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前言
本書是以台灣社會為背景進行創作,但並非完全一模一樣,可以看成是一個平行世界的台灣社會,一些社會風俗和法律條文和現實台灣有部分差異,謝謝。
第32篇:沒有為人父的心理準備
因為孩子成為有生命危險的早產兒,林爸爸和大伯這對醫師兄弟從小月生產之後就不得閒。
醫院既定工作結束,他們就是前往早產兒加護病房。
不分早晚一直坐在保溫箱旁邊,看護嬌小又無助的孫女,翻閱最新的檢查報告,眼睛盯著儀器,以免真的生命土石流。
所以他們二人,好幾天沒有離開醫院,睡眠也都斷斷續續。
至於我們其他人……
生產當天下午二點。
大伯終於前來通知我們,說小月已經清醒,檢查起來大致良好,可以立即移往單人病房,就此回去早產兒加護病房繼續看著晶晶。
大約十五分鐘之後,護士和義工一起推著病床出來,小月躺在上面,一起前往五樓的單人病房。
自然生產的恢復力就是快,加上年輕,小月看起頗有精神,充滿笑容,好像剛才生產的痛苦都是假的。
「媽媽!我生下來了!真的生下來了!雖然好痛好痛,不過還是生下來了!」
看這樣,小月明顯還不知道孩子的情況。
林媽媽(岳母)只能含著眼淚,疼惜摸著女兒的臉頰獎勵:「是啊……妳也是媽媽了……」
「阿明!你看到了吧!我真的生下了!」
我只能說:「是啊……」
小月迫不及待問我們所有人:「等一下就能看到寶寶吧?」
我們三人,都沉默。
小月看看二位媽媽,再看看我,終於察覺不對勁:「怎麼了嗎?」
老媽開口:「小明,還是你說吧?」
我才告知:「其實寶寶很危險,正在早產兒加護病房。大伯說有可能會死掉,要我們有心理準備。」
忽然聽到這樣的噩耗,小月不知所措好幾秒:「……為什麼?」
「大伯也不知道。只說早產兒本來就會有很多問題。」
我開始把大伯說的話,全部說給小月聽。
小月變的沉默,幾乎都沒有說話,一定也是和我一樣,茫茫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雖然媽媽她們一直鼓勵小月,依然沒有用。
因為大家都知道只是鼓勵話。
四人終究只能在小月的單人病房、愁眉苦臉整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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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產當天,晚上六點。
電話中聽聞消息的公務員老爸,下班趕來醫院。
老爸放下順路買來給大家的麵食類晚餐和水果,坐下來喘口氣:「情況怎麼樣?」
老媽接手食物,一碗碗熱麵倒進塑膠碗,連免洗筷一起端給所有人:「七點半可以進去早產兒加護病房看一次。」
老爸看錶:「那不是快了?」
林媽媽趕緊解釋:「親家,因為早產兒很怕感染,所以我們這樣的一般家屬一天只能進去早產兒加護病房二次,早上十點和晚上七點半各一次。每次三十分鐘,只限二人,不能換人,出去之後不能再進去,以免給裡面的早產兒增加感染危險。」
老爸看向一起留在病床上的我們:「一次只能二人……小明,小月?」
二位媽媽也看我們。
明顯要我們先進去看孩子。
床上枕坐,整個下午幾乎沒說到幾句話的小月:「很想去,但是我的雙腳和腰部還是很痛,剛才去上廁所也差點走不動……」
終究早上十點生產,算起來才八小時,就算精神很好,身體還是不行。
父母三人看向坐在床沿的我。
比起小月的情有可源,我身為女兒的親生父親,本該第一個進去……
但是我不知所措,因為我還是對這樣的情況困惑又迷惘。
又是忽然就當爸爸,又是那麼可怕的難產和病危通知,還有心中一直浮現:那個滿身血污的嚇人生物……
我有點慌張的推託:「我先陪小月,等她好了再一起進去。」
老爸的表情略顯訝異。
他從小養我長大,明顯察覺到我不想見女兒,張嘴想和我說話。
這瞬間,我知道老爸就要開口問我怎麼回事,真是很怕他會罵我甚至打我。
不過,已經張嘴的老爸卻很出我意外的沒有逼問。
他把嘴中所有話放回心底,直接看向另外二位媽媽,詢問她們:「那麼誰要進去?」
二位媽媽應該也察覺我的推託,同樣沒有逼我,轉頭互看一會。
這只是我的猜想,畢竟我從來沒有問過他們的想法,他們三人應該是想:現在小明還沒準備好接受這個女兒也沒關係,我們照顧就好……
林媽媽問:「親家,你明天早上還要上班,你們二位先進去?」
老媽跟著說:「光輝(老爸),不如你和親家先一起進去,我留在病房陪他們,明天有機會我再進去。」
他們三人不再推託討論。
眾人吃過晚餐。
七點二十分,老爸就此和林媽媽一起前往早產兒加護病房。
病房內的我和小月,只是沉默吃著老媽切的水果片,等待他們回來。
大約八點十分,他們一起回來小月的病房。
看他們二人的表情,明顯就是不妙。
老媽還是問清楚:「孩子怎麼樣?」
老爸坐下來,憂煩抓抓頭髮:「二位親家也在裡面看著,和我說了很多,是說下午詳細檢查發現孩子心臟也有問題,腦也有問題,狀況時好時壞,呼吸不時會停下來,都靠呼吸器和打針注藥在拉著……說真的很危險,要我們大家有心理準備,可能電話通知過來就是讓大家趕去見最後一面……唉……」
小月聽到這,終於紅起雙眼。
緊握我的手,低頭啜泣起來:「阿明……」
林媽媽趕緊過去床邊,伸手安撫女兒的背:「好啦!想當媽媽就是要堅強!記得媽媽也是流產好幾次?要是現在真的和這個孩子沒有緣分沒關係,你和小明長大之後可以再把孩子生回來,知不知道?」
小月依然只是低頭啜泣,好一會才止住淚水……
這一晚,只有老爸回家休息,準備明天上班。
我們四人繼續留在病房內過夜。
我和小月一起躺在病床上。
二位媽媽各自睡在醫院提供給家屬過夜的簡易摺疊床。
我們幾乎沒有睡到,都是淺眠。
因為都很怕電話響起,爸爸或是大伯通知孩子終於撐不住,要我們快去見最後一面。
