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20

　　星期一的早晨，程老闆已經出門上班，吳彥仁到達程家就打開冰箱查看週末留下來的食材或剩菜，能煮的快快用掉，不能吃的拿去大樓回收處的餿水桶倒。

　　李芸奾和程梓望一起坐在廚房外的餐廳等早餐，程家的餐廳擺設實木製的大圓桌，上頭還有合菜用的轉盤方便坐在任何位子都可以取用菜餚。一旁設置上漆的展示櫃，裡面放著德國製的整套瓷器，不過三餐基本上還是用放在洗碗機裡的飯碗和餐盤。

　　「望望，要不要幫我端盤子？」

　　吳彥仁從廚房隔間探出頭，見狀程梓望很快地踩著餐椅的橫桿跳到地面。

　　「好，我要幫忙。」

　　「那阿姨的盤子望望也幫忙端過來，兩隻手拿一個盤子，來回走兩次。」看樣子李芸奾沒有自己端早餐的意思，她拿著手機不斷打字，時不時和望望對話：「一次拿兩個盤子很難對不對？所以我們分兩次就沒有那麼難了，好不好～？」

　　「好～」

　　程梓望停下來點點頭，走路很專心是他的優點之一。

　　「分兩次啊……」

　　吳彥仁把裝著蔬菜煎蛋捲的盤子叫給程梓望，上禮拜五沒用光的蔬菜全切碎丟下去蛋液煎熟，加了一點鰹魚醬油調味。

　　電鍋裡八成是李芸奾煮的乾巴巴米飯還剩半碗，給程梓望吃剛好，李芸奾和阿嬤的話吃他上班途中在超商買的一袋餐包，如果程梓望覺得飯太硬，那吃一個餐包也行。

　　程梓望端著煎蛋走回餐廳，捧著盤子交給李芸奾後，又匆匆回到廚房入口。這次吳彥仁拿了一盤切成三角形的煎火腿給程梓望，算算數量盤子裡有十二片，三個人吃可以分到四片。冷藏真空包開了就能吃，就算不退冰也行，但吳彥仁還是依照小時候吃到的口味把四方型的火腿對角切開煎得油亮亮，火腿自己會出油，鍋子不用多放油就能顯得豐盛滿足。

　　早餐就這兩道菜加主食，阿嬤的份先盛好放在廚房了，餐點沒什麼功夫，手藝也不算好，但李芸奾和程梓望看起來很開心。吳彥仁也會星期一倦勤，但不是吃微波爐重複加熱的菜已經很好。

　　吳彥仁拉開一張餐椅，坐在距離望望他們間隔兩個座位的地方。週末兩天，週六上午洗了衣服和整理租屋處，下午和林佳蕙見面。晚上和隔天週日吳彥仁怎麼睡都覺得不夠，星期一醒來也覺得像是被長跑一趟般全身酸痛。吳彥仁忍不住覺得林佳蕙可能會把別人身上的能量吸光光，所以才不能待在程家，因為這樣老闆會被吸乾。這個想像太過直男式黃色笑話，不過吳彥仁真的沒有想到那邊去，純粹是字面上的意思，但他多少也知道講出口就有性騷擾的嫌疑，所以什麼都沒講。

　　「分開處理……分開……」

　　邊打呵欠邊想事情，吳彥仁圖吐出一些含糊的字詞。

　　「吳彥仁你唸什麼？這樣很可怕耶。還有早餐怎麼沒有飲料配？」

　　李芸奾的語氣大有譴責他不要裝神弄鬼的意思，不過吳彥仁知道重點在後面那一句。

　　「有微糖豆漿要不要？」

　　「好啊。望望你要不要喝一點點甜的豆漿？」

　　「要～」

　　吳彥仁起身進廚房倒了兩杯豆漿，這個家找不到兒童餐具，還好瓷器馬克杯都很薄，輕得讓程梓望也拿得順手。

　　「那個，等你們吃完再說好了。我現在好睏……」

　　兩個馬克杯放在吳彥仁在程家工作以來幾乎沒有收的餐墊上，程家夫妻不在家的新秩序已經建立起來，李芸奾和程梓望都很自在地拿起豆漿喝。吳彥仁再次坐下，疲憊感並沒有因為休息或走動有些許消散。

　　「吃完我要去顧阿嬤，那有時間聽你講。現在說，我慢慢吃。」

　　平常李芸奾可以一口吃掉一個奶油餐包，現在把麵包剝成四塊，大有要把用餐時間拉成四倍的用意。不過吳彥仁覺得一口和四口的差異對李芸奾來說大概是幾秒之差，爭取不了太多時間。

　　「想說先來處理阿嬤這邊好了，看要拜什麼宮再去查——」

　　「等等等等，怎麼跳到這個結論的。」

　　「妳不是阿嬤的婢女嗎怎麼跟不上？」

　　「上、輩、子是婢女！」

　　李芸奾咬牙切齒，看來踩到她的地雷了。

　　「喔喔，原來是這種設定……」

　　太睏了，吳彥仁打了大大的呵欠。

　　「什麼設定啊沒禮貌。你已經聽太太說阿嬤的狀況經過嗎？」

　　「聽了也不是很清楚過程，因為太太什麼都『看不到』，講出來的幾乎是推測。」鼻淚管積蓄的眼淚經由呵欠自然流出，吳彥仁又是流淚又是揉眼皮：「再說芸奾姊妳幹麼不之前直接跟我說啊？」

　　「說什麼？」

　　「阿嬤生病的經過。」

　　「那時候我又還沒來照顧阿嬤。」

　　「之前是別的看護喔？」

　　「在高雄的大醫院住院啦，黑狗洲誰叫只有診所沒有醫院。」

　　李芸奾一口氣夾了兩片三角形的煎火腿吃掉，看來她已經忘記要慢慢吃早餐這回事了。

　　「望望，你記得阿嬤住院時候的事嗎？」

　　吳彥仁改問程梓望，望望明顯沒在聽兩個大人對話，正拿叉子在盤子上的油漬上抹成圖案。

　　「嗯？什麼是住院？」

　　程梓望抬起頭，完全沒跟上話題。

　　「不知道啊，也是啦說不定阿嬤還在住院時你才出生幾個月……為什麼沒幾年的事卻搞得很像民間故事一樣模糊啊？程家記憶事情的方式真的很妙。」

　　睏意之下自制力顯得薄弱，吳彥仁說話變得比平時口無遮攔一些。

　　「如果想知道阿嬤的事，直接問阿嬤？」

　　小孩子的思考方式偏直線，程梓望的提議相當直接。

　　「可是，最近阿嬤不喜歡講話耶？」

　　「阿嬤很喜歡講話啊，問喜歡講話的。」

　　程梓望的眼神清澈直率，眼看和吳彥仁無法順利溝通，轉頭看向李芸奾請求支援。

　　「嗯？啊、這樣啊。彥仁啊，望望的意思是找『小小的阿嬤』問比較快。」

　　「小小的……」

　　「阿嬤」兩個字還沒說完，吳彥仁趴在餐桌上睡著了。

　　「看來等一下我們要自己洗盤子了，望望。」

　　李芸奾把口中的早餐迅速咀嚼吞下，又拿起分得小小的餐包放入嘴裡。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