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好的夜晚,在我居住的農村村莊可仰望繁星點點,閃閃滅滅挺俏皮的,我偶爾會跟爺爺坐在家門口一齊抬頭欣賞夜空中的星星,他老人家說起故事來就和臉上被歲月輕撫過的皺紋一樣層次分明,我總是津津有味地聽他分享人生經歷。 當年爺爺為了幫忙分擔家中經濟,青少年時代便離了家,在成衣廠裡擔任包裝員,做了幾個月後被老闆調去學習熨燙衣服,雖然熨燙賺的錢比包裝多了整整兩倍,但代價是雙手經過不慎燒燙留下深淺不一的疤痕,以及長期彎腰導致脊椎第四、五節位移的毛病。 奶奶是工廠裡的裁縫師,爺爺總是一邊聽著她車衣服的聲音一邊工作,坐在裁縫車前的奶奶專注車衣服的神情,深深吸引著當年的爺爺,每當中午休息吃飯,爺爺一定會坐在奶奶身旁的位子,兩人一整天能說上話的機會只在這短短十幾分鐘,這是他們的緣分起源,待愛情成長茁壯,到婚後很快就有了爸爸與姑姑們。 離家數十載,爺爺雖有固定寄送生活費回家,但是卻不曾回去探視過家人,腦海裡對家中父母與弟妹的臉孔一年比一年模糊,待經濟寬裕他才帶著奶奶、爸爸、姑姑們回去,彌補多年以來對父母未盡的孝心,但老家的弟弟妹妹們卻全都出外討生活,爺爺雖也盼望能再見弟妹,可卻連我的曾祖父母親的喪禮也不見他們回來,爺爺不禁感到心寒,「我啊!一直對老家的親人們很不好意思,年輕時沒有好好陪伴他們。」爺爺時常對我複述類似的話,他那落寞的雙眼連星星也不能點亮。 當時回家的爺爺兩鬢頭髮早已疏落,農村口音倒是未改,可惜老家卻變了,他記得的紅磚瓦房已經成為廢墟,他的家變成了隔壁的透天厝,從斑駁的牆面推測已改建有一段時日,住起來比隔壁的舊厝還舒適許多。 爺爺在外打拼的那些年,小時候在農村一起玩的鄰居伯伯曾去尋過他,多年未見,天南地北地聊,雙方約定年老後要一起回村莊含飴弄孫,享享清福,但這番約定在幾年以後隨著鄰居伯伯癌逝,成為了一只無法兌現的支票,徒留爺爺獨自傷感。 「對面魚塭的老陳,就是那早逝伯伯的兒子,他的小孩們和妳差不多歲數,看見我,卻沒有一個人認識我。」爺爺感慨萬千。 或許在我之前,爺爺早已把他對這個家的所有一切抱歉、懊悔、無奈都傾訴給我的爸爸,我們全家才會選擇留在農村,守著爺爺的遺憾,久居於此。 如果人生只能對金錢汲汲營營,別無他選,就像爺爺窮盡一輩子的心力在賺錢,卻換回老家幼童一句:「請問客人從哪裡來?」,那真真令人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