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家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莊子。大宗師》
淮陰。
自古為水運樞紐和南北要衝,與蘇州、杭州、揚州並稱於世,有運河之都美譽。
以河為街,橋街相連,民宅店鋪依河築屋,處處是小橋、流水、人家。
端午佳節剛過。
日頭正熱烈,金黃的陽光洗刷過眼前一切。
兩側老街坊的紅磚瓦屋頂與老榕樹,還有路上的石子,彷彿灑下薄薄一層的閃亮金粉。
熱力讓空氣翻滾起來,連風都遲緩了。
一條癩皮狗被豔陽曬得懶洋洋的,只能趴在民宅陰影下,猛吐著舌頭。
老狗無精打采地瞄著前方一處大宅。
開敞的紅漆大門,站著一個佩刀大漢,他那雄偉的身姿,快把身邊那蹲坐的石獅子比了下去。
當朝明文規定,除非衙門,民間人士不準攜帶武器,這大漢卻在光天化日下,赤辣辣地配刀,後臺之硬可想而知。
大漢那粗獷的黑臉,以及短袖露出的那雙肌理分明的手臂,已遭烈日打成通紅,卻不見一滴汗。
他運起月前練成的「雷鳴」二重天,緩慢地,將積聚體內的陽毒,藉著呼吸排出。
近日,他的內息開始膨脹,詢問幾個族老,估計,再十天半個月,就能進軍三重天。
突然,他繃緊身子,眼神就像他的腰刀那樣銳利,直射前方巷道的遠方。
當下,他的右手摸上繫左腰的刀鞘,隨即察覺太過緊張,不禁暗罵自己,心想這舉動若被其他門人目睹,這幾天自己就不用做人了。
他高抬起脖子,仰望上方的古舊招牌,感覺到一股電流竄過體表。
一種名叫榮譽感的電流。
招牌超過百年,上頭用古篆書寫著「霹靂堂」三字。
運河為淮陰帶來繁榮的同時,也引來各種紛爭,當地大小黑幫林立,各勢力互相對立,或者結合,有如老樹盤根錯節。
老樹的最高點是江南霹靂堂「雷家」。
霹靂堂三字,震驚南北。
而他是雷家第十代子弟中,武功排名第七的弟子,故稱雷十七。
只有練成「雷鳴」第三重的弟子,方能親獲門主題字改名。
得到這榮譽,不僅脫離終日守門的苦日子,更能得到一塊地盤,金流不斷,女人也跟著來。想到美好之處,他心癢癢的,難熬啊。
因太陽熱力而扭曲的街道盡頭,緩緩步出兩個騎士。
先頭的中年人臉帶微笑,後方的年輕人無精打采,低看馬那泛白的脖子。
雷十七打量對方,蓬頭垢面,身上配件也是尋常貨色,不禁皺眉,心想又是不知哪來的落魄武者,來雷家要求資助路費之類的,這種人他見多了。
朝這兩人拱手時,他的下巴微微抬高。
「貴客拜訪,令雷家蓬蓽生輝,不知貴客是……」
雷十七說到雷家兩字時,特地抬起右腳,用力一踏。
他這一運勁,震起四周的灰塵漫天揚,眼看這兩人即將灰頭土臉。
馬背上的年輕人哼一聲,臉色一沉,就要發難時,卻遭旁邊的中年人伸手制止。
「雷家的下馬威果然不俗,老夫十年未睹,還是如此威猛。」
中年人在微笑中,右手探出衣袖,兩指輕鬆一彈,爆出一股強大氣旋,將快臨身的灰塵震飛老遠。
雷十七面容不變,背部滲出的冷汗已濕透了衣衫。
想不到,這次看走了眼,遇到高人了。他上前一步,再度拱手,這次,頭低垂胸前,正要說幾句場面話時,卻遭中年人揮手打斷。
「不怪你,你也是遵守雷家的老規矩。就去通報說,第六任風華山莊莊主風捲簾,帶著獨子風滿樓來訪。 」
烈日當頭,雷十七卻感覺一下子發寒。
眼前,這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竟然是與雷家並列武林「二門三家」,五大江湖世家的風家大家長。
