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16

　　吳彥仁自己也很意外，雖然身為上班一個工時十二小時的打工仔，也沒有勞保健保，但他週末固定休假。

　　程老闆似乎到週末都會在黑狗洲，但不在當地消費，也不會去動吳彥仁平日購買的食材，而是開車去高雄的飯店或百貨公司內的餐廳打包餐點，所以望望他們每到星期一就會嚷嚷「好想吃普通的荷包蛋，不想吃班尼迪克蛋」之類的話。

　　但要說程老闆週末是個顧家男人也是名過其實，他只是把電視打開讓程梓望看動畫，平時不讓孩子使用的平板也可以玩，程老闆則是關在自己的房間裡足不出戶。在主臥室基本上可以完全不和其他人接觸，裡頭有衛浴、衣帽間、獨立影音室，冰箱和簡易的廚具，還有個視野良好的小健身房，主臥室占程家總面積三分之一以上，程家身為地主，在大樓最高樓層佔了整層樓，並不像樓下的住戶分割成小單位，程老闆的主臥房像一間單身公寓包裹在另一間房子內。

　　話該從何說起，上次程老闆的「發作」後在早餐店遇到便便屋的小趙，李芸奾急忙帶著望望下樓，然後兩人——不是吳彥仁和望望的那兩個人——小趙提了某個意見，李芸奾反應激烈地反對，最後沒有得到結論一群人就分兩邊離開早餐店，小趙在早上七點半戴上太陽眼鏡，騎著電動腳踏車回便便屋，李芸奾在大樓裡上升時振動得厲害的電梯裡喃喃咒罵，吳彥仁猜想他們的討論最後可能移去了某個通訊軟體群組，不然吳彥仁不知道這趟假日行程是怎麼決定的。

　　好不容易挨過了不太平安的週間，即將放假的星期五傍晚，李芸奾突然面色沈重地問吳彥仁：「週末可不可以去見一個人？」

　　每個早早從程家離職的保母根本沒有撐到週末還要出差的地步，如果被問了也會拒絕或想辦法離職，但吳彥仁聽到對方是程梓望的母親，馬上就答應了。每個早早從程家離職的保母根本沒有撐到週末還要出差的地步，如果被問了也會拒絕或想辦法離職，但吳彥仁聽到對方是程梓望的母親，馬上就答應了。

　　望望的媽媽會是怎麼樣的人呢？吳彥仁腦中浮現了一個沒有輪廓，但給人感覺勢利又自私的女性，依程老闆的個性，太太大概很漂亮吧？吳彥仁雖然直覺上知道程老闆喜歡乾淨的年輕男生，但其實想不出來他對女性外貌的偏好。

　　延續好一陣子的大晴天，偏偏在和太太約好見面的星期六下午天氣陰沉，灰白色的雲略低遮蔽了天空，沒有陽光直射但也沒有微風，若不是吳彥仁騎著機車，或許會悶熱得難受。

　　吳彥仁本來以為從租屋處騎車到約定地點不用花太多時間，太太說在整天都會待在蓮池潭西側的某個咖啡廳，吳彥仁不熟悉這個區域，沒想到街頭景色和不遠處的商業區相差甚遠，還存有木造平房和門戶不寬的水泥民居，整體風格和黑狗洲很像，時間流動的速度比高雄市中心慢了許多。

　　其實高雄市中心只要不走大馬路，騎進隨處都有的小巷子生活步調就會一口氣慢了下來，蓮池潭周圍的道路就給人這種感覺，只是吳彥仁有點訝異這裡連超商和手搖飲店都不多，那麼咖啡店會是哪種店呢？兼賣麵包的平價咖啡？

　　「欸……是文青咖啡廳？」

　　一樓門面的木頭裝潢和布幔讓吳彥仁有點卻步，打開大門進去直面通往二樓的樓梯，看來上去才是店面。

　　其實吳彥仁搞不清楚「文青」或「網美」咖啡廳的差異，他幾乎沒有在咖啡廳消費過，唯一一次有印象主動說要進去，是奉程老闆之命帶程梓望去棒球打擊場，從北高雄跨越了大半個舊市區到了高雄現在唯一的打擊場，兩個人轉車走路之下又累又渴，吳彥仁和望望一起進去百貨商場的咖啡廳休息。

　　現在回想起來望望那時沒有反應自己很渴很累，應該是吳彥仁還跟他不夠熟的緣故，就算開口問「會不會累？」、「要不要喝水？」，望望總是頑強地持續搖頭，

　　吳彥仁擅自又想像了一位氣勢尖銳的媽媽帶著程梓望到處拜訪網美咖啡店，然後被困在只有手搖飲料只有便便屋的黑狗洲。

　　對了，便便屋有沒有賣咖啡呀？因為吳彥仁不太喝咖啡，所以沒有注意過。

　　踏入二樓往大片的玻璃窗外看，雲層又更低更灰一點了。一對老夫妻靠近窗的座位，其他位子是空的，於是吳彥仁的視線很自然移往店裡一整面的書牆，往裡頭走才發現木造底座高略觀葉植物牆不只前方有座位，後方也有。書櫃和觀葉植物牆的隱密處，一位年紀看似和吳彥仁差不多的女生拱著背看書。

　　吳彥仁不敢多看不認識的女性，他選擇在觀葉植物另一邊坐下，店員送上水和菜單，不知道該喝什麼的吳彥仁在悶熱的午後點了一杯熱拿鐵。

　　拿起水杯喝時吳彥仁感受到視線，轉頭一看都是些茂密的大葉子，吳彥仁歪一下頭又轉過來放下水杯，視線還是存在。

　　怎麼和在程家被望望或其他東西盯著看的感覺一樣？吳彥仁快速轉頭，沒有。

　　快速轉回來，再轉回去，還是沒有。

　　這次吳彥仁直接剝開那些大葉子了，在植物的縫隙之前，一張友善而飽滿的圓臉，瞇著眼睛躲著。

　　「哎呀，被發現了，我還在想你會不會主動來找我，看來還是會呀。」

　　搞不清楚是誰，為什麼這個女生要用這種對熟人說話和吳彥仁搭訕。

　　「同學不好意思……那個，我今天和人約好，對方有可能隨時會來，不太方便聊天。」

　　「一下下也不行？」

　　女生問。

　　「應該……也不是不行……吧？」

　　吳彥仁沒想到，在這種地點會想和他聊天的，就是約好的對象本人。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