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05閱讀時間約 103 分鐘

禁忌的13

Just because someone doesn’t love you the way you want them to,
doesn’t mean they don’t love you with all they have.
如果有人沒有按你所希望的方式來愛你,那並不代表他們沒有竭盡所能地愛你。
— 莎士比亞 —

那一年,他十二歲,她二十五歲。
再相見,他二十八歲,她四十一歲。
到如今,他七十歲,她八十三歲。

「如果最後他們沒有在一起,妳會不會覺得很失望?」老先生問我。
老實說我不知道,因為我真的無法想像單單靠著日記和書信來維繫彼此思念和濃郁愛意的感情。
「我該去看她了,」老先生拿起手邊的帽子:「妳要一塊兒來嗎?」
「看誰?」我等會兒還要趕回辦公室,我和莫頓女士的孫姪女約好了。
「這麼多年了,他終於趕上她的年紀。」老先生對著我笑。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這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那時我正在為住的問題煩惱,我急著找到一個房子安身。
剛剛才從中部北上,只因為我應徵的那家公司搞錯了我上班報到的時間,讓我無法在短時間裡找到理想的房子住。
我在房屋仲介那裡看到莫頓女士的房子,恰到好處的三房一廳雙衛浴還有個半開放式的廚房,讓我很滿意,我不喜歡太大房子,對懶散成性的我來說,打掃是件很累人的事。
看房子時是莫頓女士的孫姪女接待我的,她是個年輕迷人的小姐,只是有點太過於活潑。她對我的職業很好奇,問我的問題比我問她的問題還多。
「妳是個作家?」
「不,我只是個編輯助理,」我指著浴室問:「那個燈看起來很危險。」
「換一個就好了,」安妮的食指和拇指摩搓的下巴:「那妳還是跟出版界有接觸。」
「可以這麼說,」我走到主臥室,窗戶外有個花台,可以種些花花草草的:「這裡的日照充足嗎?」
「夠~」安妮故意拖長了音:「陽光多到待在屋子裡都要戴太陽眼鏡了。」
我看了安妮一眼,她到底還想不想要出租房子?
「喔,我是說,如果妳喜歡陽光普照的感覺,」安妮又補了一句:「妳知道有些作家都把自己關在房子裡,暗無天日的趕稿,那樣子很不健康的。」
「我不是作家。」我再一次重申我的職業。
客廳旁的半開放式廚房有個小吧台,沿著牆面延伸出來的吧台上鋪著條紋桌布,吧台下有個小玻璃廚櫃,裡面還有主人收集的杯子,各式各樣的杯子。
我思忖著要把我喜歡的咖啡機擺在哪裡,如果可以把筆電放在吧台上一邊煮著咖啡一邊上網或寫稿,應該是個很好點子。
因為,廚房牆面有扇窗子面對吧台,窗台上有幾株小巧的盆栽,感覺真是—棒呆了。
「我決定把房子賣給妳。」
「什麼?」我還在考慮呢,她居然就要把房子賣給我了。
「我很喜歡妳,」安妮說:「妳讓我想起我姑婆。」
「老實說,我也很喜歡妳姑婆的房子……」
「那就這麼決定了。」
可是最後我還是沒有買下安妮的姑婆,也就是莫頓女士的房子,因為那家出版社為了對我表示歉意,主動幫我找了間小套房。雖然不如我的預期,但是能夠用便宜的價格租下來而且離公司又近,讓我可以睡到八點四十分才出門都不會遲到,也算是差強人意可以接受的了。
可是安妮並沒有因此而放棄,她不停地打我的手機,不停地約我出去吃飯,我初來北部人生地不熟,面對安妮的熱情剛開始很高興,但隨著工作量的日益繁重,我開始有點吃不消了。
「安妮,妳不能老是佔用我的時間,我還要工作。」
「可是蘇菲,我好喜歡跟妳在一起。」
我不是蕾絲邊,安妮,妳會讓別人誤會的。
「妳不用上班嗎?妳老闆都不管妳的嗎?」
「蘇菲,妳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有事想拜託妳。」
「安妮,我對刺繡沒有興趣。」
「喔,不是刺繡班的事啦,」安妮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很興奮:「是和一件秘密有關,只有妳能幫我。」
當我趕到安妮說的那家店時,已經晚了半個小時。
「什麼事都要拖到截稿了才要交件,搞得大家人仰馬翻。」我邊抱怨邊坐進椅子時,看到安妮笑嘻嘻地看著我。
「安妮,妳那付笑容讓人不服舒。」
「別這樣嘛,我是真的有秘密。」
「要爆妳老闆的料?我想我得打通電話找我在週刊的朋友一起來聽。」我作勢翻找皮包裡的手機。
「是我姑婆—黛安。」
「嗯,她還好吧?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了,是因為妳從來都沒有介紹我們認識。」
「蘇菲,妳好幽默喔,跟黛安姑婆一樣。」
「所以,她在哪兒?」我轉頭四處張望:「今天是她的派對?」
「蘇菲,」安妮拉拉我的手:「黛安姑婆在養老院。」
我不曉得為什麼要陪安妮去拜訪她的黛安姑婆,也許是我怕一個人過週末,也許更怕接到老爸打來要我回家過週末的電話。
當安妮的車子在山路上爬行了一陣子後,我看到不遠處矗立著一個彷彿中世紀古堡的建築物,山裡有霧氣,襯托著那棟古堡更顯神秘。
【森林城堡】果真名不虛傳,我都不知道一座養老院也可以蓋得如此……嗯,有氣勢。
「住在這裡一定很貴,我想妳姑婆很有錢。」我在養老院那廣大的停車場下車時說。
「她是有點錢啦,不過,住在這裡的費用是別人付的。」安妮鎖好了車門,她那台smart小車在龐大的建築前看起來好像是玩具車。
「那妳老爸真有錢。」我讚嘆著,心想我如果有錢,老了也要來住這裡。
「這才是讓我納悶的地方,」安妮轉過身來面對我,臉上儘是不解的神情:「我爸並沒有付錢。」
我趁著安妮在接待櫃台辦理訪客登記時,在大廳裡隨意的瀏覽。這個接待大廳很寬敞明亮,面對花園的是一整片的玻璃牆,透過玻璃可以看見花園裡三三兩兩的老人或坐或散步,其中的一對吸引了我的目光。
「好了,」安妮拿給我一張通行證:「他們說姑婆正在外面散步,我們直接去外面找她就可以了。」
我收回目光,跟著安妮從櫃台後的自動玻璃門進入那座神秘花園。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我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要答應安妮的要求。
雖然我也喜歡自己隨意的寫點什麼,但那只是自己的興趣而已,去出版社上班完全是想多認識這個行業。
可是安妮,她把我當大作家崇拜的心態讓我倍感壓力,畢竟寫日記和寫回憶錄根本是兩回事。
再加上我才剛剛逃離了讓我快窒息的家,巴不得能痛痛快快的享受一下自由的滋味,完全不想替自己找麻煩。
逍遙了一個月,爸爸打電話來了:「蘇菲,過得還習慣吧?有空打電話回家和我聊聊。」
聊什麼呢?唯一連繫我們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題可以聊。
我一直很氣爸爸,氣他為什麼願意對著別的女人開玩笑,卻吝於給媽媽一句讚美。
那個叫艾美的女人,是父親在餐廳裡吃飯時認識的女服務生。父親是個居家型的男人,母親在世時,到了吃飯時間飯菜一定都要準時出現在飯桌上,否則就會惹來父親的不悅。這對同是職業婦女的母親來說是很大的壓力。可是現在,他居然成了外食族?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是否是因為我的手藝太差而使得父親寧願出外用餐,或只是單純的因為我工作的關係無法每天準時和父親共進晚餐,而讓父親選擇外食。
不過,自從他去過幾次那家餐廳後,那年我的生日大餐也是在那裡渡過的。
「其實你不用那麼費事的,」我在去餐廳的路上對父親說:「只有我們倆個人吃個簡單的晚餐和一塊小蛋糕就夠了。」
「可是那不夠熱鬧,」父親很堅持:「家裡太冷清了。」
「我們可以找麥克來,還有凱倫。」
「我問過了,他們沒空。」父親的口氣有些不悅。
爸爸和哥哥麥克一向不和,麥克的脾氣火爆,而凱倫的工作老是滿檔,我們一家人鮮少能聚在一起。
「那沒關係,只有我們二個人也很好。」我安慰爸爸。
車子在『歡樂餐廳』門口停妥時,父親緊張的問我:「我看起來還可以吧?」
「不錯,那我呢?」
父親笑了:「妳永遠都是最美麗的。」
晚餐時分的餐廳人不少,一個紅頭髮的女服務生走向我們:「福勒先生?」
「我訂位了。」父親轉頭對我眨眨眼,哈,居然這麼正式。
紅髮女服務生帶著我們走向後面的包廂。
「謝謝妳,艾美。」
「不客氣,福勒先生。」紅髮艾美很親暱的按了按父親的肩頭。
我看在眼裡,想著:『沒想到父親居然和這裡的服務生都混得這麼熟了,我到底是有多久沒有和父親一起在家吃晚餐了。』
那頓飯我們吃得很愉快,氣氛很好,父女倆人聊了很多,父親喝得有些微醺,感覺他柔和了許多,我也變回那個他最喜歡的小女兒。
「巧克脆片蛋糕,本店免費送給今日壽星的禮物。」紅髮艾美端來一個約六吋的蛋糕,上面插著一根,嗯,星星蠟燭?
「謝謝妳,艾美。」父親滿眼笑意的看著艾美。
艾美看著我:「生日快樂,蘇菲。」
「妳知道我的名字?」我狐疑的看著父親,他幹嘛把我的名字告訴不認識的人?
「福勒先生常來這裡用餐,我有很多服務他的機會。」
「所以你們就聊天,聊到我?」
「福勒先生人很幽默。」
是嗎?這一點我到是不怎麼有共鳴,我從來都沒有看過父親在家和母親談笑風生過。
「因為妳總是很忙不在家,我又不想妳每天匆匆忙忙的趕回家替我張羅晚餐,所以我……」
「就來這裡找人聊天?」
「蘇菲,妳生氣了?」父親問。
「我沒有生氣,」我試著釐清思緒:「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你必須和我說清楚。」
「福勒先生,」紅髮艾美很識趣:「如果有需要,我就在外面。」
我等紅髮艾美離開後,盯著父親瞧,父親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我認識艾美一段時間了。」
「我看得出來。」
「她……是個很風趣的女人。」
「長得也不賴,她幾歲了?」
「四十三。」
「所以這頓飯是我們互相認識的飯局?」
母親在世時,父親根本不曾帶她出來用餐,母親也從來都沒有要求過,她是鎮上診所的護士,而我父親是診所的醫生。
「蘇菲?」
「我想回家了,」我推開椅子站起來,看到紅髮艾美在櫃台後看著我們的包廂:「請你去結帳。」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我看著老先生溫柔地握著莫頓女士的手,莫頓女士才剛剛吃了藥,此刻正安詳沉穩地睡著了。
有什麼樣感情可以讓人如此無怨無悔地持續了近半個世紀?即便雙方知道此生可能永遠不能在一起,而艱難的是,深愛著對方卻得互過彼此的生活。
「他很愛她,」我問,想知道心中問題的答案:「難道他們從來沒有……想要……擁有彼此?」
老先生把玩莫頓女士無名指指尖那節小小的凹陷:「沒有人能抗拒那種慾望,沒有人可以停止那種渴望。」
「您怎麼認識莫頓女士的?嗯,我該怎麼稱呼您?」
「麥爾斯,」老先生對我笑:「麥爾斯.格雷。」
「是,格雷先生,」我看著格雷先生對莫頓女士親暱的動作,想必他是莫頓女士的愛人,搞不好就是出錢的大佬:「您認識莫頓女士多久了?」
「妳是安妮請來寫書的小姐嗎?」
「請叫我蘇菲,我是安妮……她怎麼對您說的呢?」
「替莫頓女士寫回憶錄的作家。」
我就知道,安妮鐵定在【森林城堡】裡大大的替我宣傳了一番。
「其實我不是什麼作家,」我在心裡有點小小的得意:「我只不過幫莫頓女士整理她的手稿,看看能不能把它寫成回憶錄。」
「那一定很不簡單,」格雷老先生看著我:「莫頓女士很會寫東西嗎?」
「我還沒全部看過她的手稿,不過,您看起來應該是她的朋友,您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也沒看過她的手稿,」格雷老先生道:「我和她同一天進來的。」
「是喔,」我點點頭:「難怪中心的人要我去找您。」
格雷老先生歪歪頭表示不解。
「我在訪客登記欄裡填莫頓女士,可是他們說莫頓女士除了安妮之外誰都不見,我問他們還有誰和莫頓女士比較親近,他們就要我去找您。」
「莫頓女士進來的時候狀況還算不錯,是這二年才變差的,」格雷老先生指指頭:「阿茲海默症。」
「那看來您對她的認識也只有這二年了?」
「嚴格說來,是這樣子沒錯。」
「可是您知道她的故事?」
「她話很多的。」
「您一定很不習慣她現在這個樣子。」
「只要能夠陪在她身邊,安靜一點也無妨。」
看來這格雷老先生也喜歡莫頓女士。莫頓女士是個討人喜歡的老太太,深琥珀色的眼睛,和一張即使老了也還微微上翹的嘴角,有種淘氣的感覺。和那個神秘的C先生相比,格雷老先生真是有福氣多了。
「對不起,」門口站著一個魁武的女護士:「妳來莫頓女士的房裡做什麼?」
「是我帶她來的。」
「是安妮託我來的。」
我和格雷老先生異口同聲道。
護士輪流看著我和格雷老先生,好像多看一秒我們二個人中的一人就會笑場,露出馬腳。
「你,格雷先生,該回房吃藥了,而妳,」護士走進房裡趕人:「會客的時間過了。」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我趁著安妮忙著年底的選舉,一個人很勤快地在公司和森林城堡間來來去去,而且拜安妮之賜,森林城堡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我的名字加在莫頓女士的訪客名單中。
「真是難以置信,」安妮在電話那頭顯得好像錯過這件事讓她很不甘心:「我居然不能陪妳一起去。」
「陪妳老闆就好了,如果他年底沒有選上,妳就失業了。」
「可是聽妳說起來,妳那邊比較有趣。」
「相信我,這一點都不好玩,難道妳不知道我也有工作要做的嗎?」
「哦~」安妮拉長了尾音:「蘇菲。」
