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6|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一夢言川2.0

    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我究竟能不能再熬五年。
    14
    那天,顧言川遞給我一張卡:
    「這裏有三萬,先把這個月的錢還上,安心試鏡。」
    我急忙推開:「你自己也……」
    「我這邊快結束了,」顧言川揉揉我的頭髮,「答應賠償的金額差不多都給了,那邊的態度也有了緩和,這麼多年了,總算有個結果。」
    我咬咬牙,眼眶有些酸。
    顧言川平時過得多節省我都看在眼裏,這三萬,是他從要還的錢中一分一分攢下來的。
    其實我們已經比很多其他的人要幸運。
    車展、漫展,還有一些劇組、小的宣傳片,爲我們帶來了不少機會。
    可即便如此,我和顧言川依舊每天披星戴月才能勉強維持平衡。
    我們是最清楚彼此有多苦的人。
    我還想拒絕:「那我也不用……」
    「收着。」顧言川看我一會,眼睛彎起來,語氣裏都是欣喜,「瑤瑤,我試鏡成功了!《烽煙》,男三!」
    我驚訝睜大眼睛:「真的?!你好厲害!」
    顧言川點頭:「馬上就要過合同了,你放心,未來會越來越好的!」
    彼時的顧言川,眼睛裏像落了星星。
    我看着他的笑臉,一邊爲他開心,一邊心底酸澀難言。
    《烽煙》是最大視頻平臺雲視視頻的S+項目,我去試了女六,初試都沒過。
    顧言川卻試到男三了……
    隔天,我去另一個劇組試鏡。
    還是跟往常一樣,面試官心裏想的什麼難以窺探,我剛出門,就被人喊住:
    「我是這個項目的執行製片Niko。」
    心裏瞬間燃起一絲希望。
    她左右看了下,小聲說:「我個人很喜歡你,想要一下你的聯繫方式。但這個角色……」
    她的表情有些爲難。
    「可能確實沒有辦法。」
    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被撲滅。
    我強撐着笑,跟她交換了聯繫方式,又走向下一個試鏡地點。
    又是沒有回覆的一天。
    晚上,我收到經紀人的消息。
    她說:「週六有沒有時間?我這有一個飯局。」
    15
    最初,確實是很普通的飯局。
    局上有導演、製片、幾個出品公司的經理。
    導演姓林,四十多歲,身材有些發福。
    那晚我只是被灌了幾杯酒。
    久不觸碰酒精的腸胃經不起折騰,我醉醺醺地回到出租屋時,顧言川立刻迎了上來。
    他蹙眉:「怎麼喝了這麼多?」
    我看他幫我脫鞋、脫外套,口齒不清地回覆:「林……林導說他很欣賞我,顧言川,我……我也很快就會有戲拍的。」
    顧言川一邊幫我衝蜂蜜水,一邊抱着我拍後背:「會有的。瑤瑤,喝點水。」
    「不喝,」我醉醺醺扁嘴,「喝水,就要吐了。」
    顧言川嘆了口氣,眼裏難掩心疼。
    自從媽媽離開,我只有在他的懷裏,才能感受到一點點的歸屬感。
    「顧言川,」我的聲音哽咽,「好想有個家。」
    顧言川拍拍我的背:「我們會有家。
    「我早晚會把你想要的,都送到你的面前。」
    16
    後來,這樣的酒局又發生了幾次。
    他們開始從勸酒、演變成言語的騷擾,我在一個有些過分的黃色笑話後憤然離席。
    經紀人跑出來一把拽住我:「林思瑤,你甩什麼臉?」
    我氣得嘴脣發抖:「是他們……他們。」
    「他們怎麼?不就是開了幾句玩笑?這裏不是象牙塔,這裏是社會,是喫人不吐骨頭的娛樂圈。沒背景還清高的人會直接餓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天,我又帶着一身酒氣回家。
    我們住在一個很小很小的公寓開間,屋頂在那刻變得格外低。
    顧言川他眉眼間皆是化不開的怒氣。
    我們開始了在一起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
    他問我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我哭着問他:「那你要我怎麼辦?顧言川,我還要還錢,我忍受不了未來五年我還在過負債累累抬不起頭的生活,你還有家人,我沒有家人了!」
