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爸爸都不在家,我媽告訴我,他在國外工作,媽媽說爸爸很努力賺錢,所以我們要好好的把爺爺奶奶照顧好。
奶奶是個很瘦、很美的老人家,她不太說話,常常穿著連身類似旗袍的洋裝,然後總是待在房間裡。我對她的印象很淺,因為奶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走了,對她的印象是:她每天都必須要喝一碗煲湯,所以我媽媽出門工作前,都必須把食材準備好放到電鍋裡面煲。
有一次時間來不及,媽媽回家煮了青菜湯,奶奶一口都不喝,然後爺爺說:「這種東西,只是開水而已。」
我幼兒園當時不懂,我就說:「為什麼?這是湯啊。」
我忘記後續了,大約是媽媽繼續每天煲湯給兩位老人。
奶奶也是每天如一日的優雅,但她也是我印象中全家唯一會抽菸的人,她每天晚上吃完飯都會去陽台抽一支煙。她離開的那個晚上,她吃飽飯,然後說枕頭下面的煙沒有了,要爺爺去買,然後她走到陽台禱告,回到床上躺著。
爺爺回家之後就說她走了,然後在她枕頭下面發現煙其實還沒抽完。總之奶奶走了,媽媽又一手辦了喪禮,中間我對於爸爸的記憶好少,我甚至不記得他回台灣之後做了什麼事情,我那時候真的太小了。
我大約只記得當時老師要我不要太難過,可是其實我不難過,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隱隱約約覺得應該要哭,可是哭不出來,但在媽媽的回憶裡有說那是第一次聽到爺爺哭出聲音來。
我不懂什麼是死亡,我甚至不覺得我跟奶奶的感情很深厚,我不太記得我們說過什麼話,但我記得會請奶奶陪我玩辦家家酒。我會把哥哥的 BB 彈當成料理,裝在我的碗盤裡面送去爺爺奶奶房間,跟他們說請他們吃,也會因為他們沒有吃覺得生氣。
爺爺奶奶房間的床是兩張單人床,然後床頭有個鐵製的雕花床頭,那個雕花是不同大小圓形的圖案,所以我跟哥哥小時候常常會故意把手或腳伸進去。有好幾次我的身體某部位卡住,我就會一直哭,但如果是哥哥卡住,我就會一直笑。可是我不記得爺爺奶奶的表情了,所以我也不記得奶奶走的時候我到底是什麼感受了。
在我的記憶裡,我的奶奶大約就是大家閨秀的那種模樣,一直到我長大、直到爺爺過世,才意外的知道,原來奶奶是爺爺的外遇對象(小老婆),爺爺的原配在中國大陸,那邊有其他我父親的其他兄弟姊妹,但他們此生大約都不會有任何機會碰面了,我在聽大人們聊天時,儘管是在爺爺的喪禮上,但我想起來的畫面是總一個人在陽台抽菸的奶奶。
每次奶奶一個人在陽台的時候,媽媽有時候會叫我去陪陪她,但奶奶不會跟我說話,也可能會,只是那些言語過於生活到我完全不記得任何對話內容,我極少走去陽台,但那天爺爺喪禮回來後,我站在陽台看了很久,久到腳都有點發麻,我想著當時站在這個位置的奶奶想著什麼呢?
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好像『偷』走了什麼,並不是罪惡感,而是一種很純粹的不適,就像是穿上舒服柔軟的毛衣,身上卻總是感覺刺刺癢癢的,毛衣跟身體都是好的,只是如果單穿就會讓人感覺非常的想把毛衣脫掉。
卻捨不得脱,因為儘管那些刺出的毛會讓人癢,但脫掉就更糟糕了,赤裸的身體在寒風中吹,總是會感覺冷。
於是從那時候起,爺爺對奶奶的好,在我心裡就有點變化了,我們家裡擁有著一件有點癢人身體,卻至少暖和的毛衣,那麼在異地、素未謀面的其他家人呢?他們是否也有著能遮風避雨的房子,就算有,他們的心裡是否也有著不滿呢?
我不知道,可能此生都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