「幹嘛?」我真討厭她這種『我有大發現』的感覺。
「妳對我真好。」
「不,安妮,我還在評估狀況。」
「故事真的很吸引人吧?」安妮不懷好意的問:「我知道妳還沒答應我,可是我有預感,妳會答應的。」
我知道安妮說的沒錯,雖然我口頭上一直沒有答應安妮要替她姑婆寫回憶錄,可是以目前的情形來看,我已經陷進去了,多虧了那位格雷先生。
格雷先生的作息很有規律,他總是六點起床,花一個小時的時間去梳洗,然後到森林花園餐廳裡吃早餐。
他的早餐也很制式,一份炒蛋,一杯黑咖啡,一片厚片烤白吐司,飯後偶而來份水果,端看當天供應的水果是什麼而定。
我為什麼會知道?因為我已經和格雷先生有過十天的早餐約會。
「如果我爸爸知道我和男人約會一定會很開心的。」我喝著現打的果汁道。
「如果他知道我這麼迷人,一定會忌妒我的,」格雷先生對我眨眨眼:「不然他那美麗的女兒不會被我吸引。」
「格雷先生,恕我很冒昧的問您,」我看著對面格雷先生那雙藍眼睛:「您為什麼會住進這間養老院?」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自然就會找同類住在一起。」
「可是您看起來並不像是需要有人照顧的樣子,我是說您的身體狀況似乎挺不錯的。」
「我和年輕人處不來,」格雷先生又對我眨眨眼:「但是妳例外。」
「您和……莫頓女士,是怎麼認識的?」
格雷先生望著餐盤裡的蘋果:「妳相信命運嗎?」
莫頓女士已經起床了,護士替她梳洗完畢穿好了服衣把她的輪椅推到窗前。
「您真是準時啊,格雷先生,像閙鐘一樣。」
格雷先生揚了揚手中的蘋果。
「啊,蘋果,」護士接過那顆蘋果:「莫頓女士會非常開心的。」
護士看看我:「不過我還是等會兒再削給她吃好了。」
護士很有禮貌地掩上的房門走了。
「這裡的護士不是都是配制好的嗎?」我問格雷先生:「她不是上次那位金剛芭比。」
格雷先生笑得很開心,彷彿聽到了好笑的笑話:「金剛芭比?」
「安妮說的,」我也跟著笑了起來:「雖然很不道德,但是很貼切。」
「那是米妮,」格雷先生笑得更大聲了:「金剛米妮。」
「安妮,是妳嗎?」坐在窗前輪椅裡的莫頓女士開口問。
安妮是莫頓女士的姪孫女,她一定是把我錯認是她了。
「不,我是蘇菲。」我走到莫頓女士旁邊讓她可以看清楚我。
「喔,」莫頓女士點點頭:「麻煩妳,安妮,幫我把窗簾拉開。」
我嘆口氣,伸手拉開窗簾。
格雷先生此時拿出削皮器,細心的削著蘋果。
「我來吧。」我走過去想接下他手中的東西。
格雷先生拒絕了:「我還沒不中用到這個地步,幫她削個蘋果起碼我還做得到。」
我坐在莫頓女士的床沿,默默地看著屋內的二個人,如果不是我知道自己身處的場景,否則那真是一幅老夫老妻的日常生活寫照。
「今天沒有雲。」莫頓女士輕輕的說了句。
我起身站到窗前,沒錯,今天是個陰天,氣象預報說今天陰有雨。
「那是她每天固定的儀式,」格雷先生把削好的蘋果仔細地切成小丁裝盤:「她可以看雲看一整天都不會膩。」
「我也喜歡看雲呀,」我接過格雷先遞過來的蘋果,準備餵莫頓女士吃:「黛安姑婆,雖然沒有雲可是有妳最愛的蘋果。」
莫頓女士轉頭看著我:「妳對我真好,安妮。」
格雷先生看著莫頓女士慢慢地吃著蘋果,對我點點頭,指指門口。
「你要走了?」我問。
「誰要走了?」莫頓女士抬眼看我。
格雷先生對我搖手,但是莫頓女士已經看向他:「我吃過藥了。」
面對莫頓女士敵對的態度,格雷先生顯得有些驚慌失措。
「黛安姑婆……」
「我知道妳吃過藥了。」格雷先生道。
「很好,」莫頓女士點點頭:「我想我該休息了。」
我幫莫頓女士在床上躺好,莫頓女士拉住我,在我耳邊低聲說道:「這裡的醫生總是愛盯著人吃藥。」
我看向格雷先生,搖搖頭表示不解。
格雷先生指指他身上的衣服,原來格雷先生穿著一件白色外套,莫頓女士將他誤認為是養老院裡的醫生了。
「安妮,陪我。」莫頓女士命令我。
我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黛安姑婆,我會等妳睡著了才走。」
莫頓女士放心的閉上眼睛,不久便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
「她不認識你了?她把你認成這裡的醫生。」我輕輕的問格雷老先生。
「很悲哀吧?」格雷先生無奈的笑了笑:「這種病的病人會慢慢地忘記一切。」
「可是,」我思忖著適當的詞句:「你放不下她。」
格雷先生突然吃驚的看著我,一時之間我以為我說錯了什麼話。
「我的意思是,你是她目前唯一的朋友。」我解釋道。
「唯一的。」格雷先生細細地咀嚼我的話。
「我記得您說過你們是一起進來安養院的。」
「是啊,我們約定好的。」
「那,」我準備丟出下一個問題:「你知道一個叫C的人嗎?」
「C?」格雷先生看著我,露出疑問的眼神。
「是這樣子的,」我把安妮拿給我的莫頓女士日記裡的內容大致說給格雷先生聽:「那個C,我和安妮在猜……」
「我知道他。」格雷先生眼神黯了下來。
「我知道那個人,我當然知道,」格雷先生變得有些激動:「就是他害黛安變成這個樣子的。」
當時我對格雷先生用『知道』而不是『認識』,並沒有細究原因,錯失了追問的時機,結果就是害我和安妮又再多繞了一個大圈,才發現原來故事的答案一直都在最明顯易見之處。
「人不是能夠隨心所欲的,有些事會被拿來批判,必須承受這個世俗標準的衡量,」格雷先生走過來把莫頓女士的手放回被子裡,輕輕地壓了壓:「她是虔誠的教徒,而他卻不是。」
「她是教徒?」我怎麼記得莫頓女士日記裡寫的她根本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不是那種教徒,」格雷先生解釋:「她是堅持道德標準的人,不能有任何瑕疵。」
「太誇張了,」我說:「男未婚女未嫁,任何人都有決定去愛什麼人的權利。」
「就算是年紀相差十三歲?我不那麼認為,」格雷先生說:「在那個年代,當祖父年紀的男人可以娶做他孫女都夠格的年輕女子為妻,可是,女大男小的結合卻是個笑話。」
「那C到底是誰?」我聽得有些入神,沒有注意到莫頓女士醒了過來。
「安妮?」
莫頓女士的眼神有些朦朧,不知道是剛睡醒還是沒有清醒─沒有從另一個世界中清醒。
「安妮,我口渴。」
格雷先生靠近她,她認出他身上的衣服。
「我不要吃藥,」她狠狠地盯住他:「我沒有生病。」
格雷先生坐回椅子,顯然有些懊惱。我倒了杯水給莫頓女士,親自餵她喝下,她很仔細地檢查了我的雙手確定我手裡沒有藏著藥丸。
「安妮,他們餵我吃藥,吃藥會讓我睡覺,然後忘記事情。」莫頓女士在我耳邊輕語,很怕格雷先生聽到。
「今天沒有藥,」我安慰她:「下午天氣還不錯,要我推妳出去走走嗎?」
莫頓女士點點頭很高興:「我想看雲。」
我推莫頓女士出門的時候,格雷先生悄悄地離開了。剛入秋的天氣並不怎麼冷,早晨的陰霾突然消失了,天空是無比清澈的藍。
「我最愛拍雲,妳知道我有台小小的相機吧?」莫頓女士揮揮手,彷彿她的手有神奇的魔力,能夠變出雲來。
「我知道。」安妮給我看過她拍的照片,安妮說照片無法傾吐出莫頓女士心中的感情,在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間,是烙印在莫頓女士的心版,不是底片上。
「我永遠都看不出照片裡的雲有什麼不同,」安妮說過:「所有的感動只有姑婆一個人知道。」
莫頓女士靜靜地看著天空,臉上滿是滿足的笑容。
「安妮,妳有把我的日記帶來吧?」突然莫頓女士開口問。
我看著她,發現她的眼神變得清明透徹,有股認真的專注。
「妳說妳想知道日記裡的『他』是誰。」莫頓女士道。
「嗯。」我不敢打擾她,深怕她這片刻的清醒會稍縱即逝,我不想看日記,我想親耳聽她說。
「他是我一生想追尋的人,也是我始終不能擁有的人,」莫頓女士眼底有痛苦:「一個我一輩子不都能開口說『我愛他』的人。」
「妳……」我思索著該如何問她:「知道他在哪裡嗎?還活著嗎?他叫什麼名字?」
「他當然還活著,」莫頓女士驚訝地回過頭看我:「他永遠都活在我心裡。」
莫頓女士的眼神變得更銳利:「妳是誰?」
「我是……」
「安妮呢?」莫頓女士開始慌張,那正是我最不願看到的狀況。
「他是誰?」我望進莫頓女士的眼底,那雙眼睛裡捲起一團雲霧,她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快呀,蘇菲,快問。
「他是……雲……雲……」
我頹然地坐在莫頓女士身旁的石椅上,雲?這是什麼答案?
我把莫頓女士送回房間後,便匆匆趕赴安妮的約會。
安妮等在我的門外,看到我來很興奮的開口:「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我打開門讓她進來。
「妳知道嗎,我最喜歡來這裡的原因?」安妮把大衣和皮包放在入門的開放式衣帽間,順手拉拉了吊在牆上的鈴鐺。
「因為它不是妳家?」
「它讓人感到舒服,是個不錯的隱居之地,如果哪天妳想退休了,也許可以考慮轉租給我。」
安妮是個年輕的議員助理,每天在複雜的政治圈裡打滾,常常覺得身心俱疲,她還住在家裡,一直渴望獨立。
「妳也可以自己找個窩。」我望著她手上那一大袋資料。
「喔,對了,」安妮把手中的袋子交給我:「我在姑婆衣帽間的夾層裡發現的。」
「衣帽間?真是沒想到,」我坐到桌後打開袋子:「那才是最明顯的藏寶處。」
「我姑婆做事很難讓人猜透。」
「的確。」我看著袋子裡的東西,那是另一份手稿,應該說是,信。
「裡面是什麼?」安妮湊過來:「不會是日記吧?」
「信,是信。」我看出來了。
「我姑婆寫的信?」安妮問。
「不,是他,」我看著安妮:「那個C。」
C是莫頓女士日記中對那個神秘男子的稱呼。
「姑婆為什麼要把他的信藏起來?是他寫的情書?」安妮被引出了興趣:「姑婆的日記裡從來都沒有提過這件事。」
「這些信,全都沒拆過。」
「怎麼可能!」安妮坐到我桌前的椅子,伸手將袋裡的信全倒出來。
一封封整整齊齊寫著收信人姓名和地址的信躺在桌上,唯一欠缺的……
「沒有寄信地址,妳怎麼能確定是他寫的?」安妮問我。
我把格雷先生告訴我的事說給安妮聽。
「真是妙,」我猜測著:「他一直寄著不會有回信的情書,而她卻在日記裡傾吐對他的思念。」
「蘇菲,我覺得妳得把黛安姑婆的日記和這個C的信拿來對照著看。」
說的有道理,真不愧是議員助理,腦袋思路比我快多了。
「因為我不用辦公室和養老院兩頭跑呀,」安妮的嘴巴也變得討人喜歡了:「妳比我要累多了。」
說到累,這個假日我又要泡湯了。
「看樣子是莫頓女士離開後寫來的信。」
「我們找到好東西了?」安妮從紙袋裡拿出二杯咖啡:「我不曉得妳喝不喝咖啡,不過我姑婆可是很愛喝的,只是她不挑剔,所以我住在她那裡的時候我都習慣煮咖啡。」
「咖啡很好,」我看著安妮替我們倆人買的咖啡:「我可以接受。」
「姑婆說她喜歡咖啡的香味,尤其是配上一本好看的書。」
「感覺妳們很親近。」
「其實不是,」安妮聞著咖啡香若有所思道:「是我爸和我姑婆很親,他覺得姑婆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只是沒有人發掘而已。」
「看來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有這種想法而已。」我看著安妮,就是她要我替莫頓女士寫本回憶錄的。
「姑婆沒有兒女,她一輩子最愛的就是讀書和寫作,當然啦,她一本書也沒有出版過。」
「那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幫她寫一本回憶錄。」我問安妮。
「我不知道,也許是在我發現她寫的那些手稿後吧。」
「嗯。」我點點頭,不過那顯然不夠,那些手稿無法有足夠的資料幫助我寫回憶錄,不過呢,如果還加上這些信,也許還可以試試。
「妳會幫她的吧?」安妮看著我:「我真的希望妳可以。」
可是我沒料到真要認真起來,這工作會有這麼的累人。
莫頓女士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莫頓女士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心思細密,對周遭的事物有很深的觀察能力,但相對於C那一半來說可就困難多了。
那些信與其說是情書,倒不如說是另類的流水帳,日期是從莫頓女士離開C開始。
我先花了幾天的時間把莫頓女士的日記和C的信以日期的先後順序排好,我每天下班後坐在套房裡舒服的沙發床上,挑一張喜歡的唱片煮上一壺香濃的咖啡,努力工作到深夜,白色的小筆電陪我把紙張上一個個手寫的文字轉換成電腦裡的一篇篇文章。
我有答應安妮的要求嗎?沒有,口頭上我是沒有,但我做的事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許安妮打的正是這個主意,先引起我的好奇心,再一步步地讓我掉陷阱裡不能自拔。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伍拾捌年前‧黛安‧
偌大的廣場上人聲鼎沸。
『歡樂的園遊會,』黛安心想:『為什麼我要來參加這個小孩子的園遊會?』
她看著湯馬士和茱莉安在園遊會裡的遊戲攤位前高興的叫著笑著,這就是她身為假日保姆的代價。
「走吧,」丹尼斯碰碰她的肩膀:「小鬼要跑掉了。」
她滿懷歉意地看著丹尼斯,她知道他不高興了,他難得的一個假日就這麼被浪費,而此刻,他們原本該舒舒服服地躺在她小窩裡的大床上,享受甜蜜的倆人時光。
「丹?」
「好啦,我是不太高興,」丹尼斯承認:「我起碼少了四個小時和妳相處的時間。」
「只有今天而已,」黛安挽起丹尼斯的手臂:「我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相處。」
「聽妳說的好像我很小氣似的。」
「再過一小時,」黛安看看手錶:「再過一個小時你就解脫了。」
丹尼斯翻翻白眼,一付如釋重負的表情。
