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無勇之大秦(六十一)
南宮彥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只見他張口欲言,又將茶水一飲而盡,好似想說,又想將話吞回肚子裡。
「實在難以啟齒……有酒嗎?」南宮彥大概也不好意思讓馬凡等這麼久,他發現自己好像不太敢說,需要酒來壯壯膽。
這就為難馬凡了,他自己對酒精過敏,滴酒不沾,自然也對酒毫無研究,儘管慕容蘭說了店內東西隨意取用,他也不知道該開哪罈酒給南宮彥。
「有是有,只不過我沒什麼概念。」馬凡真誠地說,「要是不方便說的話……」
「不不不,一定得說。」南宮彥牙齒顫了一下,「你隨便給我一壺酒就行。」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馬凡只好起身去取酒,他也不敢亂開未開封的酒,見店後的地窖中有個已經開封的酒罈,便去舀了一大杓進壺裡,端去給南宮彥喝。
南宮彥本來咕嚕咕嚕地直吞入腹,結果咽下去後酸氣直冒,嗆得他連連咳嗽,馬凡嚇了一跳,趕緊去拍對方的背。
謝君憐在旁邊悠悠地喝著水,一臉作壁上觀。
馬凡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又給南宮彥順氣,道歉道:「非常抱歉,我大概是拿錯酒了……我再去重新弄一壺。」
南宮彥連連擺手,狂喝了一整壺的水,才將那股酸意壓下去:「不用不用,我反正也只是要壯膽……」他深呼吸一口氣,「是小二子聽到的……不曉得慕容家是否已經得到消息,楊子浩被送進祕牢了。」
「聽說過。」馬凡愣了下。
「可知是什麼原因?」南宮彥壓低了聲音。
「不知。」馬凡搖頭。
南宮彥左右張望,確定四下無人,只有他跟馬凡,才將身體微微前傾,附耳在馬凡輕聲說:「楊家是用活人在煉製異稟武器的。」
馬凡猛然站起,驚愕地看著南宮彥,好一會兒沒能反應過來。
對他一個深受現代教育的人來說,都得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奴隸的存在,這個拿活人煉製的事聞所未聞,他愣在原地,下意識轉頭去看謝君憐。
南宮彥見他轉頭,順著視線一看,嚇了他一大跳,這裡怎麼有個大活人他一點都沒發現?
仔細看,這人不就是之前他們在四海樓打完大蟑螂,又遇到來歷不明的追殺時碰到的人嗎?小二子還說對方沒心跳,只不過小孩心性,說完就忘,自己當時受傷也沒能想到這事。他用眼睛餘光偷瞄謝君憐,既然是吳語的友人,那人品應該可以信任吧。
「那個……活人用來煉製異稟武器……可是那不是用異獸的核心做的嗎?」馬凡見謝君憐沒說話,有些支吾地求證道,「不是也有那種自己醒過來的異稟武器嗎?怎麼會跟活人扯上關係……」
說到這裡,他猛然想起白玉鬼城裡面的那群鱷魚,他們說他們是被迫成為異獸的。
「看起來你想到答案了。」謝君憐轉了下茶杯,勾起冷笑,「楊家嘛,輔助席王上位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並不奇怪。」
「這不是奇怪不奇怪的問題……」馬凡驚訝於謝君憐的冷淡,可是轉念一想,這種事情恐怕謝君憐早就知道了,也看多了,但除了忿忿不平外又無能為力,久而久之,就只能將心封閉起來了,不與他人接觸,去哪裡都是獨自一人。只不過自己在福丸時死皮賴臉地巴著他,又因為目的地一致才同行,這才讓這片飄渺的浮萍有了錨。
「可是他們哪裡來的人……啊。」馬凡才說完,立即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不說楊家,排名第二的慕容家都能把良民改籍成奴隸為所欲為,楊家會缺那麼點人嗎?