身軀如熊般粗壯的雷家家主雷殘,特地在內間設宴款待。
婢女們流水般近來,菜一道接著一道上,很快堆滿了桌。
南京的桂花鹽水鴨、鴨血粉絲、常州灌湯包、無錫排骨、陽澄湖大閘蟹、脆皮銀魚、連雲紫菜湯、黃橋燒餅、西亭脆餅、藕粉圓子、徐州桂花酥糖,還有一大罈黑杜酒,都是江蘇特產。
席間賓主盡歡。
「捲簾兄,十年不見,你還是精神奕奕,看不出已過五十,令人好生羡慕。」
雷殘舉起酒杯。
「來,先敬你一杯。」
兩人仰首一飲而盡,相視後哈哈大笑。風捲簾一拍坐在旁邊的年輕人肩膀,笑道。
「此次來訪,敘舊外,主要是我準備退下來了,特地帶小兒出來見見世面,磨練一下。」
「看賢侄一表人才,將來,風華山莊在他領導之下,必能更上一層樓。」雷殘右手玩弄著一對鐵膽,如雷的笑聲與鐵膽搖動時發出的鐘聲相輝映。
「世叔過獎了,小侄愧不敢當。」風滿樓笑著起身,舉杯。
酒過三巡後,風捲簾父子帶著五分醉意辭別。走出雷家大門時,下人早將兩人騎來的馬備在大宅門外。
風捲簾正要上馬時,瞥到百步外的街道上聚起人群,好不熱鬧,好奇心起,忍不住上前一看究竟。
已經翻上馬背的風滿樓,見狀大喊。
「爹,閒事莫理,我們還要趕下一個行程啊。」
「不礙事,爹看一下就走。」
風捲簾充耳不聞,走路的動作不變,速度卻猛然加快,沿途不起一絲塵埃。
風滿樓搖頭下馬,內心嘆氣,心想這個老子比他這個做兒子的還不成熟。
很快,風捲簾奔至人圈週邊,只見他左手一拍,右肩一閃,就像一陣風,毫無罣礙地穿越人群,來至人群最內圍。
只見一個妙齡少女,正壓在一個小乞丐身上。她的巴掌不停地落,小乞丐無法反抗,只能不斷地哀嚎求饒。
周遭人指指點點,卻無人上前阻止。
風捲簾見狀,俠義心頓起,上前制止。
「姑娘,在下見妳身手,是練過武的,當眾欺負一個小乞丐,豈是學武之人所為?」
少女正打在興頭上,見有人阻止,粉拳一揮,直奔對方小腹。
風捲簾橋手一擋,隨即反手扭住少女手腕。
不料才剛扣住就被彈開,掌心微微發麻。
他暗自吃驚。
這現象,正是雷家家傳心法「雷鳴」的獨有發勁。
他年少出道,比雷殘早半年,兩人同是當年武林新一代俊秀,加上年輕人血氣方剛,互看不順眼。檯面下兩人就私鬥十多次,他嘴巴雖然不說,內心卻對雷鳴心法的爆發力讚譽有加。
直到中年後心境轉變,雙方又各自接下家主之位,深知合則力大之理,風家與雷家又同處江南,這才化敵為友。
這時,風捲簾看清少女的臉龐,愣了。
只見這少女身材削瘦,瓜子臉配上濃眉大眼,綁兩條小辮子,露出寬額頭,英氣逼人。想不到內力之強,竟然跟他不分上下。風捲簾想到這,暗自警惕,看來,必須多培養優秀門人,否則一個不小心,風家早晚會被雷家這頭睡獅吞噬。
少女見有人阻擋,加上氣也消了,起身拍拍灰塵,眉一挑,狠瞪著躺地呻吟的小乞丐。
「小扒手,下次再被姑奶奶撞見你行竊,不打斷你的手,我就不叫雷似水!」
少女挺著剛發育的胸,頭也不回地走進雷家大門。
守門大漢連忙肩一縮,退後一旁。
「大小姐,妳回來了......」
「那人是誰?」
「是風家家主風捲簾。」
「哦,爹曾提過。」少女輕柔手腕,「難怪功力如此高強,雷鳴七響天還壓不倒對方,差點,我的手就被扭斷了。」
風捲簾見這小乞丐爬不起來,俠心頓起,忙蹲下幫他檢查傷勢。