「黛安姑姑,我要吃這個!」茱莉安站在賣棉花糖的攤子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在竹籤上飛快纏繞成各色的棉花糖。
「嗯,可以,不過你們要在你爸媽來接你們之前吃完。」
二個孩子快樂的挑了黃色和粉紅色的棉花糖。
「那我們呢?」丹尼斯問:「我肚子也餓了。」
「只要你表現良好,要吃什麼隨你挑。」
「我可是很挑的,要吃就要吃最可口的,最柔軟的,最香艷……」
「什麼是最香艷的?」茱莉安突然擠到他們中間嘻嘻哈哈的問。
黛安抹掉糊在茱莉安嘴邊的糖水:「就是妳呀。」
「才不是,」茱莉安咧著嘴笑:「你們要玩親親,就像爹地和媽咪。」
「是,」丹尼斯蹲下去抱起茱莉安:「那妳爹地媽咪玩的有多香艷?」
「丹~」黛安出聲警告。
「不告訴你。」茱莉安在丹尼斯身上不安份的扭來扭去。
「小氣鬼。」丹尼斯放下茱莉安。
「爹地和媽咪來了!」湯馬士大叫。
「哈!我今天運氣真好。」丹尼斯看著剛從車上下來的詹姆士和卡洛琳。
在等丹尼斯開車過來的空檔,黛安在學校的長廊裡閒逛,一個小男孩獨自坐在花圃邊看著廣場上的人群。
「嗨!」黛安對他揮揮手。
小男孩轉頭看看她,黛安看到他的名牌。
「你也是五年二班的?」黛安走近他:「我是湯馬士的姑姑。」
小男孩又轉回頭去看著廣場。
黛安聳聳肩在離他一小段距離旁坐下。
「今天天氣好好,」黛安問:「你怎麼沒有去玩?」
小男孩索性抬起頭不看人群,雙眼直直地望著天空,彷彿只要他認真的盯著天空,就能把那藍天的顏色看進眼裡。
「藍天上每一朵白雲,都是自由自在的心靈。」黛安跟著他的目光望著天空,有一朵白雲正緩緩地飄過。
「妳說什麼?」
「雲呀。」
「妳知道我的名字?」
「不,我不知道,」黛安看著小男孩不同於別人的眼睛:「你叫什麼名字?」
「克勞德。」
「好,克勞德,我叫黛安。」
「妳剛才唸的那首詩,叫什麼?」
「哎,那是我隨口亂唸的,它沒有名字,」黛安看著克勞德:「你喜歡嗎?」
小男孩點點頭。
「那就送給你吧,它就叫做……『雲』。」
「雲,」小男孩指指自己:「克勞德。」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知道自己出現在別人的日記中不曉得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我想起小時候收到愛慕自己的男同學送的生日禮物—一本日記本,我還保留著那本日記本,也的確用那本日記本寫下成長的日記,紅色絨布封面,直式線格,每隔著二十頁就會有一頁附著美麗風景圖片印著一些勵志小語。只可惜我沒有莫頓女士的毅力,可以洋洋灑灑地寫上幾十本日記,而且自從有了電腦這種好東西後,寫東西變得有趣多了,除了擔心電腦掛點外,日記可以不再佔用書桌的空間。只不過電腦裡的字缺少感情,缺少一種寫日記的主人用心手寫的感情。
莫頓女士的字中規中矩的,一個字一個字貼著格線排列,可是墨水顏色很多元化,還不時出現批註,看起來是莫頓女士不時回頭翻閱之前的日記,還記下當時重讀的心得。
我記得安妮提過,莫頓女士曾經有過一個論及婚嫁的男友,但結果怎麼了,她不清楚,只有她爸爸湯馬士知道,可惜湯馬士二年前去世了。
我打起精神,開始仔細排列日記和信的組合,再慢慢地把內容一段一段地輸入電腦裡。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肆捨貳年前‧黛安‧
那個新來的男生似乎不怎麼討長官的歡心。
黛安在第二個同事過來向她抱怨時,決定過去看看。
其實她能幫忙的也有限,因為她不過是個部門助理,可是她年資老,懂得多,對那些新進的菜鳥來說已經算是很好的詢問人選了。
在黛安心裡覺得要找到一個聊天的好對象很難。公司裡有女同事,可惜沒什麼交集,對話多半都停留在公事或一些日常瑣事上。
黛安把這些歸咎於自己的年齡。
「黛安,妳可以教我怎麼做表格嗎?」克勞德站在她的坐位旁。
雖然不用從基礎教起,可是也夠累的,黛安坐在克勞德旁邊耐心地教他儲存格的功用,如何排版列印出順眼的報告。
克勞德很健談,大部份的時間都是他在講話,他侃侃而談彷彿和黛安認識很久而且對什麼話題都沒有禁忌,漸漸黛安發現他居然聽得懂她的笑話,而她也能對一些比較敏感的話題發表感想,時間久了,克勞德習慣在休息時間來找黛安聊天。
一天克勞德坐在黛安旁邊等她打完一份資料,快到中午吃飯時間,人類的憜性全都出現,辦公室裡氣氛很輕鬆,已經有人開始討論中午要吃什麼。
「妳還是吃沙拉嗎?」克勞德問。
「你還是喝可樂嗎?」黛安反問。
「可樂配三明治,最完美的組合。」克勞德彈了彈指頭,做出美味的表情。
黛安輕輕笑了一聲:「想知道什麼才是最完美的組合嗎?」
克勞德偏頭看她:「沙拉配優格?」
「不是。」黛安故作神秘的微笑。
克勞德不相信她:「不會吧,妳也會做飯?」
黛安將打完的資料存檔列印:「不要小看我,我只不過缺少工具罷了。」
「那證明給我看。」
黛安問他:「你都是這麼拐女孩子的嗎?」
克勞德嘻嘻笑:「沒拐過像妳這麼老的。」
「你知道嗎,在我小時候有人送了一首詩給我,」克勞德道。
「從小就有人寫情詩給你,了不起喔。」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情詩,」克勞德做作思考:「也許妳可以幫我判斷一下。」
「說吧,什麼樣的情詩可以讓你記那麼久都不會忘記。」
「藍天上的每一朵白雲,都是自由自在的心靈。」克勞德用一種低沉富含感情的嗓音唸道。
黛安拿著滑鼠的手剎時停住不動。
「真的太貼切了,」克勞德沒有察覺她的不對勁:「我真的就像是天上的雲,只不過是自由自在的在各個寄養機構裡遊走。」
「你?寄養家庭?」黛安按捺住心中的震驚。
「妳不知道嗎?」克勞德反而覺得有些奇怪:「一般來說這種八卦都流傳得很快的。」
「你覺大家會排擠你嗎?」黛安問。
「我不在乎,妳會在乎嗎?」克勞德反問。
黛安搖搖頭:「我為什麼要在乎?」
「給妳看樣東西。」克勞德轉身背對她,雙手在臉上不知道弄些什麼。
「這樣子妳覺得別人會排擠我嗎?」克勞德轉過臉來看著她問。
黛安睜大眼睛看著他,不會錯的,那雙藍眼睛,她在十六年前就看過了。
「妳有嚇到嗎?」克勞德把變色的隱形眼鏡戴回去:「多虧了科技的發明,我終於可以做回正常人。」
「你為什麼要給我看?」黛安問。
「因為妳以前看過。」克勞德回答。
黛安喘了一口氣:「你說什麼?」
「湯馬士的同學,」克勞德對著她笑:「我就是那個克勞德。」
「對不起,湯馬士沒有告訴妳對不對。」
「他的確沒說,不過他也沒有必要跟我說,畢竟這工作是你自己找的,」黛安不確定的看了他一眼:「沒錯吧?」
「技術上是這麼解釋,」克勞德折了折他的手指,發出喀喀的聲音:「湯馬士一直都很照顧我。」
「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這工作是湯馬士替你找的吧?」
「我沒有湯馬士那麼聰明的頭腦,也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克勞德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黛安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她從湯馬士那裡聽過克勞德的事,不多但是足以了解他話裡的意思。
湯馬士的父親是個駐守基地的美國海軍,而母親則是個靠自己勞力賺錢的女人,美軍退守後留下懷孕的女人,女人痴心的等待換來的只是一個有雙藍眼睛的男嬰。
這是個再老套不過的故事,不知有多少同樣的事發生在那個時代,所有混血的男孩女孩成了大家嘲笑的對象,他們共同的名字就是『雜種』。
「妳呢?」克勞德問:「我還記得妳那個男朋友,很有錢的那一個。」
丹尼斯。
突然從一個半陌生的人嘴裡提到丹尼斯,感覺好奇怪。可是她不想和克勞德談論丹尼斯,丹尼斯是不能被拿出來討論的,他只能放在心裡想念。
「妳們結婚了嗎?」克勞德又問。
「那不關你的事吧?」黛安轉過頭繼續打字。
「我沒有聽湯馬士提過。」克勞德並沒有放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黛安輕輕的說道:「我現在不想談。」
「所以?」
黛安突然轉頭瞪著他,眼裡隱隱含淚。
「對不起。」克勞德沒想到她居然有那麼大的反應。
之後一個下午黛安都都沒有和克勞德再說上一句話。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克勞德拿著他的午餐很自然地就坐到黛安旁邊,黛安相信自己是唯一有空理克勞德的人,因為別的同事很忙,不想分神在克勞德身上。
「妳不吃那個嗎?」
「什麼?」黛安抬起頭來看著他,昨天早上的不愉快似乎沒有在克勞德心中留下什麼。
「那個,」克勞德指指了她從菜裡挑出來堆在餐盤邊的東西:「妳不喜歡吃?」
「喔,是啊,我不吃辣。」
「這種辣椒丁不辣的,」克勞德很自然的把她挑出來的辣椒丁撿走:「妳還有什麼不吃的?」
「嗯,」黛安看著克勞德的動作:「香菜,九層塔,芹菜,韭菜……」
「全都是香料配菜,」克勞德接口:「那些東西很好吃的。」
「可是我不喜歡。」黛安低下頭續繼吃飯。
「下次可以給我吃。」克勞德說。
黛安咬咬嘴唇,看著克勞德餐盤裡從櫃台的調味罐挖出的一大坨辣椒醬,心裡想:『他倒底是在吃菜還是在吃辣椒醬?』
「妳吃很少喔。」克勞德用眼神指了指黛安的餐盤。
「今天沒有我想吃的東西。」黛安解釋。
「除了魚,」克勞德把辣椒醬拌入飯裡:「我都可以接受。」
「我也不吃魚,」黛安說:「我是說,那種刺很多的魚,你知道光是要剔掉那些刺,就夠考驗人的耐心了。」
「而我嘛,」克勞德撇撇嘴:「討厭牠的魚腥味。」
於是,午餐時間成了他們聊天的時間。
為什麼他不去找公司裡同樣年輕的男孩?她看過他和他們討論車子、女朋友和所有年輕人的一切。
「因為我很喜歡和妳聊天。」克勞德承認。
黛安有點受寵若驚,誰會願意花時間在年紀大的人身上?
「妳不像那些主管,」克勞德把頭朝那桌坐滿了公司主管的桌子偏了偏:「我和他們有代溝。」
「可是,我可以和妳說很多,妳都不會……」克勞德想了想:「大驚小怪的。」
「而且,妳都沒有什麼秘密。」
黛安一陣心驚,努力回想自己都和克勞德談過些什麼。
「所以我也對妳沒什麼秘密。」
雖然他們的座位不在一起,可是他們常在茶水間裡碰面,公司有間讓員工放鬆休息的茶水間,裡面有各式茶包也有現煮咖啡可供飲用,櫃子裡擺滿了各種小點心,讓忙碌的員工可以有個悠閒的下午茶時間。
黛安喜歡去茶水間聞現煮咖啡的味道,她認為那可以安定她的情緒,去那裡的多半是公司裡的女同事,因為可以聚在一起聊八卦。
克勞德不像黛安那麼喜歡喝咖啡,可是他喜歡和黛安一起坐在桌前看她喝咖啡,而他則買杯自動販賣機裡的可樂。
就是在茶水間裡克勞德第一次知道丹尼斯的事。
丹尼斯家族裡是從事保險業的,他從小就被當接班人來培養。黛安大學畢業後來到丹尼斯家的保險公司工作,丹尼斯對黛安一見鐘情,是個很俗氣的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故事。
黛安被帥氣又幽默的丹尼斯深深吸引,二個人背著丹尼斯家裡偷偷交往,丹尼斯的家裡替他找了個對象,硬逼著丹尼斯結婚,丹尼斯當然不願意,黛安更是反應強烈。
小鳥依人的黛安變成了攻擊性強的母獅,丹尼斯夾在家族和愛人之間身心俱疲,黛安的生日在聖誕節後一天,黛安拒絕陪丹尼斯參加他的家族聚會,卻堅持要丹尼斯替她過生日。
「反正再怎麼努力你媽媽也不會喜歡我接受我,我為什麼要去自取其辱?」黛安不高興道。
「我只是希望能讓她明白,妳才是我的最愛,除了妳我誰也不會娶。」丹尼斯解釋。
「怎麼可能?」黛安在電話那頭哭得很傷心:「那場聖誕聚會擺明了就是你的相親大會,主角就是你和那個,那個,那個候選人。」
「她叫克莉絲汀。」丹尼斯耐住性子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
「黛安?」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黛安,如果妳不能和我碰肩作戰,我一個人沒有辦法打贏。」
「可是我好累,只要你仍是伍德家族的一員,我的敵人就永遠打不完。」
「可是我當時不知道,」黛安低垂著雙眼,咖啡攪拌棒把她眼前的那杯咖啡攪冷了也攪亂了:「我之所以會發那麼大的脾氣,是因為我懷孕了。」
克勞德拿走黛安的冷咖啡,起身替她重新泡了杯熱茶。
黛安雙手緊緊握住茶杯,彷彿感受不到杯身的熱度:「恐懼讓我失去了理志,丹尼斯當然去參加了他的家族聚會,他拒絕了的家裡的安排,甚至以退出家族事業為由來要脅,他打電話給我,我卻賭氣不接。」
克勞德聽出黛安口氣裡的顫抖:「他匆匆離開那場聚會,在下著大雨的冬夜……」
克勞德拍拍她,幫她舉起茶杯,餵她喝了一口茶,從黛安口裡呵出的霧氣也冷的好像冬夜的寒氣。
「下著大雨的冬夜高速公路因為有個急著趕回家過節的駕駛失控打滑造成連環車禍,消防車到現場時,大火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黛安,黛安,黛安。」克勞德伸出手按住黛安的手:「那不是妳能阻止的事。」
「不,我可以,」黛安的聲音輕飄飄的:「我只要接起丹尼斯打來的電話,告訴他我原諒他,讓他安安心心的待在他的家族聚會裡,他就不會走上那條高速公路,就不會遇到那個粗心的駕駛,只要我說一句我愛他,我愛他。」
黛安抬起眼睛看著他,那雙眼睛裡充滿了茫然,遙遠而疏離。
而她面前的桌上,則留下了一個一個寫著丹尼斯名字的水漬。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接到艾美打來的電話時讓我嚇了一跳,沒想到爸爸居然把我的電話都給了她,那現在是怎樣了?艾美已經搬進家裡和爸爸住在一起了嗎?
