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14

　　吳彥仁上班時喝的手搖飲，乃至於昨天的晚餐到他現在身上的四角褲，都是因為這個男人的辛勤工作才得以利用。在李芸奾的長期潛移默化下，吳彥仁現在很清楚支撐黑狗洲最大也是唯一外送平台的便便屋有多了不起。

　　「趙先生你好，我是吳彥仁。」

　　吳彥仁放下手機伸出手，小趙見狀很自然地跟他握手，還不忘提醒：「叫我小趙就好。」

　　奇妙的情誼好像成立了但也似乎沒有，小趙握完手沒有開新話題，繼續吃起鍋燒麵。吳彥仁有點疑惑，便便屋明明有賣鍋燒麵，為什麼到別人的店還是吃鍋燒麵——鮪魚蛋餅放在吳彥仁前，鮮奶茶是大杯的。

　　穿著紅色印花圍裙的早餐店阿姨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桌邊，吳彥仁倒也沒有嚇一跳，他很習慣行動如疾風雷電般的阿姨。

　　「鮮奶茶加大阿姨請的。吃飽一點蛤！」

　　「謝謝阿姨。」

　　早餐店阿姨在吳彥仁第二個「謝」字還沒講完就回到鐵板煎台前，小趙發出「簌簌簌」吸入泡在高湯越變越軟的意麵，眼神蘊含的熱量吳彥仁有點看不懂。

　　「真好，我都沒被阿姨請過。」

　　吞下嘴中的食物，小趙幽幽地說，這讓吳彥仁莫名感到愧疚。

　　「……要喝一口鮮奶茶嗎？」

　　吳彥仁不太懂自己為何手足無措，不過這種感覺從他幼稚園到現在打工，平均每五天會出現三次，他偶而吃自助餐不確定夾的菜多少錢，都會產生自己不應該在這裡的感受，

　　「不用，等下我自己點。」

　　小趙捧起裝著高湯的黑色美耐皿大碗，把浮著沙茶的柴魚湯喝得一滴不剩。吳彥仁吃一兩塊蛋餅就喝一口鮮奶茶，含住吸管前小趙總是盯著他。

　　「真的不喝嗎？」

　　「安啦，我會自己點。黑狗洲我最尊重的人除了我媽就是早餐店阿姨，我從小吃她做的早餐長大，本來想在早餐店打工但阿姨覺得跟我太熟不好意思僱用我，想了想我覺得有自己的事業也不錯，所以開了『便便屋』。」

　　什麼東西哪裡安了？對話好像無法成立。吳彥仁不太會判斷人的年紀，只覺得小趙應該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但按照他對話到一半突然講起自己的創業故事，小趙說不定很接近中年。吳彥仁沒察覺到這些判斷建立在他對比自己年長男子的偏見。

　　小趙把碗端去櫃台，然後捧著大杯鮮奶茶回來。明顯在打量他人的眼神讓吳彥仁食不下嚥，喝了口飲料才把嘴中蛋餅吞下肚。

　　「昨晚很辛苦吧？」

　　小趙邊把吸管戳下奶茶封膜邊說，語氣像是知道些什麼。吳彥仁本來要咬送入嘴中的蛋餅，嚇一跳差點咬到舌頭，好不容易讓牙齒煞車，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話，只能裝作聽不懂，以飄忽不定的眼神看向小趙。

　　「李小姐昨晚請我外送男性貼聲衣物和四人份的晚餐，想一下就知道是你要用要吃的。你是程家的打工仔嘛，還剛創下在職最久紀錄，所以判斷你昨晚在程家這樣想很合理吧。」

　　「小趙、小趙先生你是偵探嗎？」

　　吳彥仁嚇了一跳，把小趙的稱謂加了先生。

　　「不是不是，我是黑狗洲最大外送平台的經營者。」搞不清楚小趙在認真介紹自己的事業還是講垃圾話，他也不太在意對話突然出現脫離現實的類型文學會出現的職業，無法判斷是當作沒聽見還是聽不懂，這份年近中年的滑溜讓吳彥仁無所適從。

　　「那……為什麼問昨晚很辛苦？」

　　「因為昨晚程家少爺又在公園挖洞啊。就算不是全黑狗洲居民都知道，住公園附近的鄰居應該多少看過他『夯起來（giâ--khí-lâi）』的樣子。」

　　「原來程老闆……很出名啊？」

　　「因為他半夜在公園裡很顯眼吧。那個人我很常看見，不過他都不來便便屋光顧所以不熟。但聽厝邊頭尾八卦也可以拼湊出一定程度的東西，不過沒有經過查證那些東西也沒有什麼價值。」小趙講完好像還沒過癮，又自己接了下去：「我和程家少爺差太多屆所以不清楚，不過根據便便屋的客人說法，程家少爺以前『夯起來』的情況很誇張。」

　　吳彥仁越聽越迷糊，盲人摸象還能觸碰到真實的大象，他只能聽著大家重點不一而且完全閃過核心的敘述來想像到底遇到了什麼，他沒有黑狗洲人從小培養的基礎常識，描繪出來的圖像似乎會變得相當可怕。

　　「那個、其實還沒有人跟我說過程老闆到底在公園做什麼事，我也沒有親眼目睹過。」

　　話題好像會越跑越遠，吳彥仁只好打斷小趙，但小趙似乎也不在意話題轉向。

　　「那個人在公園幹嘛，嗯、運動吧。挖洞再填起來，應該算是運動。如果洞沒有填好里長會去填土，里長腰狀況不好時會拜託我填。」

　　「什麼狀況……？再講具體一點好嗎？」

　　吳彥仁相當困惑，如果要知道具體因果，好像只能靠他自己引導回答者。

　　「雖然我沒看過他埋了什麼東西過，不過里長說他『看得到』，好像是被打死的土狗，不過里長說狗的頭還在動，所以算不算是死掉的狗也不太清楚。」

　　吳彥仁想起昨晚程家的淒厲狗吠，依照這個說法昨晚程老闆把狗拖上樓打到重傷後再拖到公園埋？但仔細一想又有不自然的疑點，早上醒來程家的客廳和平常一樣，並沒有血跡或任何跡象顯示曾經發生虐待動物。

　　「殺狗不是可以報警告他虐待動物嗎？」

　　「這樣講你好像不會懂，我換個方式說，雖然里長看得到狗，但我看不到。」

　　「里長看得到但小趙先生看不到……啊！」

　　該不會程老闆想殺掉埋起來的「東西」是超自然的產物？這樣想比較合理。況且程家也有像是年幼阿嬤的鬼魂，再出現其他的鬼怪或冤魂好像也不奇怪。

　　吳彥仁多想了幾秒，但無法把已知的事件連在一起，忍不住苦惱地發出「嗯嗯嗯嗯」的怪聲。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