只見這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雙頰腫到跟豬頭沒兩樣,那寬闊的額頭下,左眼上方貼了一塊硬幣大的青色胎記。
「小兄弟,還好,只是皮肉傷,沒傷到筋骨。」風捲簾鬆開了眉頭,念頭一轉,打算由懷內抽出銀包,給這小乞丐五兩銀子,就此了事時,剛鬆開的眉頭又緊皺。
他咦一聲,再度檢查。這次很精密,沒有忽略一絲細節。他眉頭越皺越緊,抬頭紋逐層疊起,雙手的速度卻越放越慢。
小乞丐的全身上下被又捏又摸的,當下寒毛直豎,只想逃,要不是痛到動彈不得,就算爬,也要遠離那對魔手。
最後,風捲簾的那對濃眉緊鎖,形成一字眉。
這,表示他遇到天大難關。
風滿樓暗生驚奇。從小到大,他只見兩次。
首次,是母親去世的那刻。
第二次,是父親不顧長老堂的反對,破除祖規之一,招收女弟子。
今日,是第三次。
風捲簾終於解開了一字眉,起身,呼了一口大氣。此時,風滿樓才敢上前詢問。
「父親,怎麼了?」
「這孩子根骨奇佳,是塊練武的好苗子。」
風捲簾滿臉讚歎之色。想不到,自己才剛想收優秀弟子,老天爺就聽到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啊。
「父親,你該不會想收這小乞丐吧?」風滿樓說著,臉上掛滿不以為然的表情,鄙視這渾身臭酸味的小子。
「先找間客棧入宿再說。」
風捲簾正打算扶起小乞丐時,卻遭到激烈抵抗。
「你想幹甚麼?」
「別怕,我不是壞人。」風捲簾被他一腳踢中小腹,不敢運功抵抗,怕震傷了他,只能咬痛笑說,「我只想幫忙。」
「少來,當我是三歲小孩哦。」小乞丐歪嘴,不屑一笑,「方才,你那雙賊手在我身上摸過來摸過去的,不是人肉販子,就是好男色的大爺。我幾個同伴,都被你這種人拐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小乞丐大呼小叫的,剛散去的人潮又再度圍觀,朝風捲簾指指點點,讓他好不尷尬。
風滿樓拔劍,朝天揮了幾下,怒喊:
「有甚麼好看的,信不信,大爺一劍劈死你們!」
眼見風滿樓在光天化日之下還如此兇狠,明顯是亡命之徒,人群立刻鳥獸散。
小乞丐見狀,驚慌爬滿整張臉,企圖逃離。
「色老頭,你快放手,不然,我要大喊救命了!」
風捲簾愣了。
習武三十年,任風華山莊莊主也有二十年了,雖過中年,還是保養得宜。
首次有人叫他色老頭,真是哭笑不得。
「李四指,你跑哪了,救我啊!」
眼見糾纏下去不是辦法,風捲簾一掌輕拍過去。
小乞丐感到胸悶,一口氣無法轉,陷入昏迷。
他將小乞丐夾在腋下,由左側上馬後,揚塵而去。
風滿樓搖頭苦笑,隨即上馬,雙腿一夾馬腹,緊隨父親。
雷家眾人見雷似水滿臉怒氣,趕緊閃遠,以免被颱風掃到,只有一人例外。
「小姐回來了,老爺正忙小姐下個月十六歲宴席。」
貼身婢女小蓮笑吟吟上前,遞上沾濕的手帕。
「小姐,妳的臉,怎麼那麼難看啊?」
「別提了,一說我就嘔氣。」
她接過手帕擦拭臉後,連珠炮般將方才遭遇說出,小蓮聽完,忍不住噗嗤笑出。
「還笑,看我怎麼教訓妳?」她故意板起臉孔,捲起衣袖,雙手往前一探,就要搔小蓮的肢窩。小蓮見狀,當場嚇到花容失色,拼命閃躲。
「哈哈,小姐,哈哈哈,小蓮不敢了,饒了我吧……」小蓮笑到上氣不接下氣,眼角含淚。
小蓮怕癢的表情讓雷似水有種霸凌的快感,內心大樂下,火氣消了大半,雙手卻加快攻擊的速度與力道。
「不行,先大刑伺候一刻,才能消我這口烏氣。」