這陣子我埋首於莫頓女士和克勞德的故事中,幾乎忘了老家裡還有一個孤獨的老人在等我回家,以往每週固定的電話問候也變得以加班為由而拖延。
星期假日的我也不能補眠,因為光是整理那一箱的日記和信就讓人頭庝,雖然安妮偶而會來幫忙,但她多半都是在我柔軟舒適的沙發床上讀著克勞德的『情書』。
所以當我聽到電話那端傳來陌生的女聲時,我差點要掛斷電話,因為電話行銷是最令我生氣的一種來電。
「蘇菲嗎?」女人問。
「我是,請問是哪裡找?」
「我,我是艾美。」女人顯然被我不客氣的口吻嚇到了。
「哪個艾美?」
「歡樂餐廳的的艾美,」女人解釋:「妳生日時,福勒先生帶妳來過。」
安妮轉過身來看著我,我對她揮揮手,安妮又躺回床上。
「喔,艾美。」
「蘇菲,妳很久沒有打電話回家了吧?」艾美問。
「沒錯,請問妳有什麼事嗎?」
「福勒先生,他生病了。」
當天下午我趕回爸爸家,麥克和凱倫也都在家,難得相聚的一家人終於見面了。
艾美提著一大包的行李從爸爸的房裡出來:「妳回來了。」
「是呀,」我看著麥克和凱倫:「妳打電話來說爸生病了。」
「他在醫院裡,」艾美交給我一個大袋子:「幫我拿到車上好嗎?」
我跟在艾美身後來到她的車旁:「他們回來幹嘛?」
艾美一付理所當然的口氣:「妳爸生病了呀,他們當然要回來看看他。」
我把袋子放進行李箱:「我爸生的是什麼病?」
「蘇菲,」艾美看著我:「這幾年妳爸很不好過。」
「這幾年沒有一個人好過。」
「我知道。」
「我懷疑妳真的明白,」我回瞪著艾美,她的紅頭髮在陽光下像是著了火:「妳又不曾和我們生活過。」
「蘇菲,我是妳爸的朋友,不是妳的敵人。」
「妳們在交往嗎?」我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不算是。」
「是還是不是?」我逼問她。
「艾美,」麥克和凱倫在此時不識相的打斷我們的談話:「我們先去醫院了。」
艾美對他們點點頭。
「妳還沒有回答我。」我對艾美緊追不捨。
「蘇菲,我們正在嘗試交往。」艾美終於承認了。
「我想也是。」說完我也走向自己的車子。
「蘇菲!」艾美叫住我:「妳會去醫院嗎?」
「讓我想想,」我打開車門:「我想先去喝杯咖啡。」
等我喝完了三杯咖啡,灌足了所需的咖啡因後,我才開車去醫院。
我按照艾美給的指示找到了爸住的病房,麥克和凱倫不在。
爸爸一個人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除了機器發出的聲音之外,只剩下爸爸微小的呼吸聲音,我在他床邊站了一會兒,無法決定是否要叫醒他,最後我還是退出房間,想去找個人問問。
在走廊上我遇到艾美。
「妳去看過妳爸了嗎?」
「他在睡覺。」
「他昨天在餐廳裡心臟病發。」
我知道爸有心臟病,高血壓等所有老人都有的慢性病,可是他都有吃藥控制,他自己是醫生知道按時服藥的重要性。
「醫生說他沒有危險,可是必須有人陪在身邊照顧他。」
「麥克和凱倫不是回來了嗎?」
「妳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那妳希望我怎麼做呢?說我希望妳可以留下來替我照顧他?」
「他希望是妳留下來。」
「可惜的是我和他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蘇菲,請妳聽聽妳爸想對妳說的話,算我求妳。」
「我是該聽聽他會對我說出什麼遺言。」我刻薄的回嗆。
「妳們為什麼都那麼恨他?」艾美捂住嘴,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從來都沒有人問過他,他要什麼,都是他在付出。」
「那他為了妳付出多少?也許是他全部的財產?還是妳已經給了他想要的了?」
艾美衝上前來甩了我一巴掌:「去妳爸的病房看他,現在!」
我按捺住火氣來到父親的病房,卻看到麥克坐在他的床前。
「你終於來了,」我好想把所有的怨氣都發在麥克身上:「要來分遺產了嗎?」
麥克紅著眼睛瞔轉過頭來,手上還拿著一張衛生紙。
「別哭了,醫生說爸爸還死不了。」我又補了一句。
「蘇菲,我曉得妳不會原諒我,我不該把照顧爸爸的責任都交給妳。」
「反正我是爸爸最寵愛的小女兒,我不照顧他誰要照顧他?」
「蘇菲,不要再怪麥克了,」爸爸睜開眼睛道:「麥克,請你讓我和蘇菲談談好嗎?」
我默默的聽父親訴說著一段往事,而手中拿著的是母親寫給哥哥麥克的信。
「其實妳媽一直還愛著那個無賴,那正是最讓我生氣的地方。」
我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雙眼因憤怒而發紅,他愛她,父親愛母親,可是母親卻不領情。
「他讓妳母親懷孕卻又不負責任的跑掉,一個十七歲的年輕女孩子要如何挺著個大肚子在小鎮上生存?」
我可以想見在那個民風閉塞的小鎮上,年輕未婚媽媽會遭遇到什麼樣子的對待,就算是換到今日,處境一樣堪憐。
「我說我願意娶她,幫她渡過難關,她媽媽也巴不得能丟掉她這個燙手山芋,所以我們就結婚了。」
「所以麥克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可是我把他當成親生兒子養大。」
「我知道妳媽這輩子從來都沒有愛過我,」父親的臉陷入回憶:「我也從來都沒奢望她會愛我,妳母親年輕美麗,而我只不過是個小鎮的中年醫生,可是我真的好愛她。」
「她柔軟的直髮,明亮的雙眼,白晳的皮膚和甜美的聲音,我那麼的愛她,可是她對我卻像是為了討主人歡心而乖巧順服的寵物。我希望她能像一般夫妻般的對我,會發脾氣會使性子,但是就算我再無理取鬧的挑她毛病,她就是不反抗,只是一昧的妥協忍受。」
父親望向我:「妳一直說妳是我最愛的小女兒,妳的確是,我等了十三年妳母親才肯接受我,而妳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不,她不愛我,但是她願意回報我,回報我一個可愛的小天使。」爸爸眼中儘是愛意:「可是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在父親床邊坐下,腦中浮現出幕幕往事,是的,母親對父親一向言聽計從,母親對父親照顧得無微不至,可是她的眼中始終有股哀愁,好像一堆浸濕的枯葉燃不起熊熊烈火。
「我一直以為她不快樂是因為……」
「因為我?」父親伸出手握住我:「小乖乖,妳沒有想錯,我沒有辦法讓妳母親快樂。」
一個沒有愛的婚姻,要如何維繫彼此的關係?一個只有付出沒有得到對等回應的感情,又是如何的折磨人?它突然讓我想到莫頓女士和克勞德的故事。
「麥克成年後,妳媽把實情告訴他,於是他決心要找到他的生父。」
「就是那個時候起,你們二個人變形同水火。」我記起那些父子深夜爭吵的日子。
「我在想,我到底是哪一點比不上那個無賴?妻子不愛我,兒子不理我。」
「因為他們不瞭解你。」我突然覺得父親在晚年還能找到一個像紅髮艾美的女人來愛他,他真是幸運,比莫頓女士幸運。
就是在那一刻,我決定要接下安妮委託的事。
「爸,」我握住父親的手:「我會祝福你和艾美。」
「蘇菲,」父親摸著我的頭髮:「能夠把幾十年的心事說出來,我覺得好輕鬆。」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肆拾貳年前‧克勞德‧
他覺得所有的努力都有了代價。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她那雙迷人的眼睛和她讓人感到安心的感覺。
奇怪的是,他對她有種說不上來原因的感覺。當初湯馬士介紹他來這裡工作時,只說了一句他需要人照顧。
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如果不把之前在朋友修車廠裡玩票性質的工作算上的話。
他終於肯老老實實的面對現實的找份真正的工作,湯馬士這才願意放心出國唸書深造,這麼多年來,他只有湯馬士這麼一個朋友。
對他的養父母而言,接下來恐怕就是等著他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了。
但是這一點大概也不容易達到,因為他的女朋友潔西卡還沒有得到他家人的接納,更糟的是潔西卡也不在乎。
他渴望一個完整的家,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黛安對他友善的微笑,微翹的嘴角讓她顯得年輕又淘氣。
他不相信命運的安排,可是黛安又奇蹟似的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中午休息時間,他在黛安旁邊坐下,見她正專心的看著手中的書。
「什麼書?」他翻了翻書的封面:「好可愛的小孩子。」
「可愛就去生一個呀。」黛安收好書,打開面前的沙拉盒。
「我也很想結婚,可是潔西卡不想,」克勞德問:「妳有孩子嗎?」
「沒有。」
「所以妳一直都沒有結婚。」
「對。」
克勞德沒有繼續往下問,他瞭解到那是黛安唯一不願讓人碰觸的話題。
「妳想喝咖啡嗎?」克勞德轉開話題。
「好。」
克勞德起身走向員工休息室,不久他端回二杯咖啡:「加糖不加奶,給妳,加糖加奶,給我。」
黛安伸手接過咖啡:「你什麼時候喝起咖啡了?可樂沒氣了嗎?」
「哈哈哈,很好笑。」
可樂是克勞德的最愛,三不五時就得去自動販賣機買瓶來慰勞自己,黛安把從廣播裡聽來的笑話來虧克勞德。
「我喝可樂的經驗和妳喝咖啡的資歷是一樣的,」克勞德顯得有點得意:「但妳是箇中老手。」
黛安偏頭看著他,等著他反擊。
克勞德拿著筆的手戳戳黛安:「妳的手用了幾十年了,當然叫老手。」
「我本來可以有個孩子的。」黛安突然道。
克勞德轉著手中的筆,前轉後轉,快的讓人以為它會突然飛起來。
「我在家裡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趕到醫院時看到丹尼斯躺在加護房裡奄奄一息,他……」黛安從領口拉出一條項鏈,純銀的心形造型,表面鑲著細小的碎鑽:「還來不及送我生日禮物就死了。」
黛安停了停,調整了一下呼吸:「我一直都沒有問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湯馬士的姑姑?」
「從我來的第一天,妳對我笑的那一刻起。」
「不要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問你。」
「其實不用我費心,湯馬士一直把妳掛在嘴邊,我不想知道妳都不行,」克勞德顯得有些遲疑:「湯馬士說我需要人照顧,但有一個人更需要他照顧。」
有一段時間,很長的一段時間,黛安都只活在自己封閉的世界裡,沒有人,連最親近的家人都接近不了她,連一向開朗快樂的湯馬士也受到黛安的影響。
直到丹尼斯的母親露絲罹患癌症,放下多年的心結去求黛安原諒,才讓深陷黑暗洞底,不見天日多時的黛安像冬盡春來重新萌芽的花朵般甦醒。
「有一陣子湯馬士心情很低落,」克勞德道:「我扮演了很重要的傾聽角色。」
「不公平。」黛安低語。
「什麼不公平?」克勞德問。
「你知道我那麼多事,我卻一點都不瞭解你。」黛安玩著自己的手指頭。
「所有從別人口中知道的事都是二手消息,」克勞德道:「我只相信面對面,從當事人口中說出來的事實。」
「湯馬士不會騙人。」黛安微笑。
「我也不會,」克勞德道:「我希望妳能記得這一點。」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這一陣子莫頓女士顯得很清醒,也會和安妮談起一些舊事,好像她從被一團迷霧圍繞的森林裡走了出來,看清楚了所有的來時路。
可是我卻覺得有些不安。
她現在認得我了,知道我和安妮的不同。
「蘇菲。」莫頓女士靠坐在床上對著我笑。
我走到床邊給她臉頰上輕輕一吻。
「妳的書寫的怎麼樣了?」莫頓女士問。
「妳告訴她我在寫書?」我問安妮,希望安妮沒有告訴莫頓女士我寫的書和她有關。
「我問她克勞德的事,」安妮抱歉的笑了笑:「她想知道為什麼。」
「妳寫的書和克勞德有關?」莫頓女士再問。
「喔,其實是我寫的書和您那個年代有關,老一輩的感情,對愛情的看法和經驗。」我在胡扯些什麼呀?