雖然這時的晶晶對我來說,依然是像異型的詭異存在,而不是親生女兒……不過這樣生死難關的心理煎熬,才十三歲的我總算是體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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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生產隔天,早上七點半。
病房的門被推開,走進一人。
是林爸爸(岳父),好像整晚沒什麼睡,略帶倦容:「今天整天都有門診,我有請早產兒加護病房的值班醫師密切看著,一有狀況立刻內線通知我和大哥(大伯),到時我們會放下工作趕去處理。」
因為剛才林媽媽有去醫院的便利商店給大家買早餐,遞過去:「這裡還有二個飯團和牛奶。」
林爸爸吃起早餐,順便和我們說:「昨晚又呼吸停住二次,每次大概五分鐘,真的不是很樂觀,大家要有心理準備……可能是真的和這孩子沒有緣分……」
老媽心疼嘆氣:「唉……」
小月又哭起來。
林爸爸只能告訴女兒:「別哭,生命聚散離合就是這樣,能不能成為血肉家人都是緣份,只能盡力了。」
說過這些話,吃完早餐,林爸爸前往診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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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將十點,第二次的會面機會。
誰要進去?
二位媽媽都看著我和小月。
小月先說:「我真的很想進去,但是不行,還是站不久也走不快……晚上再看看。」
二位媽媽都理解,一點都沒有勉強小月,畢竟她們都是自然產下我和小月,有過同樣的生產體驗……
於是二位媽媽看向我。
我心想:『林媽媽昨晚去看過,那麼該是我和昨天沒進去的老媽前往?』
但是……
我再次想起,小月的大腿中間,那個滿身血污的怪東西。
感覺好可怕……
我猶豫的說:「媽媽,還是妳們一起進去吧?我繼續陪小月。」
二位媽媽直看著我,明顯想問:『你身為爸爸,為什麼不去看看病危的女兒?』
我真的還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病危的小女兒,迷惘又害怕……
最後只能充滿哀求的……小搖頭……
『拜託……我真的還不想進去看……』
我都表現的這麼明顯,二位媽媽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她們明顯想和我說什麼。
不過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一起前往。
等待她們回來的這段時間,我和小月只是一起看著牆上的電視節目。
小月終於開口,淡淡問我:「為什麼你不進去看一下?」
反正說謊一定會被小月看穿,我誠實說:「我好害怕……」
小月直接罵:「笨蛋,到底是在怕什麼?」
我無言以對:「…………」
小月沒有再逼問,但是我相信她一定當時就瞭解我的不安為何。
之後,我們沒有再因為這件事交談。
媽媽她們回來之後,雖然因為想安慰小月而說:「看起來還好……」
老媽卻明顯一臉愁雲慘霧,好像被親眼所見震撼到,所以我也感覺更害怕了。
像這樣的脆弱小生命,我真扛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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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我,到底是在怕什麼?
長大之後回想這段時期,為自己進行相關心理學研究,才稍微瞭解。
這樣的情況不是我個人才有,是所有初次成為父親的年輕人都可能產生的心理問題。
可以說是因為成為父親而產生的恐懼感和憂鬱症……
不同於小月的九月懷孕,她的身心持續在轉變,一天又一天對於為人母這件事產生責任感,徹底接受女兒存在的事實……這一點我就不一樣了。
我看到的,只有小月的肚子一天天變大,此外又和我有什麼直接關係?
要是一直沒有為人父的心理建設,見到小孩真的跑出來,立即就要負起責任扛起,可能嗎?
所以女兒出生的血污模樣雖然嚇人,但那對我來說只是表面的驚嚇幌子,和一種加強恐懼效果的催化劑。
我真正的恐懼,是根本沒有為人父的心理準備。
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作,也沒有準備好。
要我立即扛起這樣的小生命,不可能。
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我,扛不起責任的我,自然以女兒的血污模樣作為逃避點了……
反過來說,正因為我誠實說出自己的恐懼,反而讓小月積極起來。
整個下午,小月一直努力讓我扶著,病房內和附近走廊到處走動。
因為護士告訴她:「多走動,才會恢復的快。」
無言中,她向我表示的很清楚:『我會親自帶你這個笨蛋進去看女兒!』
小月應該是希望能帶我走出恐懼吧?
我們就此一起度過這個下午……
這段時間,發生一件嚇死人的事。
大約二點,從沒響過的病房電話響起!
我們所有人臉現不安,彼此互看。
真的來通知最後一面了?
最後,離電話最近的林媽媽,伸手拿起話筒:「喂?」
一名女性問:「請問是林美月的病房?」
「是的,請問妳是……?」
「我是林美月的級任導師,代表學校詢問---」
江導師詢問醫院總機,轉接進來病房,關心生產的事。
所有人知道之後,大鬆一口氣。
後來還是由林媽媽禮貌客套的和老師對話,告知情況。
這件事好笑嗎?
不,真的一點都不好笑,誰都笑不出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