兩個少女,就這樣,在廣闊的庭院內嘻鬧追逐,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天邊。
風捲簾攔住路人,禮貌詢問後,得知鄰近最好的旅舍。
三人兩馬,來至歡喜客棧,風滿樓一馬當先,在櫃台前丟出一兩銀子。
當今世道雖亂,一兩銀可換七百文大錢,購兩石米,二兩銀子可供小户人家度月。
掌櫃立刻停止撥弄算盤,堆滿了笑容。
「貴客來訪,令本店蓬蓽...... 」
「不用囉嗦了。」風滿樓不耐揮手,「我要間上好客房,找個女孩幫這小乞丐清潔身子,換件乾淨衣物,同時,我要當地最好的大夫來就診。」
「這...... 」掌櫃望著一兩銀子,面有難色,「恐怕......」
掌櫃的話未完,風滿樓拍桌,銀兩深陷櫃檯。
「這樣,夠嗎?」
「夠,夠,不說這銀子,就憑這位英雄的身手,入住小店,是本店的榮幸。」
後方的風捲簾暗自嘆息,這孩兒的暴躁脾氣遺傳了他的父親。然後,他想到父親英年早逝,死於江湖仇殺,暗自警覺,千萬別讓這孩子走上父親的路啊。
「這孩子只是身子過虛,至於皮肉傷,不打緊的,小孩恢復快,只要多吃點豬肉,補充營養。老夫這就開方帖子,包準無事。」
客房內,老大夫結束把脈,隨行的藥僮備妥文房四寶。老大夫伏案,下筆如飛,不一會功夫,整張紙密密麻麻的,滿是蠅頭小字。
「這帖十全大補湯,乃是老夫祖傳,飯後服用,半個月後,老夫打個包票,比牛還健。」
「多謝大夫,這是一點小意思。」
風捲簾握手的同時,在老大夫的掌心塞入一錠銀子。
「行醫之人,只是謹守本份。」老大夫咳一聲,不動聲色,將銀子藏入懷內,就帶著藥僮離開了客房。
風滿樓取過藥帖子,詳端下冷笑。
「這等江湖郎中,裝神騙鬼,倒是一流的。我隨便開,都比這方子好。」
這倒不是風滿樓吹牛。
練武前,先學會挨打,除了鍛鍊體魄,訓練鬥志外,更重要的是,知道被打的痛。
殺生之手,要先懂被殺的痛。
俗話說的好,久病成良醫,同理可證,成為一流的武林高手之前,要先懂得如何自療,否則,未成一流前,早因內傷積勞過度,壓夸了自己。
江湖各大門派,弟子藝成出師前,最基本的跌打骨傷醫療之術,都比江湖郎中好上數倍。
風捲簾嘆息,「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謀生之道,留點口德,免造口業。」
此時,昏迷中的小孩醒了,雙眼透出驚嚇之色。他打量四周,發覺自己身穿乾淨的衣物,身陷柔軟的床,不禁捏了捏臉皮。
風捲簾被小男孩的動作惹出了笑聲。
「你是幹嘛,以為自己做夢嗎?」
「沒事。」小男孩抓著癩皮頭,頭上還貼塊藥膏,「會痛,那就沒事了。他奶奶的,這環境這樣美,老子還以為到天堂了,聽說當鬼不會痛,還會痛,那老子就是人,不是鬼了。」
風滿樓皺眉,這小子講話粗魯,一聽就知沒受過教育,更增厭惡。
同樣的話,聽在風捲簾耳內,就感觸良多了。
「如今大明地方不寧,萑苻不靖,盜賊四起,人鬼不分。我輩俠客,能力挽多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風捲簾說到這,小孩的肚皮打起鼓來,那張黑黝黝的臉擠成苦瓜臉。
「大叔,我餓了。」
風捲簾聞言大樂,卻故意板起臉,逗著小男孩。
「由色老頭晉級成大叔,還算可以。你看,我還像壞人嗎?」
「不像,不像,你是大帥哥,我快餓死了。」