「可是妳認識克勞德?」莫頓女士問我。
「姑婆,妳跟我說過的。」安妮跳出來幫我化解。
「我說過克勞德?」莫頓女士一臉迷惑。
太糟糕了,莫頓女士要起疑心了,我不安的望向門口,居然看到B棟的格雷先生站在外面。
「格雷先生。」我向他打招呼。
「她,醒了嗎?」格雷先生有點不知所措的小聲問。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清醒過。」我站起來走向他:「您來看莫頓女士的嗎?」
「我不知道該不該打擾妳們,妳們似乎有很多事要談。」
我想起格雷先生常常來探視莫頓女士,說不定他知道些什麼。
「閒話家常而已,我想莫頓女士不介意您一起來。」
可格雷先生只是站在門口。
「是誰呀?」莫頓女士問。
「是B棟的格雷先生。」安妮小聲的向莫頓女士解釋。
「我不認識什麼B棟的格雷先生……」莫頓女士突然停了下來。
這不意外,因為格雷先生來的時候,莫頓女士多半都在昏睡中。
「……格雷?」莫頓女士眨眨眼,整個人突然顯得容光煥發的轉向門口:「麥爾斯‧克勞德‧格雷?」
我和安妮不約而同的張大了嘴巴,看著門口的格雷先生,莫頓女士這句:「麥爾斯‧克勞德‧格雷?」像是一道閃電劃開烏雲滿佈的天空,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你?」安妮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走向格雷先生,好像深怕滿頭花白戴著眼鏡身形矮小的老先生會在眼前如獵物般逃掉:「就是克勞德?」
我悄悄地,趁著格雷先生不注意的時候挨近他,扶住他顫抖的肩膀小聲道:「原來你一直都在她身邊。」
「嗨,黛安。」格雷先生走到莫頓女士的床邊。
「你來看我了,」莫頓女士露出微笑,是一種幸福,一種喜悅,一種如釋重負的笑:「我還在等你。」
格雷先生坐在她的床沿,溫柔的握住莫頓女士的手,一如我每次來看莫頓女士時,他握著她的手,輕輕地揉捏她無名指指尖那窩凹陷。
莫頓女士看著他,深琥珀色的眼睛充滿光采:「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是安妮告訴你的嗎?」
格雷先生點頭。
「她真是個好孩子。」莫頓女士看著安妮。
「我想回家了,」莫頓女士對著格雷先說:「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喝杯咖啡,還有你最喜歡的巧克力。」
我和安妮二個人屏息看著眼前二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在過了近半世紀之後再度相認,時光彷彿回到他們初相識時,二個人坐在公司的茶水間裡吃著巧克力餅乾喝著下午茶的咖啡,聊著彼此生長的點點滴滴,說著二個人才懂得的笑話。
「妳還欠我一份關東煮,」格雷先生笑道:「妳應該在我加班時買給我的。」
「晚上加班只有半個小時的吃飯時間,你絕對等不及我花一個小時的時間去買關東煮回來。」
「我可以載妳去。」格雷先生拿手順了順莫頓女士的頭髮。
「來不及了,克勞德,來不及了。」莫頓女士突然流下淚來。
「那我會等妳,」格雷先生抺去莫頓女士的眼淚:「我會一直等妳。」
我和安妮自動離開房間,讓他們倆人單獨相處。
「真是,難以相信。」半天安妮才擠出一句話來。
「我居然那麼笨。」直到現在我才知道。
二天後,莫頓女士被護士發現坐在窗前的搖椅前看雲時靜悄悄地去世了。
那天萬里晴空,雲朵又白又大漂亮得不像話,莫頓女士想必是帶著快樂的心情離開。
我陪著安妮去養老院辦理手續,當安妮去櫃台時我一個人留在莫頓女士的房間,房間裡還留有莫頓女士最喜歡的玫瑰花的香水味。
「她好愛玫瑰花。」突然格雷先生出現在門口。
我記起去看莫頓女士的房子時,她的屋子裡到處可見玫瑰花的身影,不管是畫,燭台,窗簾,枱燈,甚至到浴室裡的磁磚都是玫瑰花。
「還有她最愛的羊娃娃。」我拿起房間裡櫃子上羊群中的一隻黑臉羊偶。
「這是我要送給妳的。」格雷先生拿來一個信封。
「我希望對妳所寫的書會有所幫助。」
我摸摸信封,感覺裡面有把鑰匙。
「現在還不到時候,」格雷先生拍拍我的手:「妳會知道什麼時候該打開它。」
格雷先生言談間有股堅決,讓人不得不順從。
格雷先生看著我手上的那隻布偶問:「我可以要那隻羊嗎?」
「當然可以,」我紅著眼眶把布偶羊交給格雷先生:「我想莫頓女士也會希望你收下它。」
「謝謝。」
我看著格雷先生抱著布偶羊的背影離開,他的肩膀挺得直直的。
莫頓女士走了,雖然我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但還是無法接受,想必格雷先生也是一樣。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肆拾貳年前‧黛安和克勞德‧
暑假的時候湯馬士回來渡假,黛安和克勞德及湯馬士三個人在黛安家裡相約吃下午茶。
「還是妳煮的咖啡好喝,真有撫慰人心的效果。」湯馬士誇張的說道:「小克,你真有福氣。」
「他才不喝咖啡,他的最愛是可樂。」黛安道。
「真專情。」湯馬士調侃道。
「這是我眾多優點之一。」克勞德很得意。
「還且他還是公司宿舍的整潔模範員工。」
「拜託,小克,你住在宿舍裡?黛安姑姑家裡有的是空房間。」
「住宿舍裡沒有什麼不好,」克勞德聳聳肩:「又不花錢的。」
「嘖嘖嘖,」湯馬士搖搖頭:「我曉得宿舍裡是什麼樣子,一定比不上黛安姑姑的家。」
「湯米!」黛安阻止他。
「這沒什麼不好呀,妳一個人住這個房子是嫌太大了點。」
「我可以養隻狗陪我。」
「黛安姑姑,妳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我沒有意見。」克勞德再度聳肩。
「你們二個人一個是我的好朋友,一個是我最愛的親人,而且都需要人照顧。」
「我一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黛安固執道。
「我希望你能幫她恢復正常的社交,」當湯馬士和克勞德在陽台抽煙時湯馬士道:「她還年輕,不該就這樣子孤獨一輩子。」
「這是一個很重的責任喔,你這麼相信我?」克勞德吐出一個煙圈。
「我看得出來,她和你在一起很快樂,」湯馬士道:「你是這些年來唯一可以讓她快樂的人。」
「這些年?唯一?」克勞德問:「很多人闖關失敗了?」
「對,就是這種態度,小克,」湯馬士拍拍他的肩:「你讓她覺得有共鳴。」
「可惜。」
「可惜什麼?」
「這個人應該是你才對。」
「你不要以為我是為了推卸青任……」
「你是嗎?還是,我必須報答你?」
「小克,我只希望你能在結婚前幫我最後一個忙。」
「結婚前?」
「你和潔西卡呀,」湯馬士推推克勞德:「你那個分隔二地的女朋友。」
「什麼女朋友?」黛安拉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浪費生命完了後,可以準備進來吃水果了。」
最後克勞德在湯馬士的要求下搬進黛安的家。
「這是那個有錢的伍德女士送給黛安姑姑的房子,」湯馬士在幫克勞德搬家時道:「那個老巫婆為了確定黛安姑姑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丹尼斯的骨肉,把黛安姑姑關在醫院等她生產。」
「不會吧,都什麼時代了,還來瓊瑤式的那一套劇情。」
「有錢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那結果呢?」克勞德明明記得黛安說過她並沒有孩子。
「黛安姑姑並不想要那個孩子,」湯馬士道:「因為她知道她無法擁有那個孩子。」
「可是那是丹尼斯的呀,難道她不想留下丹尼斯的唯一骨肉?」克勞德不明白為什麼。
「現在看看是誰想演瓊瑤連續劇的?」湯馬士取笑克勞德:「丹尼斯死了,代表伍德女士根本就不會承認黛安姑姑,她之所以照顧黛安姑姑,純粹是為了她肚裡的孩子。」
「那這棟房子又是怎麼來的?」
「黛安姑姑在丹尼斯死後得了憂鬱症,身體也變得很差,雖然伍德女士盡全力搶救,也無法阻止悲劇的發生。」
「她失去了孩子?」克勞德問。
「沒錯,孩子流掉了,從DNA的親子鑑定也確認了孩子是丹尼斯的骨肉。」
「所以那位伍德女士便大發善心,送了棟房子給黛安?」
湯馬士搖搖頭:「黛安姑姑搬到北部想要重新開始,不料那位伍德女士被檢查出罹患了癌症,在她死前是黛安姑姑去照顧她的。」
「這下子是真的變成瓊瑤連續劇了,那麼複雜離奇。」
「丹尼斯是伍德女士的唯一子嗣,沒有了繼承人,伍德家族的事業勢必落入外人手裡,伍德女士想求黛安原諒,她希望黛安姑姑能接手伍德家的企業。」
「很顯然的,黛安並沒有答應。」
「對,她只答應去照顧伍德女士,最後伍德女士把事業轉賣給別的財團,其餘的則留給了黛安姑姑。」
「其餘的?除了這棟房子還有什麼?」
「還有什麼?」湯馬士故意思考了一下:「錢哪,小克,一大筆錢。」
克勞德吹了聲口哨:「了不起。」
「了不起的是黛安姑姑,她把錢都捐了出去,只留下這棟房子,因為這是丹尼斯為了結婚而買的房子。」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當一切都變得明朗,我工作的速度也變快了,我那個動不動就感動到哭的好朋友瑪莉不停地打電話問我進度。
「但我只是一個助理啊。」
「搞不好妳會一炮而紅。」
「別鬧了,瑪莉,我還要工作賺錢。」
「如果妳紅了,記得在感謝的人名單裡要有我。」
我聽出她出現鼻音於是趕快結束談話:「瑪莉,先讓我做好我的事。」
「好,」瑪莉沉默了一下:「我愛妳。」
我才放下電話沒多久,電話又響了。
「喂,瑪莉,妳的連續劇要趕不上了。」
「是我,安妮。」
「喔,嗨,安妮,有什麼事嗎?」
「我,有個消息,」這次換安妮擤鼻涕了:「不好的消息。」
「那我需要坐下來嗎?」我嘆口氣,為什麼我身邊的朋友總是那麼戲劇化?
「克勞德,他下午去世了。」
「什麼?」昨天我還打電話給他,約好要一起做個訪問的。
「剛才養老院的人打電話來,說他是心臟病突發,在睡夢裡去世的,他留了一封遺書,是給妳的,養老院的人希望妳能過來一趟。」
晚上的森林城堡感覺有點陰森,也許是和我的心境有關。
「格雷先生沒有親人嗎?」我問接待我的養老院人員。
「有,不過他們要到後天才能過來。」
「我能看看他嗎?」
養老院的人點點頭:「醫生剛才才開了死亡證明。」
「心臟病?」我問:「他從來都沒有提過。」
「看來是他沒有好好吃藥控制,」養老院的人拉開門:「他在裡面。」
「喔,蘇菲,」安妮從格雷先生床前轉過身:「我好難過。」
床上的格電先生一臉安詳,沒有絲毫痛苦。
「他是心碎而死的!我知道,」安妮趴在我的肩頭哭道:「他,要去找黛安姑婆了。」
「安妮,」我拍著她的背:「妳不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嗎?」
安妮拿出手帕擦擦眼睛:「我只是覺得他們應該,應該更幸福的。」
「是啊。」我發現格雷先生的嘴角含著微笑,似乎很滿意上天的安排
「對了,格雷先生留了一封信給妳,」安妮從皮包裡翻出一個信封:「妳猜,是不是故事拼圖的另一塊?」
我知道一定是,故事拼圖,多虧安妮想的出來。
「今天太晚了,明天妳來我家,我們一起把它拼完整好嗎?」
安妮點點頭。
「蘇菲,」安妮說:「替黛安姑婆付錢的不是克勞德,是克勞德的兒子。」
「什麼?妳現在才告訴我。」
「對不起,」安妮小聲道:「我也是早上才知道,養老院裡的人告訴我的。」
「安妮。」
「什麼?」
「看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安妮先是不解的看著我,接著她就笑了:「蘇菲,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妳會放棄。」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肆拾貳年前‧黛安和克勞德‧
十點鐘時黛安聽見前門開鎖的聲音,是克勞德加班回來了。
克勞德看見黛安捲縮在沙發上看書。
「嗨,妳還沒睡?」
「是啊,」黛安揚了揚手中的書:「它太好看了,捨不得放下。」
「我以為妳在等門。」克勞德看著她,她今天晚上看起來有點不一樣。
「也許我不習慣有人還沒回家就自己先睡。」黛安起身,寬大的棉質T恤穿在她身上襯著一頭及肩捲髮讓她顯得很嬌小,對了,就是那頭捲髮。
「嘿,妳的頭髮。」克勞德走近她。
「怎麼了?」她把書抱在胸前看著他。
克勞德伸手去摸她的頭髮:「很好看。」
「是嗎?」黛安垂下眼睛,感受克勞德的手指梳過她的捲髮,那麼輕柔,手掌傳來的熱氣在她耳邊搔弄著她的心跳。
「你一定很累了。」黛安拉開克勞德的手。
「沒錯,」克勞德低頭看著黛安深褐色的捲髮,髮根的白絲已經不見了,眼前的她年輕了十歲,玫瑰味的花果香使她有女孩的甜美:「我該去睡了。」
「你餓嗎?我有煮麵。」
難怪他一進門時就聞到一股味道。
「只是一些剩菜。」
「好。」
黛安轉身去廚房準備,克勞德放下背包跟在她身後。
「很香,看起也不錯,妳也陪我吃一點吧?。」
黛安順從的裝了二碗麵放在桌上。
「妳有話跟我說?」克勞德吃著麵看著對面的黛安用筷子挑起麵條卻不吃。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可以解決。」
「那首詩。」
「什麼?」
「妳送我的那首詩。」克勞德唸了出來。
「喔,我都忘了。」黛安看著他:『我都忘了小男孩會長大,而且居然長成一個這麼英俊的男人。』
「嘿,」克勞德拿著筷子的手在她眼前揮舞:「妳還在嗎?」
黛安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說實在的,我從沒想到還能遇到你。」
「我也是。」克勞德欲言又止。
「怎麼了?」換黛安問克勞德是否有事。
「我住在這裡,不會給妳帶來困擾吧?」
黛安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不,不會。」
「妳確定?」
「鄰居間的好心問候,我為什麼要在意。」
克勞德沉默了一下:「跟妳在一起很快樂。」
黛安屏住呼息,心跳加快。
「因為妳不像一般的房東那麼討人厭。」克勞德把話說完。
「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啦。」黛安起身收拾碗盤。
「嗯,說的也是。」克勞德站到水槽邊靠在黛安身邊看她洗碗。
「湯馬士還好吧?」黛安問。
「不錯,」克勞德把玩著擦碗布:「妳們沒有聯絡嗎?」
「他就跟著火車頭一樣,永遠都在嘟嘟嘟地到處跑,」黛安笑道:「連他老爸都搞不清楚他現在在哪裡。」
「湯馬士小火車。」
「是啊。」
突然一陣靜默,只有水龍頭流出的嘩嘩水聲。
「我媽也有一台咖啡機,她會在週日做完禮拜後煮一壺咖啡和烤一些吐司。」
黛安擦乾手跟著克勞德一起轉向吧台上的咖啡機。
「你想喝杯咖啡嗎?」黛安問。
「不了,我明天還要早起,」克勞德轉向黛安給了她一個奇怪的微笑:「晚安。」
她知道他要走了。
她可以感覺到,是因為房子裡有種孤獨的味道,而她已經聞了十幾年了。
也許這樣最好,她才不會再受一次傷害。
也許在她說出那句讓她會後悔的話之前,她就要收手。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妳知道嗎?」安妮讀著我寫完的草稿:「其實我不相信男女之間有著純友誼存在。」
「我也不相信,可是他們之間的『友誼』到底是什麼時候改變的?」
「妳看這裡,」安妮拿出莫頓女士的日記:「從克勞德升職搬離原先的辦公室後,姑婆的日記內容開始變得不快樂。」
「不快樂,妳看得出來?」
「我和黛安姑婆住過一陣子,」安妮說:「在我爸過世後。」
「我自認瞭解她,她在別人面前永遠都是笑口常開,妙語如珠,跟她在一起讓人很快樂,但是人不可能沒有心情低落的時候,黛安姑婆的壞心情只會在日記裡出現。」
「她把她心底最黑暗的一面留在日記裡。」我說。
「不盡然,只能說想要知道黛安姑婆的另一面,看她的日記就好了。」
「那克勞德的信呢?」我翻出克勞德的信:「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特別的心情。」
「蘇菲!」安妮突然叫道。
「幹嘛啦。」
「格雷先生交給妳的那封信呢?」
「哪封信?我有二封信耶。」我伸手去拿我的包包。
「格雷先生說妳會知道什麼時候該打開的那封信。」安妮指示我。
我翻出包包裡的二封信,挑出最先的那一封打開,裡面果然是一支鑰匙。
「是保險箱的嗎?」安妮問。
「很像,但是他給我保險箱的鑰匙幹嘛?」
「第二封。」安妮說。
我打開第二封信,信紙裡只寫著一組電話號碼。
「布萊恩‧西恩‧格雷,」安妮唸出紙條上的名字:「是克勞德的兒子。」
「我以為妳不會打這支電話了,」當我終於在安妮的監視下撥了這組號碼後,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悅耳的男聲:「福勒小姐。」
「你,你怎麼知道是我?」我嚇了一跳:「我還沒說我是誰。」
「可是我知道,」布萊恩說:「我爸爸,他跟我談過妳。」
「而我也知道,你替莫頓女士付住森林城堡的錢。」
「沒錯,」布萊恩承認:「那是我唯一可以為我父親做的事。」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兒子願意替母親以外的女人付出而不會覺得背叛了自己的母親?
