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豐子.女系家族
第一次踏進外觀莊嚴的矢島本家,這位社長死後才冒出的「外遇」濱田木乃帶著歉意上門。她是有心理準備的:三位矢島千金肯定會責難她,羞辱她。雖然她身段極盡柔軟:「矢島先生留下遺囑......有他這份心意就夠了,我半毛錢都不要。」但長女藤代仍是盛氣凌人:
「是另有企圖吧!父親生前還給了你其他東西?像是用你的名義存款或證券,或以你為受益人的保險?肯定有鬼!」
次女千壽是比較陰險的那個:「看似優雅高貴的人心中愈是藏污納垢!姐,你說是吧!父親騙了我們6年......」 「哼,人前裝好人,一邊在家裝慈父,背地裡卻被叛我們,這種人就叫偽善。」 「表裡不一的人是最低等的,還好母親已不在人世。外面養女人真是不要臉!」 「也不想想自己是入贅的,一副大丈夫的模樣...」 「我最討厭父親了!」連最得寵的小女兒雛子也因此事而複雜起來。 三隻同巢不睦的女王蜂一人一句,合力圍剿這隻天外飛來的小蜜蜂,辱罵父親。誰教矢島是一家有悠久傳統的和服老字號,從第一代到第五代有女無子,是絕對女權的「女系家族」。歷任社長雖由入贅女婿擔任,但女婿形同傭人,必須絕對服從,而母系相承血脈,怎肯容忍家產外落到這個年紀與千壽相仿的自家職員手裡?更何況濱田木乃還發了一枚震憾彈...
「別再說令尊壞話了,我......我,懷了,令尊的孩子!」
我喜歡這類題裁,所以絕不錯過山崎豐子這位日本國寶。只要一提及白色巨塔、華麗一族便知,出自大師手筆歴歴都是嚴謹大作。我覺得,山崎豐子足以代表一個作家的「格」,她總是以一種「最接近事實」的偏執,不吝直指百態社會的沉疴,更不避諱談論人們極欲藏匿的黑暗。她擅用人物的愛恨情仇,狠狠扒開豪門假面,紮紮實實給人們一記悶棍:照看吧!看看貪婪的你、憎惡的你、妒恨的你、競爭的你,有多醜啊! 女系家族的成員也是。三個被父親保護在溫室裡的女兒與心懷不軌的芳子阿姨,外加手腳不乾淨的家臣宇市與虎視眈眈的日本舞老師梅村,這場爭產與護產之戰兵分三路,各有慾望。 先是離婚後回到娘家的藤代,她認為:矢島家歴代都由長女繼承「所有」財產,身為長女理當守住傳統並得到最大禮遇。眼下父親分給她價值近15億的不動產,卻把會生金雞蛋的公司交由千壽夫婦繼承,給雛子証券與古董,表面上父親是均分了,但自己卻是最吃虧的。她一介女子形單影隻,此時怎可表現出愚笨與懦弱的樣子?藤代很自然找心怡的梅村傾訴,她必須有人可靠,設法在三姐妹共同繼承的部份精算最大利益: 「矢島商事擁大無限的未來,雛子的証券如果不變更名義變賣的話就可以避掉遺產稅,而古董的價值完全是憑口說的。我所得到的不動產全都登記有案,該繳的稅完全無法避掉,我同意妹婿繼承公司擔任社長,但條件是,分配共同財產時,我有選擇的優先權。」 而分系的芳子阿姨則是主動拉攏雛子,表面上抱不平其實是為自己瀕臨倒閉的公司找出路:「先幫雛子相親,再收養她,然後合理接收她繼承的財產!我只是藉那孩子拿回我在矢島家的財產而已!」她煽動不善與人爭的雛子清點古董細目,發現:「古董裡有一幅山水字畫不見了,而且大姐的結婚禮服和嫁妝加起來也有3000萬,這都算在遺產之內吧!我可還沒結婚理當也有嫁妝,在事情還沒明朗之前,我可不會同意什麼遺囑喲!」 