「很好,我就故意整治你,讓你餓上三天三夜。」風捲簾由懷內抽出糖果,塞入他的嘴內,「先吃這個,你說,你想吃甚麼?」
「烤雞。」
「要幾份?」
這下換小男孩為難了,他考慮了一下,「兩份,不,三份好了。」
「樓兒,快去吩咐店小二,送十份最好的全烤雞,雞湯另外放。我們三人就在屋內一起吃。」
「孩兒馬上去。」
風滿樓轉身離開,快步走廊,隔著遠遠的,還是聽見父親與小乞丐的談笑。
他從未見父親如此開懷過。
吩咐櫃台後,他走出客棧,走到對面的酒肆,要了一壺酒,一斤牛肉。
酒肉,很快沒了,風滿樓感覺浮了起來,就在巷弄中左彎右拐的,來到一座小廟前。
廟前有大樹,大樹好遮蔭,炎炎夏日,容易吸引附近的老人聚集,泡茶、下棋、聊是非。
此刻廟前毫無人煙,太熱了,大家都躲在陰涼處,各自午睡去了。
正合我意。
風滿樓來至廟前榕樹下,猛吸一口氣,用力揮出左右上鉤拳,幾下眨眼的功夫,就在樹幹的同一部位命中十多拳。
望著滴著血的拳頭,他感到暢快,尋原路離去。
就在他離開不久,老榕樹腰折,壓倒了小廟。
住宿的這些天,在風捲簾仔細詢問之下,才知前因後果。
小男孩出生於閩南南家村,祖輩世代務農,母親生他時難產過世,父親因此終日借酒澆愁,對他不理不踩,只管喊他大頭。
大頭生性調皮好動,八歲牧牛時,貪玩下不慎讓牛走失,遭震怒的父親毒打,倔強的他奪門而出,就此離家,流浪到江南,與一群流浪的小孩寄居破廟,平日幫賭場青樓跑腿,四處沾點好處,日子倒也消遙自在。
後來,大頭被扒手李四指相中,將妙手空空傾囊相受。
大頭像塊海綿,吸收力極強,很快上手。兩人組成搭檔,偷遍大街小巷。
這日,李四指見到一位妙齡女子正要走入雷家大門,看她衣服華麗,見獵心喜,悄悄上前剪綹行竊,想不到才剛偷走錢包,就被她察覺一把抓住。
李四指感覺手腕有如被炙熱鐵箍緊束,頓時哀嚎求饒。探風的大頭見狀,頓時不顧危險,一頭撞上女子那柔軟的胸脯,女子一時大意中招,羞怒下,就將他壓住,痛毆了一頓,李四指卻趁機溜走,不見蹤影。
「算你走運。」風捲簾搖頭嘆息。「那少女,八成就是聞名江南的女雷公,動根指頭就能取你小命,如今只是訓你一頓,你啊,真該燒香拜佛了。」
一旁的風滿樓得知真相,更是滿臉不屑,暗想這種低三下四的小扒手,要是被他遇見,早就一腳踢到西天去。
風捲簾說話的同時觀察,他那轉動的眼珠子透出機敏,不顧自身安危解救同伴,天生俠義,言語間有條不紊,流露出超齡的一面,內心頓時打定主意:
「你來我面前。」風捲簾微笑招手。
他依言起身,緊張地走到風捲簾前,不禁胡思亂想起來。
這大叔,不會有斷袖之癖吧?拜託,千萬別看上我。
忐忑不安中,大頭低頭看著地板。
「你我有緣,你可願拜入我門下?」
風捲簾的話出乎大頭意料之外,頓時抬起頭來,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父親,怎麼可以收這小乞兒?這會降低我風華山莊的格調!」
風滿樓聞言大急,連忙出聲反對。
風捲簾一揮手,打斷兒子的話:
「我意已決,不必多說。」
「爹!」
「別說了。」
風滿樓猛然起身,不發一語,轉身離開。
風捲簾看著兒子背影,搖頭嘆息,這孩子就是太過驕縱,總有天,會吃到苦頭。
想到這,他暗怪自己,若非年輕時沉迷武術,將孩子的教養丟給妻子,自己卻不聞不問,導致孩子無法無天。生性柔順的妻子壓不住,曾數度向自己訴苦,自己的回應卻是滿臉的不耐。
最後,妻子再也不敢煩他。
等到妻子過世,與兒子朝夕相處,驚覺他心胸竟如此狹窄時,悔之已晚。