「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布萊恩問:「妳願意花時間聽嗎?」
我看了安妮一眼,她湊在聽筒邊對我猛點頭。
「我願意。」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肆拾貳年前‧克勞德‧
快五點了,克勞德還坐在椅子上連動都不想動。
昨天在電話裡和潔西卡吵了一架,今天照理他得去參加她公司的聖誕舞會去陪罪,可是他一點都不想去。
一點都不想去。
舞會十點才開始,八點是酒會,他再不出發就來不及了。
時鐘的正點報時告訴他五點。
該出發了,克勞德起身拿起外套和鑰匙,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居然不是潔西卡。
「小克。」
「嗨,湯馬士。」
「幸好你在家。」
「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這樣子的,我本來要去找黛安姑姑的,但是我臨時有事可能來不及趕過去,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她。」
克勞德嘆口氣:「我正要去參加潔西卡公司的聖誕舞會。」
「你不方便?」湯馬士的口氣有點失望。
「我可以去看看她。」
「可是你要去參加潔西卡公司的聖誕舞會。」
「我可以跟潔西卡解釋。」
「我需要有人看著黛安姑姑。」
「為什麼?」
「因為今天是聖誕節,是丹尼斯去世的日子。」
聖誕節,克勞德心中一動,好像有人開啟了警報器的開關。
「好吧,我答應你。」
「謝謝你,克勞德,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句話也是我要向你說的。」
掛上電話克勞德心中是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湯馬士給了他一個不用去參加潔西卡公司的聖誕舞會的藉口,擔心的是潔西卡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而事後他不知道又要做些什麼事來彌補這項過錯。
這是個連續假日,社區裡絕大部份的住戶都趁機外出渡假,也有不少數住戶有家人回家團聚,小孩和電視機摻雜的吵鬧聲音襯托出十二樓A室的冷清。
「黛安?」克勞德輕輕開了鎖,落地窗外的夕陽在客廳的地毯上慢慢爬行。
克勞德屏息等待著,細心辨認這屋子所發出的任何聲響,嗅聞著曾經熟悉味道。
夕陽爬完了地毯後退守在牆壁上最終消失於天花板之中。
克勞德嘆口氣將沙發旁的立燈打開,亮黃的燈光讓屋子露出一些溫暖,黛安躲在自己的臥房,克勞德推開房門,看見黛安捲縮著身子坐在觀景窗前,胸前抱著一件深灰色的毛衣,身體不停地打顫。
黛安沒有動,頭靠在窗戶玻璃上。克勞德走過去坐下,這間臥房他沒有進來過,淡紫色的牆壁,白色玫瑰花蕾絲的窗簾,木製復古的雙人床和衣櫃,床頭櫃上的碎花布製枱燈和書架上的書及琳瑯滿目造型各異的燭台。
克勞德聽到黛安粗重的呼吸聲,忍不住把她拉過來摟住:「黛安,妳還好嗎?」
湯馬士告訴他,丹尼斯的死對黛安造成很大的傷害,好幾年每逢聖誕節黛安的恐慌症就會發作,那些日子都是湯馬士陪在黛安身邊。
克勞德記起湯馬士的話,輕輕摟住黛安微微顫抖的身子,在她耳邊哼著搖籃曲,十分鐘後黛安呼吸平穩下來,握緊的手鬆了開來,那件深灰色的毛衣濕了一大塊。
克勞德在她頭頂吻了一下,黛安開口問:「丹?」
「嗯?」
「下雨了嗎?」
克勞德看著窗外,天空神奇地飄起毛毛雨,玻璃上聚集了不少的小水珠,在社區燈光投射下看起來像極了聖誕樹上的小燈泡。
「下雨了。」
「你不要回家,在這裡等雨停。」
「好。」
克勞德等了一會兒:「妳想喝咖啡嗎?」
「嗯,」黛安把克勞德更抱緊了些:「等我。」
克勞德不明白她說的等是什麼意思。
「黛安?」
黛安把臉裹在毛衣裡埋進克勞德的胸前許久許久,才滿足的喟嘆了一口氣:「我愛你。」
事後克勞德不曉得倒底是因為房裡太暗黛安沒有看清楚,還是黛安根本就沒有張開眼睛看,而且這段過程在湯馬士的叮嚀裡都沒有提到,提到他必須假扮丹尼斯。
克勞德把睡著了的黛安抱回床上,打開了床頭燈後他虛掩房門,回到客廳坐著。
外面的雨持續下著而且有變大的趨勢,克勞德突然好想有杯熱呼呼的東西可以拿在手上,他走到吧台前開始用咖啡機煮咖啡,他仔細研究眼前明明很熟悉卻又不知如何操作的機器。
「克勞德,你在這裡做什麼?」黛安出現在臥室門口,她穿著當睡衣的大棉T腳下套著一雙看起來很暖和的襪子,捲髮鬆散的披在肩上。
「我在試圖讓咖啡機開始工作。」
黛安的眼神有些迷濛,好像一時之間搞不清楚身在何處。
「我以為……我剛剛……」
「妳睡著了。」
「對……而且我夢到丹尼斯了。」
克勞德放棄煮咖啡,他問黛安:「妳餓了嗎?」
「我不知道。」
「嘿,我餓了,」克勞德走過去:「妳願意陪我出去吃頓熱食嗎?」
克勞德仔細地幫黛安圍好圍巾,在這個不會下雪的島嶼,聖誕節似乎就缺少了一些什麼氣氛。
「我們要去哪裡?」黛安問。她口中呼出的白煙把她的臉營造出有如黑白經典片般的朦朧糊美感,克勞德的手還放在她的圍巾上。
「我們去吃飯。」克勞德說,這時黛安的手機響了。
「喂,黛安姑姑。」湯馬士問;「妳好嗎?妳在做什麼?」
「湯米,」黛安很高興;「真高興聽到你的聲音。」
「很抱歉我不能去陪妳。」
「沒關係,我很好,」黛安看了克勞德一眼:「我正要出去吃飯。」
「妳一個人嗎?」
「不,我和別人在一起。」
克勞德接過手機;「嗨,湯馬士,我是克勞德。」
「小克!」湯馬士故作驚喜:「怎麼會是你?」
「你忘了我和黛安在同一家公司。」
「對喔,」湯馬士壓低了聲音:「她沒發現吧?」
「沒有,」克勞德看著黛安:「她很好,我們正要去吃飯,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別去吃生魚片,別去吃泰式料理,要有熱湯還有蛋糕配咖啡。」
「謝謝你,湯馬士。」
「不過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吧?」湯馬士問:「不用我說,你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很好。」
克勞德不明白湯馬士為什麼會這麼說。
黛安看著克勞德掛了電話:「湯米還好吧?」
克勞德看著又開始飄雨的天空:「比我們好,他要我們去吃一頓熱食。」
說完克勞德伸出手握住她的。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布萊恩和格雷老先生很像,只除了他沒有一雙迷人的藍眼睛,但他有著高挑的身材,和宜人的氣質。
當我進入餐廳時就看到靠窗的的位子上坐著一個符合布萊恩‧格雷自述的男人,他在我走近時起身招呼。
「福勒小姐?」布萊恩很紳士地替我拉開椅子。
在我們都就坐後,我發現布萊恩一直盯著我笑,這讓我十分地不自在。
「很抱歉,」布萊恩也發現了:「我只是,覺得我父親對妳的敍述很精準。」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聽過格雷先生提過你。」
「我不常去看我父親,不過我們倒是每天通電話。」
我點點頭:「謝謝你。」
「謝什麼?」布萊恩端起侍者送上的咖啡:「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謝你替莫頓女士所做的一切。」我說。
「我所做的為的是我父親。」布萊恩回答。
「那你又要謝我什麼呢?」我看著眼前的男人,為他的冷靜感到不解。
「謝妳替莫頓女士所做的一切。」
我更加迷感了:「可是我什麼都沒做。」
「妳只是還沒有完成,我很樂意幫妳完成。」
「我很好奇,」我終於忍不住了:「你不覺得你這麼做會背叛你母親?」
「『我怎能再一次的看著她從我眼前消失?我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只希望可以換得她半日的清醒,讓她可以找到我。』這是我父親最後一次和我通電話時對我說的一句話。」布萊恩口氣很平靜。
格雷先生默默的守護在莫頓女士身邊,等待的就是那一刻,莫頓女士清醒開口叫他的那一刻。
「我們一定要繼續這個話題嗎?」布萊恩突然換了個口氣:「我約妳出來不是為了莫頓女士而已。」
布萊恩從他身邊的公事包裡拿出一份文件:「我父親應該有交給妳一把鑰匙,那把鑰匙是個保管箱的鑰匙,而保險箱裡放的是改變我父親一生的重要文件。」
我看著桌上的文件,是克雷先生的遺囑。
「我父親把那個保險箱留給妳和安妮‧莫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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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貳年前‧克勞德‧
當發他發現自己會吃醋時,開始有些不安。
公司裡的新人來來去去,黛安的工作便是不停地訓練他們。
其中一個新人和黛安特別談得來,現在公司裡的人都知道黛安和克勞德的關係,對於他們常常聚在一起也一不以為意,畢竟公司裡有個熟人在照顧,總是比別人佔了些好處。
那天克勞德去找黛安,看到黛安和坐在她旁邊的新人不知在說些什麼,黛安笑得好開心,突然一陣不舒服的感覺堵在胸口。
原本在她旁邊逗她笑的人應該是我呀。
可是克勞德沒有多說什麼,離開時克勞德瞄到黛安拍拍新人的肩。
回到坐位,克勞德看著桌上潔西卡的相片決定,他必須要讓自己在這團混亂的感覺中找到出口。
因為他實在沒有什麼立場和資格去忌妒和責怪別人。
決定婚期的那一晚,他覺得人生好像毀了一半。
潔西卡並沒有什麼不好,他和潔西卡交往比認識她還久,他和潔西卡吵吵鬧鬧卻一直沒有分手,他始終不明白,照他的脾氣,和潔西卡談的這場遠距離戀愛早該劃下句點,可是為什麼沒有?居然還要結婚了?