「在大秦,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謝君憐手指輕輕在桌上點了點,用一種非常平靜的語氣說道,「最不重要的,就是尊嚴。」
南宮彥深以為然,他甚至覺得找到了知己,當初他的直覺是對的,他覺得跟吳語很投緣,所謂物以類聚,連吳語好友說的話都能這麼深得他心。
「我本來是帶著小二子出去逛逛,因為他嫌吵。」南宮彥開始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我就帶他去比較偏僻沒人的地方,剛巧我給他修的宅子也快落成了,就帶他去看幾眼。只不過我們選的位置靠近天牛,附近有軍營駐扎,過年也在演習,小二子也不喜歡。所以我們就又繞了路,沒想到遇到一支隊伍,楊子浩就在裡面。」
「不是說他被送進祕牢了嗎?」馬凡吃驚道。
「嫡系有自己的人馬並不奇怪,或許是中途安排人手將人劫走了。」南宮彥說,「我不清楚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小二子親耳聽見楊子浩說了此事,並且他還打算跟天牛的人結盟,用楊家可以迅速煉製異稟武器的祕密做交換,跟天牛借兵。」
天牛是階級歧視更加嚴重的國家,看之前遇過的阿迪爾就能略知一二了。這樣的國家,要做人體實驗更加毫無顧忌。
「南宮家的產業是最靠近天牛的,若是天牛真的配合楊子浩,首當其衝的就是南宮家,不僅是紡織業會出問題,連帶的其他所有包含農耕在內的產業都會被迅速波及。」南宮彥言詞懇切,「而若是南宮家受到影響,大秦境內所有人都逃不過,這已經不是四大家族還有辦法保持距離的事態了。」
幫忙慕容蘭處理生意的馬凡自然曉得其中利害,畢竟整個社會是一個相當精密且複雜的協作體,任何一塊出了問題都會連帶影響到其他產業,打個最簡單易懂的比方,沒了紡織業,誰做新衣?慕容家最主要的賺錢來源之一就是青樓,青樓那些女子不用新衣吸引客人?況且現在可是冬天,更需要禦寒的衣物。農耕就更別提了,糧食短缺,誰家不用吃飯?不吃飯怎麼有力氣幹活?
南宮彥的言下之意,果真如慕容蘭所料,是來尋求結盟的。
「我會如實轉告蘭公子。」馬凡抿了抿唇,「但或許是彥公子太杞人憂天,或許楊子浩借兵只是為了保全自己的人身安全,並沒有要反過來發動戰爭的意思。」
南宮彥露出一抹苦笑:「吳公子,不瞞你說,我對楊家的了解比你透徹,楊子浩不曉得犯了什麼事才被送進祕牢,可是你單單看他敢安排人將他劫走,還跟天牛借兵,這像是放下過去打算在異國安養終老的舉動嗎?這分明就是要等待時機報復啊。」
「那他報復的人應當也該是楊家人。」馬凡遲疑道。
「楊家人自許為天下第一,看不起南宮家,在路上要是遇到順手搶了些東西或是人,那對他們而言並不算什麼事。」謝君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你被私底下搶過不少次吧。」
「小二子來了之後好了很多。」南宮彥苦笑道。
聽起來小二子不僅是南宮彥的保命符,還是他的定海神針。
「我明白了。」馬凡點點頭,「不過這種事情,席王陛下不管嗎?」在他看來,這些家族間的糾紛應該不至於上升到兩國之間,而且楊子浩是私自出逃的,大秦開個口將人要回來應該就可以了,不是有外國通緝引渡條例嗎?
「陛下恐怕會趁機拿楊家開刀,這事情應該會被瞞一陣子。」南宮彥嘆了口氣,「陛下早就想削弱楊家的權勢,暗地動作並不少,這會兒楊子浩出逃,更是給了陛下相當完美的藉口。所以跟天牛借兵這事,楊岐河會死死地摀住的。如果我直接告發,就等於跟楊岐河作對。何況這件事楊岐河搞不好自己都不曉得。要不是小二子聽力好,我也不知道。」
「你們沒被發現嗎?」馬凡問道,既然是劫人的隊伍,那應該也有不少異稟人士在其中吧。
「我們離得很遠。」南宮彥老實道,「大概有十幾公里。」
「……」馬凡覺得,這大概就是人在做,小二子在聽,老天就是要滅了楊子浩造反的心。
畢竟誰能想到自己說的話可以傳到十幾公里外啊,那麼遠的距離,連看見都費勁,更別提準確無誤地聽到他們說話商談的內容了。
馬凡一言難盡地看向後院正在跟李舟還有小青玩得不亦樂乎的小二子,這小孩不但能使用所有異稟武器,生來就會拳腳功夫,跟比大獵蛾還強的變態聽力,根本就是天選之人吧?