    「我說了我就是你家人!我的家人未來也會是你的家人!」
    「那你能救我嗎?」
    顧言川沉默了。
    那晚,我們背對着背,誰也沒有說話。
    17
    我拒絕了兩次林導的飯局。
    經紀人鍥而不捨,再三發微信強調:「再來一次,角色就是你的。」
    「只是被開玩笑,又不會掉一塊肉。」
    「你不來,有的是人在等着。」
    這些話像魔咒,每天在我的頭頂打轉。
    原本牆就不是密不透風的,催債電話又爲它打開一道豁口。
    我還是去了飯局。
    經紀人很滿意,把我安排在了林導身邊。
    剛開始大家還理智剋制,可到後面的玩笑卻越開越過分,我的臉僵硬到不知該作何表情。
    酒局過半,我搖搖晃晃想去衛生間,本想趁着這會給顧言川報個平安,卻發現手機沒在身上,又折返回去。
    在包間門打開的縫隙裏,我看到經紀人往我的酒杯倒了白色粉末。
    酒霎時醒了大半。我落荒而逃,牙關都在發抖。
    從衛生間出來,我用力洗手,冰冷的水下,手指被凍得發紅。
    我看着鏡子裏眼眶通紅的自己,像是在看一個小丑。
    回去後,經紀人幾次三番要我喝酒。
    我看他們也有醉意,藉着角度倒掉不少。
    本以爲這樣就能逃過一劫,直到林導的手伸向我。
    他的手很熱。
    隔着不厚的牛仔褲布料,我卻覺得是涼的。
    像是毒蛇吐信往上爬,我渾身僵住,涼意一下從脊背躥到腦門。
    他看着我,眼裏笑得骯髒又曖昧。
    我用力閉了下眼,在他的手又要往上時——
    顫抖着舉起酒瓶,在一衆驚呼聲中用力砸向他的頭。
    18
    我逃回了家。
    顧言川還沒回來。
    我盯着手機,神經極度敏感。
    剛剛發生的事像是夢境一樣不真實,可我卻知道。
    冰冷的酒瓶是真的。
    紅色的血是真的。
    哀嚎與痛呼是真的。
    那些在屈辱意識下腦袋一熱的反應,在此刻變成了巨大的恐懼與後悔湧向我。
    我根本沒有承擔後果的能力。
    門鎖的聲音響起,我渾身一鬆,猛地坐起來,衝向顧言川的懷裏。
    不大的衝力,卻讓他狠狠吸了一口涼氣。
    我察覺了不對:「你怎麼了?」
    顧言川不說話。
    我隔着衣服摁了下他的手臂,他下意識地要躲。
    我想到什麼,強硬地掀起他的衣服。
    雖然有所預料,看到的那一剎卻還是頓住——皮膚上面全是瘀青,還有一大塊擦破皮的紅腫。
    我再抬頭看。
    他的臉頰也有傷痕。
    「你幹什麼去了!」我大聲質問,「《烽煙》不是快進組了?你要帶着這些去嗎?」
    顧言川無奈,抱上來輕哄:「今天去集訓,訓練很多,不小心的。」
    原來是集訓。
    我心裏一鬆,心疼地碰他的傷口:「那你也不能……」
    顧言川用力把我抱在懷裏,說話的語氣堅定得像是在宣誓。
    「這部戲我會拼盡全力好好拍。」他頓了下,倔強地說,「我能救你。」
    我聽了這四個字,心裏難受得像是被什麼絞在一起。
    剛剛被顧言川受傷打岔的情緒再次翻湧上來。
    我心想,這下或許真救不了了。
    我到底該怎麼辦?
    顧言川眼睛清澈乾淨:「怎麼了?」
    我竟然有些不敢跟這樣的眼神對視。
    我垂下眼瞼,決定先瞞着:「沒事,試鏡……又沒通過。」
    我以爲很快就會有人找上來,或許是公司的人,林導的人,或許是警察。
    沒想到卻是一夜安穩度過,沒傳出任何消息。
    我沒睡着,腦海裏想了千萬種可能。
    心存僥倖地想會不會是林導擔心鬧得難看,或許能在明面上放我一馬。
    沒想到等來的是周宸要見我的消息。
    19
    周宸,樂娛的老闆,三十歲。
    家裏開連鎖酒店起家,一手開闢了樂娛這條業務線。
    八年,把樂娛做成國內龍頭經紀公司。
    那是我第一次見周宸。
    他把銀絲眼鏡放在一邊,隔着碩大的辦公桌看我:「就是你直接給人開瓢?有膽量嘛!不好奇爲什麼沒人找你算賬?」
    我再蠢也知道是他出手了。
    「謝謝周總。」
    周宸笑了聲,順手打開桌上的文件:「林思瑤,20歲,首都戲劇學院表演系大三學生,父親欠債不知所終,母親出國。你還錢還得很辛苦吧?」
    我倏地抬頭:「你查我?」