他向潔西卡求婚當晚,潔西卡興奮莫名,吃完了慶祝大餐,回到潔西卡住處,潔西卡主動示好,熱情得讓他招架不住。
事後他躺在潔西卡身邊,聞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味道,聽著潔西卡均勻的呼吸聲,瞪眼想著卻是她。她現在在做什麼?突然有另一種感覺湧上心頭,他背叛了她。
她對他有某種義意,那是潔西卡所沒有的。
‧黛安‧
黛安手裡不停地敲著鍵盤,耳朵裡卻一直塞滿別的辦公室傳來的笑鬧聲。
「他媽的,克勞德,還說要換女朋友,現在居然要結婚了。」
「原來都是在耍我們。」
夾字板上的文件開始扭曲,黛安扶了扶眼鏡,這老花眼鏡也許該換了。
「嗯。」
有個紅色的信封進入黛安眼角視力範圍,克勞德咬著嘴唇,那雙湛藍的眼睛盯著她充滿著歉意。
黛安看著信封,打字的手停了下來,右手微微抬起似乎不太想去碰那封喜帖。
「克勞德!」貝爾走了過來一把摟住克勞德的肩將他拖走。
克勞德匆匆地把喜帖抛下,在被拖走的踉蹌步伐中,一直緊閉的嘴唇以口形無聲地對她說:「抱歉。」
他幹嘛老是要說抱歉?他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沒有做錯事的人是不必說抱歉的。
招待區的琳希蹦蹦跳跳的過來:「嗨,黛安,妳要去參加克勞德的婚禮嗎?」
黛安搖搖頭:「我有事。」
「那湯馬士會去嗎?」琳希又問。
「他一定會去。」
琳希得到滿意的答案後走了。
黛安開始覺得頭痛。
「妳還好吧?」克勞德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她坐位旁。
黛安點點頭:「電腦看太久了,頭有點痛。」
「走,我請妳喝咖啡。」克勞德碰碰她的手。
貝爾又過來了:「小克!我們決定要幫你辦一場單身之夜。」
「太好了!」克勞德道。
貝爾走後,黛安問:「什麼時候?」
「不知道,其實我不太想去。」
「我是問你結婚日期。」
「喔,潔西卡喜歡做六月新娘,她想去地中海渡蜜月……」
「克勞德,只要告訴我日期。」
「六月二十八。」
「走吧,我們去喝咖啡。」
‧黛安和克勞德‧
十點了,克勞德遠遠地看見黛安位子還亮著燈,想必她還在替經理準備明天會議用的資料。
他走到黛安旁邊坐下:「還要多久?」
「快了,這是最後一份。」
克勞德把玩起她桌上的小玩偶:「我等妳。」
可能這是最後一次送她回家。
「我決定要離職了,」她坐在他的旁邊揉揉眼睛:「我覺得好累。」
「妳要做什麼?」他是明知故問,她早就告訴過他,她會回老家住:「什麼時候?」
「放心,少不了你的紅包的,我答應過你結緍會包個『紅包』給你的。」她轉過頭嘻嘻笑。
「小氣鬼。」他有點生氣,氣她也氣自己。
「只有對你。」她伸出一隻手指指向他。
他迅速地抓住那根手指。
她愣了一下,試圖抽走她的手。
「不要再開玩笑了,妳從來都不正經的對我。」
「好嘛,放輕鬆。」她抽回她的手。
其實他一直都不知道她內心的恐懼,她會這麼對他完全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反應,他不該逼她,如果早知道會逼走她,他就不會那麼做了。
「我要吃關東煮。」
「都幾點了還要吃關東煮,不是要減肥的嗎?你女朋友不是嫌你胖?」
「妳管我,我要吃不行喔?」
他知道她家巷口有家賣關東煮的攤子,她每次加班晚回家幾乎都會去買來當晚餐吃。誰說他不瞭解她?她每次都和他分享心事,而他也會回應她,她對他沒有設下心防,這是他唯一佔便宜的地方。
「你慢慢買吧,我要先回家了。」她開門下車,準備和他說再見。
「喂,沒禮貌,不幫我介紹一下。」
「介紹什麼?全世界的關東煮攤都一樣。」
「快點啦。」他堵住她回家的方向。
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他覺得她在評估情勢。
「妳不是也沒吃晚飯,」他開始慫恿她:「順便買回去吃呀。」
她突然變得好安靜,漂亮的眼睛看著他,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還有一對勾人的眼睛真是奇怪。
「有人說過妳的眼睛很漂亮嗎?」
「當然有。」她轉身朝關東煮攤走去。
老闆夫婦顯然和她混熟了,都知道她吃些什麼。她都吃些什麼呢?他只知道她討厭所有長得不好看的食物,不管它是生前難看還是死後被料理得難看。
她吃甜不辣、蘿蔔、油豆腐。他挑了香菇貢丸、白菜捲、米血糕。
黑夜裡的天空居然也會有雲,大朵大朵地不真實的到了極點,像是畫上去的佈景。
他們拿著買來的關東煮坐在路邊的花台上吃。分享,一直是他們的習慣,她不吃的他吃,她喜歡吃的他讓給她吃。
她每天中午帶去吃的水果,有一半都是他吃的。他們之間有種奇怪的默契,彼此互相照顧,尤其是她,總是不自覺地幫他,這是他們在同一間辦公室時那一年培養出來的。
她曾經開玩笑說他總有會被調離這個位置,因為公司裡的資深員工高升,空出的位子將會由他遞補。
「人總是要往上爬的,你不可能永遠都做小小的助理。」
「對呀,我不會是『小小的』助理,這一年多虧妳的照顧,」他意有所指:「害我重了十公斤。」
「你可以不要吃我給你的零食呀,明明是自己嘴饞。」
「不過,如果你真的搬走了,我一個人就沒意思了。」她又補上一句。
「那妳這些年都怎麼熬過來的?」他突然很認真地看著她問。
「幹嘛呀?」她有些慌了:「我不過早你幾年來公司罷了。」
「早了幾年啊?嗯,」他靠回椅子:「十三年不算太長,對不對。」
快十一點了,社區裡漸趨安靜,明天不是假日,大家早就進入夢鄉。
他點起一根煙抽了起來。
「再不回家你會被關禁閉。」
她沒有看過他抽煙,公司裡抽煙的人都得到大門口去抽,這是政府規定的,一群男人一塊兒吞雲吐霧的聊天時刻,聊的不是女人就是車子,都是講求性能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是。」她低頭摺起吃剩下的紙盒,一個一個壓平,對摺再對摺,很仔細很小心。
「妳有強迫症喔?」他看著她摺。
「不,我有潔癖。」
「潔妳個頭啦,我女朋友才有潔癖。」他衝口而出。
她看著他把煙捻熄丟進花台裡。
「啊~」他伸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空氣中頓時充斥著香煙的味道,她對香煙的品牌不懂,一如對車子,便利商店裡櫃台後一整排的香煙長得像是一盒盒的撲克牌。
「唉,明天還要上班。」他嘆口氣。
「對呀,明天見。」
他站起身來拍拍屁股,抬頭看看她住的大樓:「妳確定不用我陪妳進去?看起來黑黑的。」
「那是因為都十二點了,」她撿起他抽完的煙頭:「亂丟煙蒂,我該開你罰單。」
「罰啊,」他露出耍賴的臉:「妳罰啊,看妳罰什麼。」
「罰你回家。」
他聳聳肩:「老套。」
「我是比你老,當然只能用這一招。」
再這樣抬槓下去,會沒完沒了的。
「明天還有重要客戶來,你是長官的得力助手了,可不能丟臉,」她推了他一把:「滾回家吧!」
他推回去:「妳先滾。」
她瞪了他一眼,果真走了。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我們該怎麼辦?」安妮和我對坐在我租屋處的矮桌前,安妮把下巴放在桌上,二眼直直地望著上面的保險箱鑰匙問我。
什麼是改變克雷先一生的重要文件?既然是重要文件為什麼要交到我們手上?
安妮拿手指去戳戳鑰匙:「你這個惱人的小東西,到底鎖著什麼秘密?」
我爬到沙發床上去滾:「芝蔴,芝蔴,請開門!」
「告訴我,」安妮也躺到我身旁:「那個布萊恩‧格雷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我摸不透的人。」
「妳知道我問的是什麼,」安妮看著我:「他帥不帥?」
「我以為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是如何鼓起勇氣去打開所羅門的寶藏。」
「寶藏不會跑掉,」安妮很堅持:「我想知道他帥不帥。」
「那妳為什麼不去和他見面?」
「因為他邀請的人不是我呀。」
「什麼邀請?」
安妮拿出一封邀請函。
「公益義賣晚會?」
「是主辦人呦,」安妮指著布萊恩‧格雷的名字:「看來他的來頭不小。」
布萊恩‧格雷準時到我住的地方來接我時,對我住的地方大大讚賞了了番,我知道他純粹是出於禮貌,因為這個小套房真的一點也不起眼。
「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住在裡面的人。」布萊恩‧格雷解釋。
「您太客氣了,格雷先生。」
布萊恩‧格雷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如果我已經開口邀請妳當我的女伴,我想妳應該叫我布萊恩就可以了。」
「好的,」我看著布萊恩,沒來由的乾了嘴巴:「布萊恩。」
「那麼,蘇菲,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義賣晚會辦的很熱鬧成功,我穿著安妮特地帶我去買的小禮服,一件斜肩暗紫色及膝小禮服配上莫頓女士的心型碎鑽項鏈,安妮堅持要我戴上它,只因為『希望它能帶給我好運』。
酒會結束開始義賣活動,布萊恩暫時缷下主人的身份,帶我到會場外的露天花園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在長椅上聊天。
「妳在出版社的工作還輕鬆吧?」
「很顯地,我並不是個像你一樣的大人物,」我笑道:「你到底是誰?」
「我不過是個成功的企業家,有錢,有閒,偶而搞搞慈善義賣晚會提升一下自己的社會地位。」
「你不打算告訴我,是因為有別的原因?」我在腦中想著,也許他還有一個漂亮的老婆,二個或三個可愛的孩子,而我不過是因為他父親的關係而受邀成為他今晚的女伴而已。
「我現在還不想告訴妳,」布萊恩道:「是因為時機還不到。」
「什麼時候才是適當的時機?」天哪,為什麼人們都喜歡玩吊人味口的遊戲?
「妳去開我父親的保險箱了嗎?」布萊恩問。
「沒有,」我不好思意的回答:「我不曉得那麼做到底恰不恰當。」
「妳看過我父親寫的遺囑也有律師簽暑的文件,」布萊恩的語氣中有些不解:「妳在等什麼?」
「你知道保險箱裡有什麼東西嗎?」
「不知道,我父親只交待我是很重要的東西。」
「那麼,」我不抱著任何希望的問:「你能陪我去嗎?」
布萊恩看著我笑了:「如果妳堅持的話。」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肆拾貳年前‧克勞德和黛安‧
『我一定要堅持到最後。』克勞德想著。
單身之夜的酒吧裡,氣氛正熱,同事和朋友一群人舉杯狂飲,還有三個派對女郎在一旁大跳熱舞。
當湯馬士依約來到酒吧時,只見酒吧裡的男人圍著三個穿著火辣三點比基尼的女郎,大聲地笑鬧要派對主角和她們玩遊戲。
「等等,」克勞德推開纒在他身上的派對女郎叫道:「湯馬士,你來了?」
「是呀,小克,今晚是你的單身派對,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待到最後,我明天一早還要趕飛機。」
「那我跟你一起走。」
「喔,不太好吧?」湯馬士看看酒吧裡正熱鬧:「你可是今晚的主角耶。」
「反正只是個藉酒裝瘋的派對,」克勞德道:「而且要結婚的不止我一個人,今晚還有另一個主角。」
湯馬士搖搖頭:「你會為錯過精釆的單身派對而後悔。」
「不,相反的是我會為了你來救我而感激你一輩子。」
「這句話好像應該是潔西卡說的。」
克勞德和湯馬士好不容易溜出酒吧,夏夜雨後的濕熱迎面襲來。
「你這個樣子不能開車,」湯馬士道:「跟我回飯店去,明天再回家。」
「不,」克勞德道:「我想想,我還是回酒吧好了。」
「兄弟,要結婚的人還三心二意的,」湯馬士拍拍他:「我就說你離開會後悔的。」
「是啊,我會後悔,」克勞德給了湯馬士一個大大的擁抱,意有所指道:「多謝你給我的忠告。」
客廳裡的對講機傳來鈴聲,一聲一聲又一聲。
黛安接起對講機,喂了一聲後便聽到克勞德的聲音:「我想見妳。」
「克勞德?」黛安看了看牆上的時鐘:「你瘋了。」
「我沒瘋,我才剛從單身派對裡逃出來,」克勞德笑道:「妳絕對想不到誰是幫兇。」
「現在已經很晚了。」
「妳可以下來嗎?還是要我上去?」
「不,我不下去。」
「那我上去了。」
「克勞德!你敢。」
黛安聽到對講機被掛斷的聲音。
五分鐘後,黛安來到樓下,黛安看到鍛造的大門外克勞德坐在花台上。
警衛對她笑笑開門讓黛安出去。
黛安聞到克勞德身上的酒味混合著不知名的香水味。
「你不在你的單身派對上,你來這裡幹嘛?」
「我想辦我自己的單身派對。」
「你醉了,搞不清楚,我幫你叫車回家。」
「我有車,」克勞德道:「我可以自己回家-等我想回家的時候。」
克勞德看著她:「妳怎麼還沒睡?」
黛安走到警衛看不到的柱子後:「都被你吵醒了。」
「才怪,」克勞德跟著她到柱子後:「妳鼻樑上有眼鏡的壓痕。」」
「你三更半夜的就是來告訴我不要看書,該睡覺了嗎?」
「我知道妳也睡不著,」克勞德看著她:「因為我也醉不了。」
克勞德靠在柱子上看著穿著無袖短衫長裙的黛安:「這睡衣挺可愛的。」
「還說沒醉,」黛安拉拉領子:「說話都說不清楚了。」
克勞德伸手去摸黛安的衣服:「這也是玫瑰圖案的嗎?」
黛安想撥開他的手卻被他握住,克勞德遲疑了一會兒便把她拉近自己。
黛安被他緊緊地擁在胸前,克勞德的T恤上混合著許多不知名卻屬於他自己的味道,黛安忍不住抱住他,讓克勞德的氣息吹拂在自己的耳後。
一股強烈的慾望充斥在他們之間。
黛安推開他。
「什麼?」克勞德低喘著氣,黛安身上和髮稍有著玫瑰花香的味道。
「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麼?」
「你該回家了。」
「陪我走回車上,」克勞德熾熱的眼神是個陷阱:「拜託?」
黛安搖頭,她不能跟他走,事情必須到此為此。
「拜託?」克勞德開始耍賴。
「你們要進去嗎?」有人開了大門要進社區裡,轉頭問。
「不,」克勞德拉了黛安向他停在路邊的車走去:「我們要出去。」
克勞德駛離了她住的大樓,週末的晚上人潮都往街上湧現,車裡的氣氛和外面截然不同。
最後克勞德把車子停在公園外的陰影裡。
「該死的,黛安。」克勞德扯開安全帶,在下車離去前丟下一句。
黛安看著克勞德跑進公園裡,消失在入口不遠處。
把車開到公園的路上,克勞德都抿著嘴,黛安知道她惹惱了他,有時候她好希望她能說出口說她願意,可是這句話只留在她心裡,千百回答應過他,如果一旦說出口,將會世界大亂。現在的她只能默默地坐在車上,等待風暴過去。
她還能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熱氣,被人擁抱的感覺,真好。但是如果她不夠小心,她就會永遠迷失在晦暗不明的情感中。
在公園裡走了一圈後克勞德冷靜了下來,
「對不起。」克勞德坐回車裡時小聲道。
「你是應該說對不起,」黛安道:「但不是對我,是對潔西卡。」
「今晚不要提她,只要今晚就好。」
「所以今晚,填補她的人是我?」
「我只想確定,妳的感覺是否和我一樣。」
「就算知道了又怎樣?」黛安問:「反正結果都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黛安的眼淚突然滾落,她伸手解開安全帶,克勞德瞥了她一眼,見到一顆顆掉落的淚水,和黛安放在車門把手上的手。
「妳在做什麼?」克勞德將車停在路邊。
黛安幾乎在車一停妥就開門下車,淚眼模糊中她什麼也看不清楚,她往右走了幾步,突地又轉回來。
克勞德追在她身後下車:「喂,妳幹嘛啦?」
黛安拿手抺了抺臉,克勞德追上她:「幹嘛發小孩子脾氣,回去車上坐好。」
黛安被逼到馬路邊的橋上,晚上的河水看起來黑黝黝的,不知藏了什麼鬼怪在裡面。
克勞德去拉她:「回去了。」
這時一輛車子靠近他們,車頂上閃爍著紅和藍的燈光,車窗搖了下來:「小姐,妳沒事吧?」
黛安從克勞德的肩膀上望過去,警車裡的巡邏員警正準備下車。
「我沒事。」黛安對著員警笑。
她拉起克勞德的手快步走回車旁,等警車都開走了,克勞德還不放開她的手。
「好好的為什麼要哭?」克勞德問,他看著那雙漂亮的眼睛現在泛著淚還紅紅醜醜的。
『我倒底在期望什麼?』黛安好氣自己,把自己弄得此狼狽不堪。
克勞德再次把車子開到她住的樓下,黛安看著他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那雙她心目中最好看的男人的手,他知道嗎?當他把手梳過她的頭髮時,那一刻她好想去親吻它。
「再見。」黛安把手輕按上他的手,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碰觸他了。
克勞德用另一隻手抓住她,將她拉過來,用自己的唇吻上她的。
他們沒有搭電梯,因為電梯太快了,他們需要的是時間,走上十二樓的樓梯都還嫌不夠長。
他在每個樓梯轉角吻她,讓她帶他爬了十二層樓到她那間可愛的小屋子。
這是他的單身派對,只有他和她。
「妳不願意我不會強迫妳。」
「我不確定,但是你可以抱著我,」黛安把頭埋進他的胸前:「我喜歡讓你抱我。」
窗外開始下雨了,風吹起了窗簾,飄進了雨絲。
「如果我們是大洪水裡唯一登上方舟的人,妳還是只願意讓我抱著妳?」
「可是我們不是。」黛安拉過被子把倆個人罩住,好像這麼做就能把所有的紛擾排除在這個防護罩外。
在等待雙眼適應黑暗之前,克勞德撫摸著黛安的頭髮,胸前的黛安發出滿足的聲音。
「妳說什麼?」
黛安抬起頭輕輕地說:「雨越下越下大了,我們真的要去方舟上了。」
「不是,」克勞德吻她:「我們要待在妳舒服的床上。」
當清晨的陽光將黛安叫醒,夜裡的雨把天空洗得太乾淨,而克勞德走了,他得趕回去準備,準備他的婚禮。
黛安扯過克勞德枕過的枕頭,緊緊地抱主,她把自己捲成一團,深深地聞著唯一能證明克勞德曾經留下過的枕頭,讓胸口的痛化成遏止不住的淚水,把她的記憶再洗一遍。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肆拾貳年前‧黛安‧
她必須離開,否則她無法繼續過她的生活。
她當然沒有去參加克勞德的婚禮,不過她找了個好藉口。
「妳沒去真是好可惜,婚禮很熱鬧,教堂結婚耶,」湯馬士事後打電話來:「我拍了好多照片,找一天我帶去給妳看。」
「好啊。」黛安心不在焉的回答。
「妳還不舒服嗎?黛安姑姑,要不要我過去看妳?」
「不,我很好。」好個鬼,她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黛安掛上電話,一個人在客廳裡走來走去,黛安感覺房子開始壓縮,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她想要逃走卻又害怕面對外面的世界。
她急急地走進浴室打開藥櫃在一堆瓶瓶罐罐裡翻找。
黛安在滿身大汗中醒來,窗外是厚重烏雲,和濃得化不開的悶熱。
都過去了,黛安躺在床上讓汗靜靜地流淌,她再也不想再經歷一次這種事了。
‧克勞德‧
她居然就這麼離開了,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連離職手續都是要湯馬士來辦的。
湯馬士沒有多說,所以我連問的機會都沒有,該問什麼?怎麼問?湯馬士又知道多少?