他中斷思緒,看到大頭還愣著,不禁嘴角上揚。
「還不磕頭拜師?」
大頭如夢初醒,大喜跪下,不斷地磕頭。
「夠了,你磕十多個響頭了。」風捲簾呵呵一笑。「等返回山莊,再正式拜師,你小名不雅,到時幫你改名,將來代表山莊行走江湖時,才不失威風。」
「是,師父。」
淮陰霹靂堂雷家與西湖風家,人稱風雷豪門,各領風騷。
兩家武功,皆有獨到之處。雷家走剛猛路線,風家輕靈為主。
玄學大師一柱大師曾預言,若兩家合併,各取所長,互補不足,其武學將淩駕七大派之上。
距離淮陰不到十里的洪澤盆地盛產硝石。
雷家早年靠走私硝石發跡,賺到第一桶金後,漸漸插手各種能賺錢的買賣。
但不管任何行業,只要有利益,就會引來一堆蒼蠅,企圖分杯羹。
為了應付黑白兩道無止盡的勒索,雷家高薪聘請武林好手為護院,並派遣子弟至各大派學武,卻只窺廳堂。
藏私,是中國的傳統文化之一。
直到一代奇才雷毀雷,隱姓埋名,至華山派拜師學藝,整整等待十年,終於等到時機。
掌門蘇西峰中年得女蘇柔,寵愛有加,所有門生看在眼裡,將她捧在掌心。
結果,卻被雷毀雷拔得頭籌。
蘇西峰任命雷毀雷為下任掌門,並親自口述,傳授華山派至高內功「混元功」。
華山派,以氣御劍,江湖中人無不知曉。
某天,雷毀雷突然失蹤,蘇西峰因此氣出病來,不久西歸,蘇柔連續失去生命最重要的兩個男子,鬱鬱寡歡,至峨嵋出家為尼,中年過後,創立心品庵。
雷毀雷秘密歸家,閉關數年,將渾元功重新組合,創出雷鳴九響天。
至此,雷家在武林中佔有一席之地。
雷家的脾氣就跟武功相似,聞名武林,雷似水也不例外。
她的母親蘭惠心是父親第四位小妾,原本是江南名妓。
嫁入豪門,蘭惠心雖然備受雷殘寵愛,卻暗中受盡其他妻妾的欺壓,在雷似水七歲時,憂鬱過度病倒。
半年過後,蘭蕙心依舊躺床,雷似水如往常那樣,午休過後探視母親。
「媽,妳好些了嗎,何時,唱歌給我聽,妳唱歌好好聽哦。」
「似水,」蘭蕙心淒然一笑,「妳乖,媽,可能要去很遠的地方旅行了。」
「旅行很好啊,帶我去。」
「這是只屬於媽的旅行,只能單獨去。」
「這樣哦。」雷似水嘴一扁,不甘的眼淚就要掉下。
蘭惠心微笑地撫摸女兒那柔軟的頭髮,
「妳外貌似我,個性卻像妳父,早晚,會吃苦的,唉......」
她勉力起身,雷似水連忙扶起。
「媽,你沒事吧?」
「沒事......」蘭惠心緩過氣來,「將我的妝匣拿來......」
雷似水取來妝匣,這妝匣作工精緻,表面還鑲數顆寶石,價值可值棟房子。
蘭惠心沉思一會,雙手在妝匣兩旁觸摸幾下,機關聲響,小小的妝匣瞬間分裂成數十塊,露出藏在暗層的一塊火紅令牌,不過兩指長寬,通體火紅、看不出何種材質。
「這妝匣,是機關大師唐若愚年輕時的練習之作,天下不過數十。」
蘭惠心小心取出令牌,,機關聲響,妝匣快速回復原狀。
「這令牌,是母親情人所贈,他武功高強,為人亦正亦邪,贈我這信物,許諾為我完成一件事,妳好好保留。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當妳需要幫助時,只要找天下任何一間青樓,遞出這塊令,說出代號,甲午庚子辛亥,青樓,就會幫妳通知對方……」
蘭惠心遞出後,雙眼闔上,說,「媽累了,讓我好好休息。」
「好。」
雷似水離開之前,又被喚回。
「她不是一直吵著要這妝匣,今天,媽就送給妳。」
「謝謝媽。」
當晚,蘭惠心進入永恆的安眠。