「啾啾。」
大概是玩累了,麻雀率先飛了進來,停在了謝君憐頭上,安穩地縮成一團休息。
小二子滿身是汗地走了進來,見到謝君憐吃了一驚:「你不就是那個活屍嗎?」他瞬間蹦到謝君憐眼前,狐疑地盯著他,「為什麼你跟啾啾還有那條蛇都沒心跳?」
「小二子,不要這樣。」南宮彥尷尬道,「太不禮貌了。」
小二子不服氣,正要開口反駁,卻聽見謝君憐悠悠道:「時機到了,我們自然就會有心跳了。」
「啥時機?」小二子被轉移注意力,感興趣地問,「我一直聽不到啾啾的心跳,每次都聽不見他去哪裡,除非他發出聲音我才能知道。」
「等意識到我們存在的人夠多的時候。」
「什麼意思?」小二子不可思議道,「敢情我得讓啾啾逢人就讓他去對方頭上拉屎、你幹麻!」
難得一個巴掌拍在小二子後腦,南宮彥按著小二子的頭,自己也低頭道歉:「真是失禮了。」
馬凡覺得謝君憐好像並不生氣,甚至還有些笑意。
隨後跟來的李舟安靜地思索,他以後是不是遇到任何事情都得讓小青出來博人眼球,這樣才有心跳?不過在那之前,他有個問題怎樣也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你們都沒心跳,卻能活動自如兒?」
「你可以理解為一種詛咒。」謝君憐說,「我們受到同樣一種詛咒,等詛咒解了,自然就有心跳了。」
「這平日應該沒什麼副作用吧。」馬凡說,他看謝君憐跟小青平日活蹦亂跳,小青吃得還賊多,便沒將沒心跳這件事放在心上,但謝君憐一說是詛咒,聯想到謝君憐會不定期失憶,他就又緊張起來了。
還是失憶就是詛咒的體現?
「頂多是感覺麻痺而已。」謝君憐道,「對溫度、濕度的感知會下降,痛覺也會減弱很多。」
這不就是神經系統,尤其是傷害受器出問題了嘛!
馬凡指著謝君憐,不知是氣過了頭還是想罵人又不知道罵什麼。沒有痛覺這件事有多危險,要是遇到意外連遭到致命傷都沒有感覺要怎麼辦,尤其謝君憐還會失憶!
「沒那麼嚴重。」謝君憐說,「只是減弱很多,不代表沒有。」
南宮彥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謝君憐自言自語,小二子跟李舟則是都在思考要怎麼讓自己的寵物從這種狀態中脫離出來,學醫的李舟更明白感知能力下降帶來的風險有多高,對著小青愁眉苦臉:「你應該不至於連吃飽都沒感覺兒,把自己撐死吧?」
小青齜了齜牙。
馬凡頭一次不想理謝君憐,但要是對方又故態復萌隨便跑個犄角旮旯搞消失他就更頭痛了,只能咬牙切齒道:「謝大哥,我們回去好好談談。彥公子,多謝你的情報,我會一五一十轉告蘭公子的。」
他起身朝南宮彥打躬作揖,轉頭瞪向謝君憐。
南宮彥也起身還禮,心裡咕噥著吳公子怎麼一聽謝大哥自言自語後感覺更生氣了,好似看到一個老是不愛惜自己,總是糟蹋自己的頑劣兒子,老父親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跟南宮彥還有小二子道別後,馬凡再度轉頭對謝君憐強調:「謝大哥,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
李舟發覺氣氛不對,跟著小青越玩越遠,一溜煙兒跑了,腳程還挺快,就怕走慢了掃到馬凡的颱風尾,大過年的罰他抄書。
本來跟麻雀爭寵,也纏在謝君憐手臂上的小青也拍了拍蛇尾,麻利地跟上主人跑了。
謝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