「那她的房子怎麼辦?」
「暫時由我代管,」湯馬士問:「黛安姑姑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清楚,」我說謊:「只聽她提過想退休。」
「她又不到退休年紀。」
「是啊。」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對了,結婚的感覺不錯吧?」湯馬士拍拍我:「剛才我看到潔西卡一付容光煥發的幸福模樣。」
「你呢?有心儀的對象了嗎。」
「我工作太忙,哪有時間談戀愛,你結婚時我看到格雷牧師和牧師娘,他們的氣色不錯。」
「他們想辦一間養老院。」
「不錯呀,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他們當初收到的那一大筆錢,夠用了。」
「沒想到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善心的人。」
我要不要告訴湯馬士?
我想牧師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會想繼續這名善心人士的遺願,蓋一座養老院照顧一些貧苦無依的老人。
當年孤兒院沒有經費,瀕臨關門的危機,院中十多名的孤兒就要面對分散的命運,此時有筆大額的捐款進入,每年用信托基金的方式匯入,恰恰好足以維持孤兒院的運作。
格雷牧師去拜訪信托基金的律師希望知道捐款人是誰,好當面致謝,可是律師告訴他,捐款人已經去世,唯一可以透露的是捐款人姓名。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安妮一口咬定布萊恩對我有興趣:「拜託,他如果對妳沒有興趣,不然為什麼三番二次的和妳出去?」
「安妮,我連他有沒有結緍都不知道。」
「我有人脈可以打聽。」安妮挑眉看著我。
「妳要我……」
「妳不想知道嗎?妳一點都不好奇?一點都不心動?」
「那妳明天陪我去開保險箱。」
「我可不想當電燈泡。」
「安妮,是妳先起頭的,妳不能這個時候退縮。」
「好啦,不過我只幫妳去開保險箱。」
第二天我依約和安妮來到銀行和布萊恩碰面。
「妳一定就是安妮了。」布萊恩穿著一身休閒服,看起來人年輕不少。
「是啊,我現在好緊張,不知道保險箱裡會不會有格雷先生要送給黛安姑婆的訂婚戒指?」
布萊恩笑了,眼角的細小皺紋讓他更顯魅力:「我們進去吧。」
可惜保險箱裡並沒有什麼貴重的珠寶,我們三個人坐在銀行旁的咖啡廳裡看著從保險箱裡拿出的東西。
「我想我這輩子往後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一堆文件了。」安妮看著放在眼前的文件夾道。
「不,這些是珍貴的資料,」我翻著其中的文件:「也許布萊恩可以為我們解釋。」
「收養文件?」安妮看著我挑出來的一份文件。
「我父親後來被辦孤兒院的牧師夫妻收養,那時孤兒院的情形很差,突然院裡收到一大筆捐款,改善了孤兒院的經濟問題,讓牧師夫妻能夠維持下去。」布萊恩道。
「捐款收據,嗯?」安妮拿出下面的文件。
「我猜猜看,捐款人是莫頓女士?」安妮問。
「不對,是露絲‧伍德。」
那個下午我們坐在咖啡廳裡一點一滴的拼湊出故事其餘的全貌。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肆拾貳年前‧克勞德‧
「你認識那個叫露絲‧伍德的人吧?」克勞德決定把一切坦白。
「誰?那個老巫婆,我當然認識。」
「你告訴過我,黛安把伍德女士留給她的錢捐了出去,你知道她捐去哪裡了嗎?」
「不知道,」湯馬士道:「黛安姑姑從來沒有提過。」
「那一年,牧師收到一大筆捐款,」克勞德看著湯馬士:「一筆以露絲‧伍德的名義的捐款。」
「嗯,」湯馬士點點頭,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回瞪著克勞德:「你說,是黛安姑姑捐的?」
克勞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找你幫忙?」
「幫忙什麼?」
「我說我想找份正常的工作。」
「是呀,我還在想你怎麼會轉性了,」湯馬士道:「當時沒有問你。」
「一個對生命沒有期待,對人生沒有未來,像個遊魂在人間飄盪的人居然想要安定下來?」
「小克,你是不是想要跟我說什麼?」
「我沒有辦法騙你,小湯,」克勞德道:「就像我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和黛安。」
「這和黛安姑姑有什麼關係?」
「大有關係,」克勞德把臉埋入雙掌裡:「關係太大了。」
湯馬士也察覺有些不對勁:「小克,你最好別說黛安姑姑的離開是因為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湯,那筆捐款讓孤兒院能夠繼續運作,讓我的人生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克勞德抬起頭:「我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可是我只知道她叫做露絲‧伍德。」
湯馬士靜靜地看著他。
「小湯,我成年後離開孤兒院,努力的想要找出露絲‧伍德到底是誰,」
「直到我告訴你露絲‧伍德是誰。」湯馬士明白了。
「認識潔西卡後,我第一次有了想要擁有自己家的慾望,首先我必須有個固定安穩的工作,可是當你把我介紹給目前工作公司後,我卻見到了第一個改變我生命的人。」
湯馬士看著他:「黛安姑姑?」
「因為你,小湯,我願意替你照顧她,可是我不知道,我會愛上她。」
「你愛她?」湯馬士不敢相信:「你愛黛安姑姑?」
「可是她不行,她不能愛我,所以,」克勞德道:「所以我們必須分開,是我傷害了她。」
「你怎麼可以這麼確定?」湯馬士冷冷地問:「確定她也愛你。」
「你只能去問她。」
「不,我不會去問她,」湯馬士道:「我不會再一次的去傷害她。」
「小湯?」
「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父母,我最愛的就是黛安姑姑,沒有人可以傷害她,連你都不行,」湯馬士起身準備離開:「小克,連你都不行。」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布萊恩喝了第二杯咖啡:「所以我父親失去了湯馬士這個朋友。」
安妮道:「難怪我父親在病危時特別要求我搬去和黛安婆姑同住,我父親工作很忙,我出生後不久我媽就和我爸離婚了,算來我也是黛安姑婆養大的。」
布萊恩看著安妮:「妳父親去世後,我父親去找過莫頓女士。」
「哦,是格雷先生?」安妮道:「你這麼一提我記起來了,那天我從學校回家,感覺黛安姑婆有點不一樣,她說那天有個老朋友來看她。」
布萊恩點點頭:「是我父親。」
「那麼多年,」我插進話:「為什麼他們都不見面?」
「因為莫頓女士不願意,」布萊恩道:「那麼多年,我父親不斷地寄信給她,全都沒有回音。」
「那些是在黛姑婆姑衣帽間裡發現的信。」
「我父親去拜訪莫頓女士後,我又去找過莫頓女士希望她可以給我父親一個機會。」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我問。
「我希望我父親能快樂。」
「我知道黛安姑婆很快樂,」安妮道:「黛安姑婆變得很多話,變得常常出門。」
「所以,他們最後還是有在一起。」我想起格雷老先生問我的第一句話:『如果最後他們沒有在一起,妳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走出咖啡廳時,已經傍晚了,街燈一盞盞地亮起來,好像我們此刻的心境。
「我要回去了,今天請了一天的假,我老板大概要氣死了。」安妮匆匆的和我們道別離去。
「那妳呢?妳也請了一天的假,不會被出版社給開除了吧?」布萊恩問我。
「我沒那麼重要,」我看著布萊恩:「我們沒有帶給你不方便吧?」
「沒有,」布萊恩又給了我一個迷人的微笑:「今天很愉快。」
「我……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想知道布萊恩心裡的想法。
「我不知道妳的腦袋裡怎麼裝得下那麼多疑問,不過,妳問吧。」
「你是怎麼看我的?我的意思是,」我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我們有機會做朋友嗎?」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貳年前‧克勞德和黛安‧
克勞德依約來接黛安,可是屋子裡靜悄悄地。
克勞德走進浴室看見黛安坐在馬桶坐上,懊惱地看著手中的牙刷。
「喔,克勞德,」黛安抬頭看見他忍不住淚眼汪汪的問:「我倒底是洗臉刷牙要睡覺了還是該起床了?我,我搞不清楚。」
克勞德快步走上前攬住她的肩頭:「親愛的,我們要出去吃飯了呀。」
「是嗎?」黛安看著自己。
「妳瞧,」克勞德指著黛安床上的衣服:「妳挑了件美極了的衣服呢。」
「它真的好漂亮,」黛安高興地親親克勞德的臉:「謝謝你,小克。」
克勞德看著她:「親愛的,妳吃藥了嗎?」
「我吃了,」黛安有些惱怒:「我沒有忘記。」
「妳最乖,」克勞德吻吻黛安的頭髮:「我在外面等妳。」
克勞德趁著黛安換衣服的空檔打了一通電話。
當他放下電話時,黛安從房間出來,她把染成深褐色的捲髮梳得服服貼貼,黃褐和深綠色相間的上衣配上米色長褲,一時之間克勞德看得目瞪口呆,那個他記憶中的黛安依然那麼美麗。可是一年後,她還會記得他嗎?
「我準備好了。」黛安走近克勞德,渾身散發出玫瑰花的清香。
「親愛的,如果我問妳,妳願不願意嫁給我,妳會答應嗎?」
「天哪,小克。」黛安看著克勞德從口袋裡拿出來的戒指,滿是驚訝。
克勞德有些艱難的單膝跪下:「黛安‧莫頓,妳願意嫁給我嗎?」
「喔,它真的好美,」黛安伸手摸摸戒指:「小克,你覺得他們真的會諒解我們嗎?」
「親愛的,不管別人再怎麼不諒解,都不會阻止我愛妳。」
「可是,小克,」黛安哭了出來:「我不想再一次離開你。」
「我也不想,親愛的,我也不想。」克勞德擁住哭泣的黛安,在心中嘆氣。
----------這是打破禁忌的分隔線----------
「妳想和我成為什麼樣的朋友呢?」布萊恩笑著問我?
我當時一定是臉紅了,因為布萊恩突然收起了笑臉。
「蘇菲,安妮說的沒錯,的確有一個戒指。」
我抬頭看著布萊恩。
「在我送我父親和莫頓女士去森林城堡前,我父親的確向莫頓女士求婚了。」
布萊恩滿懷歉意的看著我:「森林城堡就是格雷牧師創辦的養老院,現在,它是我的。」
「你做了一件好事。」我低聲道。
「但不足以讓我擁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布萊恩道:「我不想騙妳,我曾經有過一段不成功的婚姻。」
「你沒有必要告訴我。」
「我想告訴妳,」布萊恩很認真的看著我:「因為我真心想跟妳交往。」
「希萊恩,我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你。」
「妳已經回答過我了。」布萊恩說。
「什麼時候?我怎麼回答你的。」
「我第一次開口問妳時,妳就說了妳願意。」布萊恩迷人的笑容讓人無法抗拒。
布萊恩握住我的手:「妳問過我,我幫莫頓女士做的事,會不會讓我有種背叛我母親的感覺?不,我不覺得我背叛了我母親,我父親也沒有,我父母他們一輩子相親相愛,起碼在我母親的認知裡是如此,她活得很快樂很滿足,在她死後,我覺得我父親應該去尋找他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我是說我瞭解那種感情,我也碰過那種事,我父親的。」
「蘇菲,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愛情故事,傷人的或受傷的都在所難免,我儘量不去批判他們,只要他們覺得快樂,只要他們認為值得。」
「這是你的心得嗎?」
「是的,在我認識妳之後,我決定要勇敢的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既使會受傷也再所不惜?」
「我不覺得妳會讓我心碎。」
「但是我怕你會讓我心碎,」我看著布萊恩:「我怕沒有女人會抗拒得了你迷人的笑容。」
「相信我,蘇菲,」布萊恩輕輕地擁住我:「我會小心翼翼地去維護它。」

《屬於他們的歌》
我總覺得每個故事該有首屬於他們的歌,這世上的情歌那麼多,我應該找得到一條屬於克勞德和黛安的歌。
【愛情無關是非】 周蕙
他只會讓我心碎,而你從不吝惜你的安慰。
我不是什麼都看不見,也不是分不清,分不清自己該愛誰。
愛讓人口是心非,眷戀著明知故犯的罪。
我無力解釋笑中的淚,只能說愛情的對錯無關是非。
你是對的人,卻在錯的時間,錯的地點出現。
帶著錯誤的感覺,才會找不到對的焦點。
他是錯的人,卻用對的語言,對的角色出現。
對得讓我無法拒絕,才讓我深深陷在錯誤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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