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名〔一〕

　　「哇)) 哇))))」生了生了，恭喜哦！生一個查某囡仔，產婆笑嘻嘻的叫著，一伙人忙著熱水包巾，不斷的往房裡送。

　　阿花在眾人的期待下，如願以償的誕生，上面已有四個哥哥，分別是大堂哥文青、二堂哥明文、大哥明宗二哥明聰，所以阿花的誕生是花爸和花媽很開心的事。

　　花媽是個海口人，從小家境窮苦，就要離家到基隆去給人幫傭，那年她才十一歲，每天要幫老闆帶小孩，幫忙廚房打雜工，每個月辛苦賺的錢，都如數寄回家裡去給媽媽貼補家用，而自己卻是省吃儉用，連衣服都不捨得買一件，每年都是買一件長袖，到了夏天再剪成短袖繼續穿。

　　成年後，花媽轉到台北的傢俱廠去工作，那年她二十歲，在那裡工作了四年，在旁人的介紹下才和在同工廠工作的花爸相親。

　　花爸有一點口吃的毛病，花媽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誤以為花爸是因為害羞才會口齒不清，而有了一點戀愛的幻想。

　　想到幾年前都有更好的對象在追求，像是老師或是有更像樣的家庭和工作背景的男人，但花媽卻因為自己的家境不好又沒唸書，心生自卑而不敢高攀，人家介紹這個花爸跟自己真是門當戶對，沒學識對沒學識，家境窮困對家境窮困，不免感嘆夫妻都是相欠債才會相聚頭。

　　兩個人約會了一段期間，就決定結婚了，那一年花媽二十四歲，婚後花媽就辭掉工作，嫁進深山裡的花爸家，跟著公婆和伯仲過生活，而花爸繼續在台北工廠工作賺錢，每十天才可以搭夜車回家，把錢交給阿嬤，隔天再搭最早班的車回台北。

　　沒多久花爸就要去當兵了，那時花媽卻有了身孕，第二年就生了第一個兒子明宗，阿嬤很疼愛她的第一個長孫，第二年又生了第二個孫子明聰，明宗和明聰相較於文青和美娟，阿嬤是明顯的非常偏心，因為文青和美娟是伯母嫁過來之前，跟別人生的孩子。

　　花媽在生下第二個兒子的三年後才生下第一個女兒，有個女兒對花媽來說，簡直是開心極了，而花爸更是開心。

　　座落在山谷裡，屋後有擋牆山，屋前的稻穀場，外圍有一條從山裡引下來的山泉水溝，水質清澈而冰涼，前面間隔著幾畦田，順勢而下就是一條溪，溪對岸接連著一座高山，在兩山之間，幾間由米糠和泥巴堆成的土角厝，只有阿嬤的房間是由紅磚塊砌起來的，夾在中間最堅固又整個座落在後山坳前。

　　大廳正對著曬穀場，供奉著花家的列代祖宗和神明，地上的土是由黑泥巴舖上去的，看起黑烏烏的顏色，但踩起來冰涼而帶點柔軟的感覺，很親切的自然土味。

　　右邊是通往伯父一家和阿嬤的房間，那裡還有一間大灶房，左邊是通往叔叔一家和阿花一家的房間，這邊還有一間豬舍和灶房，豬舍旁就是用木板搭在上面的糞坑了。

　　曬穀場很大，範圍涵蓋著整個屋舍前，前面有一條小水溝，順著右邊屋旁流向前院繞到左側屋後，夾在田和那排扶桑花中間，順勢流進入大水埤。

　　花媽很愛這個唯一的女兒，家裡有個小娃兒總是讓人興奮喜悅，到了夏天茶葉採收季節，總有很多採茶工來幫忙，其中也有大阿花十幾歲的表姐，還是個嬰兒的阿花，會被阿嬤放在茶葉簍裡，擱在大廳右廂房的迴廊外，一個很大的夾板放在房外，上面都是放著竹簍子，還有讓採茶的人，回來放斗笠衣物的地方，這裡離大灶房比較近，備餐的阿嬤也可以順便看著。

　　「哇！阿花真古錐哦！咕咕咕．．笑一下，阿笑一下嘛．．，哦~~笑啊笑啊。」辛苦採茶回來吃飯的人，都會特地來看看，逗弄一下阿花，然後笑呵呵的走去大廳吃飯。

　　大廳方正，中間排著一張方正的大桌子，四張長椅分站四邊，而神桌是大溪很有特色的雕花紅木神桌，連著祭拜桌是成套的，桌邊的小抽屜，正面雕著麒麟神獸，是家裡唯一最值錢也是最有門面的傢具，正廳除了這三樣東西，就沒有別的了，顯得簡單而寬敞。

　　一桌子坐滿了人，吃著阿嬤親手做的飯菜，七嘴八舌談天說笑。阿嬤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也算是鎮上有點名望家族的女兒，嫁給阿公，因為阿公生性懶惰，阿嬤只好擔起一家大小事情，包括茶山和田裡及家裡的大小事情發落。

　　阿嬤不僅廚藝好，還可料理上七桌的酒席，沒有讀過書，卻可以對俚語鬥句朗朗上口，身上永遠穿著一套潔淨素色的大官服，訴說清末民初的歷史軌跡。

　　那套衣服除了阿嬤之外，家裡都沒有人那麼穿，其它人都是穿簡便的時裝，那套衣服像旗袍的上身，斜邊開扣到腋下，但下擺又加大了些，一件同色調的寬鬆裙子，整套穿起來非常有架勢，在那時稱為大官兜，阿嬤永遠都是那麼高貴潔淨的，深深留在阿花的心裡，始終清瘦，直到她臨終依舊是如此的樣貌。

　　阿嬤生了三男二女，小女兒送給一對不能生育的外省夫婦領養，所以家裡只有伯父傳丁和叔叔傳連兩個兒子在家，大女兒月英早已出嫁，嫁給在地的地主兒子，而阿花的爸爸傳旺排行老二，是唯一在外地工作的兒子。

　　大伯父娶了伯母月嬌，伯母帶了兩個孩子過來，一男一女，也就是阿花的大堂姊美娟和大堂哥文青。美娟和文青是伯母未嫁之前，前後跟了兩個男人生的，嫁過來之後，兩個孩子就跟著伯父的姓也改了名字，後來伯母又生了二堂哥明文，一連接續幾年，伯母總共生了七個孩子。

　　阿花誕生後，阿嬤說有一個親戚很好命，所以要把阿花的名字取跟那個親戚同名，但是報戶口的時候，因為同音造成筆誤，所以最後並沒有跟親威同名。

　　那為什麼又叫做阿花呢？因為阿花是阿嬤的第一個長孫女，阿嬤很疼愛這個孫女，希望她像薛仁貴裡的那個「樊梨花」一樣厲害，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所以就幫她取了個乳名叫「梨花」，因為阿嬤都是這麼叫她梨花，家裡所有的人也都跟著阿嬤叫她梨花了，梨花梨花的叫著叫著，最後沿襲了鄉下人只叫單名的習慣，直接省略了「梨」這個字，變成阿花，還要像歌仔戲那樣的腔調，拉長尾音再加四聲後再拉回平音才收尾，聽起來比較像『阿華啊』，長大後阿花始終不懂，阿嬤為什麼要幫她取一個，這麼讓她難為情的乳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