙問有什麼她能幫上忙的,程老闆說阿嬤有個此生最後的願望,於是兩個人選擇結婚生子來完成阿嬤的願望。
成為母親的林佳蕙大學三年級把時間花在懷孕和課業上,做月子選在暑假,大四休學,大五背著嬰兒背帶去上課。可能是經驗和同學相距甚遠,她總覺得自己和系所格格不入,背上的小孩好像也太過安靜,但帶去醫院檢查並沒有發緩遲緩的問題。
總覺得這番說詞解釋林佳蕙成為男同志「同妻」不算太有說服力,不過吳彥仁也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需要被說服的大人物,便沒有繼續追問。
「當時阿嬤的狀況和最近相比嚴重許多,我們結婚也算是為了沖喜吧?就現在回頭看是滿有收穫,也爭取了相當多的時間處理阿嬤名下的資產。」
「這裡應該才是重點?」
「除了還活著的些人,的確是這點最重要啦。」
林佳蕙哈哈大笑,不知道當初她身為程家的新成員,有沒有被可能存在的親戚視為競爭遺產的新對手。吳彥仁很想聽些身不由己和誤會構成的八卦,但可惜林佳蕙的故事並不強調那些部份。
「不知道有沒有人和你講過,阿嬤不是梓望的阿嬤,梓望要叫阿祖,但都跟著他爸爸叫,習慣了改不過來。」
「咦阿嬤年紀那麼大了嗎?看不出來。」
吳彥仁一直以為阿嬤是七十歲左右精神有點虛弱的老太太,沒想到是年紀大於九十歲,身體很健壯的老人家,雖然之前曾經無法下床,但吳彥仁到程家工作以來的日子狀態都不錯、食慾也充足。
「他們家的人好像都不容易顯老,那個人也快五十歲。梓望出生時他已經四十五歲了喔。」
「咦咦,這是什麼令人羨慕的體質——」
由於訝異、吳彥仁的音量漸漸大了起來,導致店員和其他客人多看了他們的座位幾眼,林佳蕙連忙把食指舉在嘴唇前示意音量放小。
「重點在於阿嬤為什麼身體狀況變糟,老人家說是有貓靈作祟。」
「貓靈?第一次聽到,不是黑狗之類的妖怪嗎?」
又出現新東西了,很詭異,怎麼樣想邏輯破洞都有夠大的。吳彥仁搞不清楚頭緒,但林佳蕙一臉嚴肅,看起來也不是在開玩笑。
「阿嬤在我離開家的時候身體恢復了大不少,但不是很少說話嗎?阿嬤的說法是如果講話、貓靈會找到她。」
「貓靈找到阿嬤……意思是貓靈之前不知道阿嬤在哪裡?」
這裡或許是個突破點?吳彥仁端起被他遺忘一陣子的拿鐵,本來冒著熱氣的拿鐵現在只剩下比體溫略高的溫度。
「程家還有其他人嗎?林小姐在程家看過黑狗嗎?」
「親戚都不在黑狗洲了,有些人住在左營軍港附近,住更遠的人沒在聯絡。」林佳蕙表情變得有些憂慮:「從來沒看過黑狗呢,我好像沒什麼天份,也沒看過貓靈。所以才想找吳同學出來,不知道黑狗到底是什麼總覺得處在敵暗我明的狀況,很不舒服呀。其實我探問過程家還有聯絡的親戚和鄰居,也沒有找到類似精神病家族病史的跡象。」
的確是沒看過程老闆試圖敲死黑狗的人才說得出來的話。
想到午夜時分在房子裡迴盪的肉和骨被敲碎,還有程先生走在黏膩液體上的聲音,吳彥仁皺了皺眉頭,咖啡的氣味和反胃感一起湧上。
「所以林小姐是完全無法……感覺?感應?靈異要素的人。「這樣的話不是留在程家比較好嗎?應該可以讓程先生精神安定一點。話說回來要什麼離家要搞得像突然離家出走啊?還不帶梓望走?」
「哈哈哈,你會有這些疑問也是應該的。」
林佳蕙又哈哈大笑,這次的笑容多了些許陰霾,吳彥仁總覺得這種表情在自己出門唸大學時也在自己母親臉上看過,那是孩子未經多方設想就下了決定,家長只能等著收拾殘局的臉。
「難不成……是梓望自己想留下來?」
「嗯,梓望說『帶著他媽媽跑不遠,會被大狗狗吃掉』。」
林佳蕙巧妙地用假音模仿程梓望的腔調,吳彥仁忍不住想為之喝采,但看見年輕女子控制著表情還是忍不住垂下的眼角,吳彥仁只是點點頭。
「依照那孩子的性格,會那麼說就代表他堅信事情確實會發生。那個家發生什麼事我都看不見,每晚呼呼大睡但其他人卻心驚膽戰,有天半夜梓望用哭腔搖醒我,我要趕快收拾醒行李快跑。好像只有我可以置身室外被其他人保護,這點讓我很不服氣。」
吳彥仁獨自一人坐在咖啡廳,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相當呆滯。
故事應該要進入緊急關頭時,林佳蕙被一通電話叫走了,離開前林佳蕙結清帳還點了一盤三明治給吳彥仁,她的側臉透出自制與難以解答的情感,疑問和故事被迫中止陳述,或許聽者和述說者都鬆了一口氣。
吳彥仁發現自己身上有一層薄薄的汗水,瀏海黏在額際上,他拿起三明治隨餐附上的餐巾紙擦拭。
黑狗、貓靈、阿嬤的分身。奇怪的地方太多了。
大概林佳蕙覺得丈夫發生的恐怖在於毫無意義地揮動鏟子和挖土,她並沒有辦法看見被鏟子敲擊過的犬隻。
搞不清楚是看得見狗可怕,還是看不見比較可怕。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