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4/12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紅樓小談:第十回

〔對應二○一○劇版第五集〕
比對劇版,倒看出別的意思來,最主要是導演如何呈現秦可卿患病另有內情。
比對劇版,倒看出別的意思來,最主要是導演如何呈現秦可卿患病另有內情。
對岸二○一○《紅樓夢》劇版一大好處是集數多且大量徵引原文。反過來說,劇裡多出哪些原著所無的台詞甚或動作,往往即是編導著意所在。年節起重讀《紅樓夢》,於字裡行間注意到了什麼,便想著與劇版比對。再加上,幾年前買了《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正可參照。
第十回引起我注意的,一開始是個小細節:回末大夫開的藥方有一味「真阿膠」,註明「蛤粉炒」。而注意這處細節,也不過是想起陸劇《甄嬛傳》時不時置入行銷「東阿阿膠」。原本上網找找蛤粉炒阿膠是怎麼個講究,尤其再由圖片看實物怎麼個模樣,也就是了(熬作塊狀的阿膠炒了蛤粉變成球狀,很妙)。
原本上網找找蛤粉炒阿膠是怎麼個講究,尤其再由圖片看實物怎麼個模樣,也就是了。
但比對劇版,倒看出別的意思來,最主要是導演如何呈現秦可卿患病另有內情。首先是賈珍進門前聽見談論秦氏之症原是臉色陰沉,一進門又恍如無事,可見其心計。更妙的是,稍後與妻尤氏談論兒媳事,賈珍竟逗起蛐蛐,一方面突出紈褲本色,一方面顯示和尤氏貌(未必)合而神離,然後以輕鬆口吻道出早已延請名醫,可見隨意的姿態下實則對兒媳極其掛意。劇裡尤氏還多了句頗堪玩味的話:「這素日都是我張羅著,今日見老爺上了心……。」
賈珍與兒媳的曖昧,《紅樓夢》傳世版本並未明寫。讀脂評,我其實很懷疑曹雪芹有無坐實「污媳」的打算,至少到第十回為止我的印象如此。固然秦可卿判詞之圖點明作者安排該角懸樑自盡,脂評對第七回「爬灰」說也指出「伏可卿之病至死」,但仍能解釋成人言可畏,不見得真有其事。第五回的脂評,於指涉秦可卿命運的〈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句僅簡單評以「六朝妙句」。本回賈珍「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裏除災亦未可知」句的夾批則說賈珍對秦氏「父母之心,昊天罔極」。總評也只提到:「欲速可卿之死……點露其用心過當,種種文章逼之。雖貧女得居富室,諸凡遂心,終有不能不夭亡之道。」
說到底,單憑秦可卿判詞一句「情既相逢必主淫」就推導出其與公公賈珍苟且,實在牽強,忽略「淫」字於紅樓脈絡中別有新解。扣連前句「情天情海幻情身」,我覺得這是藉稍後賈寶玉與秦可卿夢中雲雨事使讀者明白判詞所指人物:「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於汝。」如兩人這般,才真可說是「情既相逢」。
再者,判詞還有後兩句:「漫言不肖皆榮出,造衅開端實在寧。」真要推敲秦可卿於小說現實時空與誰行了世俗禮法不容之舉而致自縊,那麼這人與其說是賈珍,不如說是賈寶玉,畢竟賈寶玉乃作者認證的「古今不肖無雙」。而這位寶二爺恰恰是最不嚴男女暨輩分之防的。他初次探視秦可卿,王夫人還提醒:「你看看就過去罷,那是侄兒媳婦。」何況因自身之過使女方遭怪罪乃至憤而自殺的例子,賈寶玉也不是沒有,如金釧便是。最啟疑竇的則是,夢中雲雨後,他呼喚秦可卿小名,為秦可卿聽見,後續卻沒了下文。這可以說是曹雪芹百密一疏,又何嘗不能解釋成刪而未盡的伏線。
劇版裡大夫開好方子交與賈蓉,再由賈蓉回稟父母,將藥方交與賈珍。尤氏此時本欲接手藥方,賈珍卻將藥方一折,遮掩過去,用藥之事也自為裁斷,不讓尤氏置喙,凡此皆透出夫、婦、媳三者交錯的張力。這些自然都是導演的詮釋,卻也正是讀書、觀劇相近相離的趣味所在。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二月五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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