雷似水在母親榻前啼哭不休,差點昏厥。
一夕之間,她的童年提早結束。
過了數日,母親出山,她跟隨大人們,來到雷家的後山,看著母親的棺材,躺在深洞,慢慢,被土填滿,形成小山丘。
她知道,之後,一切要靠自己。
她將閻羅令貼身收藏,當成母親的遺物,半夜難眠,就睹物思人。
沒多久,她發現身子輕了,行動迅常,雷家的日課,跑步,馬步,她都能加快結束,晚課,修練吐納練氣,真氣也運轉自如,肚兜內的閻羅令散發一股奇異的能量,令她練氣時深藏呼吸,很快,來到四響天。
師範們嘖嘖稱奇,將雷似水的進步報告家主雷殘。
雷殘正苦惱如何擴大雷家的勢力。雷家武力雖強,人口卻不過一百,是兩門三家中,最少的家族,遠遜超過一千的唐門。
雷家人口少,與雷家心法有關。
雷鳴,全靠瞬間爆發力,日課初期,靠著密製藥酒,不怕痛,更不怕死,真氣運轉,更是刺激全身要穴。
雷鳴分成九關,一到五關,極易達成,但五關是個瓶頸,就算他,辛苦修練,也只能中年之後踏足六響天,是雷家武功最高的一人。
雷鳴修練一久,脾氣漸趨火爆,容易動怒。所以,族人外出,易起爭端,死於仇殺。
更丟臉的是,數年前,雷殘的叔叔雷因,在妓院酒醉,與酒客爭執,遭對方一刀刺死。
對方,還是不懂武功的文弱書生。
雷殘連報復的念頭也沒升起,只是盡力隱埋,若風聲傳出,只是讓江湖好漢恥笑。
雷殘聽完師範的報告,沉思一夜,決定傾家族之力栽培。
或許,她是個器,能帶領雷家,走出困境。
雷似水將這秘密深藏內心,只與貼身小婢小蓮吐露。
初潮過後,短短一年,就將雷似水的身子拔高,快與成年男子比肩。
十三歲時,年長雷似水八歲的同父異母大哥雷旺,故意搶走她母親遺物的象牙梳子,當著她的面前捏碎。
雷似水爆發了,像頭狼那樣撲了上去,當場一拳打斷大哥的門牙。
「我母親會死,你跟你的母親都有份!」
她壓在大哥身上,拳頭像雨不斷落,不管他怎樣求饒都不停。淚水決堤不停流。
就在劇烈的動作與心情起伏之下,她猛然突破至雷鳴五響天。
境界突然的提高,讓她上下通暢,然後,她低首,看著跨下的成年男子眼淚鼻水猛流,內心厭惡頓起。
這時,她的肌膚感受到空氣中傳來十多股的震盪。
震盪很輕微,卻讓她知道該停手了。
於是,她揮出了最後一拳,將大哥的鼻子打歪了,然後,她慢慢起身,右腿猛力一踢,踢在大哥的肚皮,將這大哥踢飛了十多丈,直到撞到了牆角。
他猛吐一口血,弓起身子,像剛煮熟的蝦子。
「沒有用的男人。」
還是她顧念一絲親情,怕事情鬧大,這腳故意偏離了丹田半分,不然,就當場廢了他的武功。
鼻哼一聲,她收斂了雷鳴心法,像常人那樣慢慢離開。
她轉過走廊,立刻躲在牆角遠遠觀望,掌心冒汗。
族內諸長老被這場打鬥驚動到了,紛紛施展拿手的輕功,由大宅院的四處前來事發地點。
族長雷殘也到了,他推開了人圈,扶起愛子。
當他看到由自己親自接生的俊秀長子,遭人打到滿臉是血,像人三分,多鬼七分,忍不住老淚縱橫。
「兒啊,說!是誰把你打成這樣?說出對方外表特徵,我操他全家!我誅他九族!」
雷旺動了動,微張腫個老大的黑青嘴唇。
「那......那是個高壯的黑衣人,獨眼......」
然後,他就偏過頭,假裝昏迷。
他雖然無能,但還是有男人的一點自尊,被小妹打成這樣,死也不說。
這一幕令雷似水放下心來,丟下一句,就去找小蓮玩耍了。
「果然,是沒有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