至於千壽呢? 雖有入贅的丈夫讓她合理繼承矢島商事,但生不出小孩的焦慮在木乃出現後更加明顯,她一方面憎惡入贅的父親囑咐要善待木乃,更妒恨木乃輕易就有她想要卻苦得不到的繼承人。於是,兩夫妻開始盤算了:「既然不孕,乾脆假意攏絡文乃,等孩子生下再搶過來,至少擁有父親血脈的繼承人就有其正當性,社長之位也就不會被動搖了。」 人為財,即便不至於死,面目也會猙獰到可憎,愈是豪門愈是如此。小姐們每回登場,明明舉止優雅卻宛如咒怨裡的惡鬼,陰森的眼神與不時射來的刻薄話真的會把人嚇壞了!而姐妹彼此間張牙五爪的猜忌也很教人唏噓:親情又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怎一夕間就崩盤了呢? 三姐妹使壞,旁邊「話燒」的外人當然也沒閒著! 梅村用的是美男計,他圖的是變賣藤代的不動產從中巧取近二億差價。在他推波助瀾下,不知情的藤代和妹妹都看上了共同繼承部份被遺囑執行人宇市刻意遺落的「矢島山林」。 「到底是40頃還是20頃?為什麼說到重點這個宇市就言詞閃躲?說不定...是一隻吃裡扒外的大黑鼠!」可是,平日收受廠商回扣的宇市也有委曲呀: 「在矢島50年,領著微薄的薪水還要被小姐們當傭人使喚,最後遺囑裡竟然一個字也沒提到我!我當然得替自己的退休金設想。」他一逮到機會就拿,也丈著矢島的信任,偷偷把山上的樹木所有權拿去抵押貸款,還伙同山林管理人盗走珍貴杉木,也就是說,看起來有價的山林,其實是被高估的遺產,而類似這樣不實的遺產名細又豈止這一樁! 「沒分到一毛錢?說不定啊,社長早就知道你的一舉一動。」枕邊人的提醒讓宇市開始擔心:養在外頭的情婦濱田木乃會不會早就從社長那兒聽說了什麼?」 一伙人為分產吵得強強滾,這時的木乃,自始都是一付偷了人而抬不起頭的模樣。她百般忍受小姐們呼之即來的羞辱,任憑三隻女王蜂在言語上、大動作和小動作上朝自己亂刺一通,同時也冷眼旁觀著一切:「只要能生下所愛的人的孩子就好,我只想安安份份在矢島家當個店員,自食其力。」 本來無一物。
若不是心有塵埃的藤代上門撂狠話:「與其生下沒人祝福的孩子,還不如流掉算了!」對一個母親而言,有什麼比咒她孩子還要忍無可忍: 「你對我怨恨,我無話可說。但我不能坐視否定我孩子的話。我自認沒有做偏離正道事。矢島社長已是鰥夫,我也是未婚,這並不算外遇!若不是入贅之身,我們何需偷偷交往!」 女人真是可怕的動物。會為難女人的,也經常是較容易將心比心的女人。這場遺產之爭會把人性掀到最底最底,不單純為財也是為排除異己,自命清高的女系家族,哪能忍受非我族類,而且還是供家族使喚的小女工染指家族血脈?! 但無論怎麼羞辱、踏閥、威迫利誘,當木乃拖著半條命仍執意要留住孩子,每個人都在猜:「莫非她手裡真有沒拿出來的東西?!」有的話,那會是什麼?值錢嗎?」 答案全在「另一份」遺囑。
這回踏進矢島家,已正式成為母親的濱田木乃宛如劫後重生,再也不做理虧的小媳婦狀:「我的目的不是分產,而是傳達一個父親的期待。孩子的出生代表矢島禁錮之死,女系家族終將瓦解......」
最終回的逆轉勝,三隻女王蜂被這隻小蜜蜂叮到滿頭疱,大快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