    「對啊,」周宸理所當然,像是在說晚上喫什麼一樣平常,「我查你。林建那個老色鬼又老又醜,你跟我怎麼樣?」
    心裏一驚,我笑得難看:「您在跟我開玩笑吧?」
    「嘖,誰跟你開玩笑?我幫你擺了這麼大的事兒,總得討點回報。」
    我聲音弱下來:「可以是別的……」
    周宸哼笑,三兩步走過來,捏住我的下巴,逼我跟他對視。
    他長相不錯,狹長的眼裏含着笑,語氣也不正經,脾氣很好的樣子。
    可你仔細看,就會發現那張笑眼背後一點溫度都沒有。
    他壓低了聲音:「你還有什麼?」
    那是來自上位者的眼神。
    在這樣漫長的對視中,我的冷汗都要出來。
    周宸最終好心鬆了手上的力道,跟我拉開距離。
    我這纔像是回到有氧氣的空間,止不住大口呼吸。
    「行吧,不爲難你。下午跟我出去一趟,咱們就兩清了。」
    「……去哪?」
    周宸掃我一眼:「問題忒多。」
    20
    下午,周宸先帶我去了趟他的相親現場。
    坐在對面的女生望着我,委屈得眼眶泛紅,我彆扭地偏開了頭。
    他又帶我去了一個私人會所。
    像是私下聯繫的朋友,見到我時目光曖昧,卻沒多問。
    周宸跟他們打了會德州,出去接電話,讓我替他打。
    不到二十分鐘的工夫,我已經輸了三個砝碼。
    周宸回來,見我不忍直視的牌技,笑了聲:「膽兒倒是很大,一輛車都讓你賠出去了。」
    我警惕地看他:「你讓我打的。」
    「嗯。」周宸說,「又沒讓你賠。」
    晚上,他帶我去了一家高檔西餐廳。
    紅酒和牛排的價格,比起牛排帶點血絲的賣相,讓我更加食不下咽。
    這裏一頓飯的錢,是我跟顧言川一個月的伙食費,甚至還要多。
    我放下刀叉:「你說,我陪你去個地方,我們兩清。」
    周宸哼聲:「對,兩清。喫完飯送你回家。」
    喫完飯,周宸真的送我回家了。
    破敗的出租屋樓下,我坐在卡宴的後座,看到了頂着寒風往回走的顧言川。
    即便是這樣大的風,這樣冷的天,他卻依舊挺拔,沒有彎一點腰。
    手裏還拎着東西,我一眼就辨認出來,那是我最喜歡喫的一家江浙菜,我們一般到月底才捨得去一次。
    他喜歡喫辣,卻總是讓着我,陪我喫一些口味清淡的東西。
    喫下去的紅酒牛排像在作祟,攪得我胃裏泛酸。
    又是……月底了啊。
    酒瓶砸向林導的時候我沒哭。
    眼淚卻在此刻狠狠砸了下來。
    顧言川視線掃過來,這樣的地方,名車並不少見。
    明知道這輛車從窗外什麼都看不到,我還是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中。
    周宸在我旁邊,聲音不冷不熱:「男朋友?」
    我壓住哽咽:「是。」
    周宸哼笑:「一對苦命鴛鴦。」
    我倔強地說:「我們很好。」
    周宸聲音有些冷:「那恭喜你們。」
    我沒再接話,看樓上亮燈,這才下了車。
    本來抱着僥倖心理,以爲這件事會過去。
    卻不承想,明天還有更大的災難等在那裏,像是不將搖搖欲墜的我們沖垮,誓不罷休。
    第二天晚上。
    那個發誓滴酒不沾的顧言川喝得爛醉。
    他抱着馬桶像是要把胃都吐出來,眼眶紅得充血,整個人看着狼狽又脆弱。
    他用力地抱住我,像是抓住最後的浮木,再忍不住泛紅的眼眶。
    好看的眉眼最終埋在我的肩頭,眼淚像是要將我燙傷。
    他聲音哽咽:「角色……沒了。」
    我心底一涼,「怎麼回事?」
    顧言川斷斷續續:「他們說我爸,是個殺人犯,他們的劇不能要我這種有風險的演員。」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顧言川哭。
    他哭着說:「瑤瑤,對不起。」
    21
    我在停車場攔住了周宸。
    「你爲什麼要這樣?」
    事情發生後,我總能想起周宸那句「恭喜你們」。
    他也是《烽煙》的投資方之一,原本屬於顧言川的角色換成同公司其他演員,我很難聯想不到他身上。
    周宸毫不意外我會出現,也完全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怎樣了?我是投資方,我得保證我的錢花出去不打水漂,提前爲自己的投資規避風險,你覺得我做錯了?」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