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上﹚

對面阿婆過世後，她的啞巴兒子失去大靠山了。五月一日家祭時，他尾隨親人，跟著司儀的口號動作，神色倉皇，不發一點兒聲音。

五月廿五日晚上，在三樓神明廳讀書，對面江家傳來喧鬧聲。「出去！出去！」阿興伯大喊。「嗚啊─嗚啊─」啞巴的怒吼。爸爸走到陽台，站在黑暗中下望。啞巴拿著一台半人高的落地電扇，正打算進門。「不要以為大聲就贏，垃圾不要給我拿進來！」阿興伯橫在門口。「嗚啊│嗚啊│」啞巴不甘示弱，提高「嗓門」，硬闖。阿興伯牛起勁來，用力一推，啞巴重心不穩，坐到地上，阿興伯搶過電扇，狠狠砸出去。「嗚啊─嗚啊─」聲音漸漸小了，半晌，慢慢爬起來，拾起斷成三截的電扇，放在圍牆邊，把單車歸定位，默默走進家門。阿玲阿姨和她的孩子們，無言的在客廳看著這兄弟相爭的一幕。

性情溫和的阿興伯大發雷霆，表明決心不再隱忍啞巴哥哥收集廢家電的怪癖。阿婆出殯後，阿興伯夫婦進行大掃除，目的指向「清算」他那兩間破銅爛鐵，啞巴擺出抵死護產的姿態，曾做勢要燒房子。他講不出自己的憤怒，也沒人再為他說話了，既無別處可去，似也只得忍耐。

啞巴還在襁褓中時，有一天早晨發燒，阿婆農忙，必需先下田，回家後再送醫，雖保住小命，但不能說話了，阿婆每次提起，總要長噓短嘆一番，而因為閉塞或窮困，加上政府缺乏相應的福利政策，便沒讓他去受特殊教育，一直養在家裡。但啞巴不知那兒學的，對電器很在行，並靠這一技之長，在工廠找到份萬把塊的工作。他改裝了一部鐵馬，安上特亮車燈和強力喇叭，電源由固定在後座的蓄電池供應，每天騎著上下班，碰到熟人，猛摁喇叭，嘴裡「嗚啊─嗚啊─」地叫。

十三年前，我們剛搬來時，對啞巴以貌取人的奶奶很感不安，深怕他有變態心理，驚嚇或傷害到未來的孫子，曾因此想搬走。後來證明，他雖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與禮節，但顯然比許多身體健全的壞蛋更令人心安。然而他有個習性，看到人喜歡靠過去，比手劃腳，「嗚啊─嗚啊─」，有一次就「闖禍」了。那天午後，郵差按我們家門鈴：「掛號！」叫完，一邊朝裡張望，啞巴像個鬼似的從背後悄悄走近他，突然「嗚啊─嗚啊─」，那郵差被嚇得只差沒屁滾尿流，讓親眼目睹的小叔叔，笑岔了氣。此後，那郵差每次來，養成了「一、二、三，木頭人」隨時回頭的習慣…，這是爸爸自己想的啦！

90.5.30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