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有親人埋骨,才算是故鄉。」(賈西亞‧馬奎斯 《百年孤寂》)
老爸具備申請入祀軍人忠靈祠的資格,但老媽完全不考慮,她要他待在一個每日佛號悠揚的地方,以前常去唸佛的淨業精舍遂成不二之選。
「靈不在骨灰罈裡,塔位不須要買太貴的,七、八萬或更低五萬都可以,把多的錢拿去布施……」(本願山彌陀講堂信願師父)
「樓層要高、位置要低,前程看得遠,上面又還有發展空間……」(修習密宗的豐原陳醫師)
我們根據這樣的指點,為老爸擇定了塔位。
【太平七星山淨業精舍,老爸骨灰罈放在主建築最高的第八層。】
【塔位則在最高樓的最底層】
「我將來要像聖嚴法師那樣樹葬。」老媽說,不論因宗教信仰或其他不足道的理由,她没有身後也要和老爸長相左右的想法,我們毋須面對是否該買夫妻塔位的問題。
「大叔……我把巴說……,是不是把爺爺的骨灰帶回家鄉去……」返台奔喪到淨業精舍祭拜完老爸的那個晚上,新明吞吞吐吐的找我商量,當日下午一起走進靈塔時,注意到他們震驚的表情,就有預感這個問題一定會被提出來。
「這個……可能要看奶奶的意思……」儘管明知老媽無意「合葬」,我還是先拿她當擋箭牌:「是不是等過一陣子再來考慮?……」嘴裡這麼說,心裡實在没有主意,隱隱覺得「過一陣子」或已是老媽百年之後。
老爸週年忌日,全家齊集,請本願山的師父來「做對年」,頌經儀式完成,準備合爐時,師父見歷代祖先牌位竟是空白的,難掩吃驚神情!没錯,老爸是家族在台灣登錄上祖先牌位的第一人。
【大哥一行奔喪來到精舍,走進寶塔時他們臉上浮現震驚的表情。】
【老爸週年忌日,請本願山師父來家裡「做對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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睹先慈塋地照片哀感二首
紅羊往事記初秋,露冷萱堂去路悠;忽聽慈烏啼夜月,寒風拂樹幾多愁。
煙雨濛濛晝欲昏,北堂宰木綠陰屯;兒孫似慕瀧岡事,攝影驚醒楚客魂。
【1992年,離鄉43年後,老爸終得返鄉祭拜奶奶。】
1月31日晚上,答應大哥多留一天後, 福至心靈的要求到奶奶墳上祭拜,他聽罷頗為動容, 喜形於色地說:「好!」我暗怪自己没將這事優先放在心上的粗疏,慶幸
「請客吃飯」帶來的轉折,如果没上墳就離開, 日後想到必會大感遺憾。
2月1日,在會林家吃了午飯,小事休息後,一行人攜帶香、 炮浩浩蕩蕩出發,塋地就在大哥家門前不到1公里的丘陵上。 想像老爸1992年初次返鄉走在這條路上,不知多麼激動、 哀慟與憾恨?恐怕草木也要為之含悲。我已没有那樣的心理沈荷, 隨行的孩子們看去更似帶著絲郊遊的快意,但手持一炷香肅立墳前, 我絕非只為了盡盡義務:「奶奶!我來了,您見到把拔了嗎?」 就像老爸逝後,每次上四樓神明廳, 我總不自覺先對著祖先牌位或他的遺像輕喚一聲:「把拔!」 不管我相信什麼、不信什麼,斯情斯境, 心念中人就是會自然而然的「浮現」。
【奶奶的塋地,就在大哥家對面那座山丘上。】
【一行人攜帶香、炮浩浩蕩蕩出發。】
【當年老爸初次返鄉走在這條路上是怎樣的心情?】
【從奶奶墳塋的山丘俯瞰曉塘村】
【祭拜奶奶】
【祭拜奶奶2】
【祭拜奶奶3,最後還放煙火。】
【拜完奶奶,下山了。】
【從塋地回大哥家途中,年輕一輩已無老爸那樣的心理負擔了。】
祭拜完奶奶,大哥再次對我提到希望迎回老爸靈骨,之前參訪祠堂, 新明甚至生喜伯也做了相同的表示 ,我都沈吟不語,親臨斯土,確實感受老爸無所不在, 他真正屬於這裡!可是,晚年已不必
「夢想空歡葉落根」的他, 為什麼不做明確交待呢?或許因為面臨「兩難」吧?而這「兩難」, 如今留給了我。
佇立祠堂中
祖先們凝視著我 在血液裡 在心裡
祂們無聲的對我說:「你回來啦!」
昨日還與我話家常的父親
今天也已經變成祖先了
我不敢問:「老爸 你在這裡嗎?」
【老家的喬木與祠堂】
【本家的在有公祠】
【佇立祠堂中 祖先們凝視著我……】
【祠堂中「三十三世孫國俊」題字(最右那若愚居士,也是老爸的自號之一),由生喜伯鐫刻並鑲嵌。】
回到台灣,與妻談大哥要求移靈的事。「……在家鄉,心裡真覺得應該讓把拔回去!」最後我說。
「可以呀!你和馬麻商量……不然,就卜筊問把拔丫!」她以女人的理解和直覺回答,我再度沈默不語,至今未對老媽開口。
華人講究慎終追遠,但若非身邊至親離去,很難深入思考、體會它對自己的意義。「先人的靈骨安厝在哪裡很重要嗎?」再年輕些的我,可能截決地搖頭;如今,祠堂裡的「三十三世孫國俊」在腦中若隱若現,我感到這個問題難以承受的重量,即使老爸長存我心,即使我想用文字打造他精神上「埋骨」的地方……
「不是情感上的遺忘,而是另一種更殘酷更無法挽回的遺忘,他清楚得很,那是死亡的遺忘啊!」
(賈西亞‧馬奎斯 《百年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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