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那個國門洞開、革命方興未艾的動蕩大時代,留洋學子已是中國的知識菁英,而這批寥寥僅幾十個的清末民初留洋軍事學子,允文允武,堅忍耐勞,中英文流利,熟悉東西方文化,更是大時代留洋菁英中的菁英。學成返國後,在內戰不休外侮不斷中,他們一本衷心掙扎奮鬥,既有知識分子的洞見,亦有軍事長才,無論在何種環境,他們都表現卓越,出師未捷身先死者有之,身負重傷者有之,為國捐軀者有之,但更多的是壯志未酬。
清末第一位西點軍校畢業生溫應星,遭蔣中正冷凍,對日抗戰八年皆未能領兵參戰,西點軍校所受訓練,未能返國施展,徒有虛職中將軍階,黯然移居美國,開洗衣店以維持家計。他內心之憤悶與無奈,無以訴說,惟以安靜而嚴肅的老人形象面對兒孫。
溫應星中將退役,國府人事調查表卻幾無資料,亦無相片。取自國史館
與溫應星同期進入維吉尼亞軍校、同期轉學西點軍校之陳廷甲,一九零九年畢業返國後,任職北洋政府陸軍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與英法盟軍併肩作戰,獲英王喬治五世頒贈銀十字勛章,後升少將,一九三一年即退休,移居香港。
溫應星的堂叔溫濟忠,以二十之齡,與溫應星同年入校,自費留學維吉尼亞軍校,翌年,溫應星、陳廷甲轉學西點軍校後,溫濟忠轉為清廷在維吉尼亞軍校的官費生,他在維吉尼亞軍校期間的記錄是「very popular with the cadets」(非常有人緣),同學叫他「Old Chappie」(老小子)。兩年後,一九零六年六月二十七日畢業,獲得土木工程學學位。返國後,清廷風雨飄搖卻無從軍報國之路,後在廣州中山大學任教,擔任土木工程系教授,於一九四四年去世。
王賡,一八九五年五月十五日生於江蘇無錫,一九一一年清華學堂畢業,留學美國密西根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普林斯頓大學,一九一五年入西點軍校,一九一八年六月十二日畢業,全期一百三十七名畢業生,他位列第十二名,成績非常優秀。返國後任職北洋政府陸軍部、「巴黎和會」中國代表團武官、交通部護路軍副司令、哈爾濱警察廳廳長、督辦浙江軍務善後事宜公署高級參謀、前敵總指揮部砲兵指揮官、國軍編遣委員會編組部設計處副處長、淮北鹽務緝私局局長、稅警總團長兼鹽務稽核總所稅警科長、軍政部兵工署兵工研究員和兵工署昆明辦事處處長等職。一九四二年三月,國民政府派遣軍事代表團赴美,王賡為團員之一,赴美途中舊病復發,留於埃及開羅治療,四月因腎病去世,得年僅四十七歲,北非盟軍以軍禮葬於開羅市郊英軍公墓。
謝明旦,一九二五年清華學校畢業赴美,同年十月十三日入維吉尼亞軍校二年級,主修化學,一九二八年六月十三日以全班排名第八畢業。一九二八至一九二九年,續往俄亥俄州大學攻讀化學工程,一九二九年畢業取道歐洲返國,一九三零年春在浙江任步兵少校、浙江陸軍參謀學校教官,同年秋任浙江省自衛隊營長,一九三一年,奉命帶部隊前往上海,途中為救一盲眼老人,前腿不慎卡在鐵軌與碎石間,火車急駛而過,謝明旦閃避不及,慘遭不幸。
劉樹鈞,河南人,一九二七年清華學校畢業,赴美入要塞軍事學院,主修土木工程,一九二九年畢業,入普渡大學主修機械工程,一九三二年畢業返國後,任教中央航校,一九三九年在昆明車禍喪生,得年僅三十六歲。
李忍濤,一九零六年八月十五日出生於雲南,一九二六年清華學校畢業,九月二十日進入維吉尼亞軍校,一九二八年以全班第六名的成績畢業返國,一九四三年奉命派化學兵一團空運印度蘭姆伽受訓,為配合盟軍作戰,李忍濤數度往返中緬印戰區,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八日飛往印度蘭姆伽基地,返國時因情報遭日軍截獲,座機被日機擊落,不幸殉國,得年僅四十歲。
張誼,一九一三年三月十二日生於山西,一九二八年考入南京中央陸軍官校(黃埔六期),一九二九年通過中央陸軍官校留學預備班考試,一九三零年赴美,先至喬治亞華頓大學暑期班,一九三一年七月七日以官費生身分入西點軍校一年級,因英文、數學皆不佳,深感困難,由四年級學長王之暇時協助,才勉強及格,升入二年級,仍以學科不及格退學,因中央陸軍官校教育長張治中曾致推薦函給維吉尼亞軍校校長,旋轉入維吉尼亞軍校,插班二年級,主修土木工程,一九三五年畢業,回國從軍任連長,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的南京保衛戰中,全連陣亡。
胡家枚,一九零四年生於山東,一九二六年清華學校畢業,進入美國要塞軍事學院,是要塞軍事學院的首位中國學生,一九二八年獲學士學位,轉往美國陸軍航空學校學習飛行駕駛,一九三零年畢業返國,任筧橋空軍官校飛行教官,一九三四年六月四日,帶陳先夫(蔣中正青幫換帖大哥陳其美之長子)進行空中角逐訓練時,與另一教練機相撞,胡家枚與陳先夫皆遇難。
梁思忠,梁啟超之三子,一九零七年生於日本,一九二六年清華學校畢業,赴美修讀威斯康大學政治學,一年後轉入維吉尼亞軍校,一九二九年獲文學士學位;續讀諾維奇軍事大學,獲理學士學位,一九三一年畢業返國,一九三二年參與上海一二八淞滬會戰,在戰鬥中喝了路邊的髒水,患腹膜炎服錯藥,貽誤治療時機而身亡(另一說,因戰鬥過勞而亡),得年僅二十五歲。
齊學啟,一九二三年清華學校畢業赴美入諾維奇軍事大學,一九二六年畢業,返國後因不見容國軍派系之爭,轉赴浙江大學擔任教職,後經清華同班同學孫立人力邀,赴貴州組訓新的稅警總團,再任陸軍新編三十八師副師長,隨師長孫立人共赴緬甸抗戰戰場,一九四二年仁安羌一役,以少勝多,救出英軍八千人,揚名國際,卻在帶領受傷官兵撤退時遭日軍俘虜,於仰光戰俘營中遭漢奸刺死,得年僅四十歲,孫立人勝利返國後,以專機將其骨骸運回,安葬湖南。
張悌生,一八九六年十二月十七日生於廣東,一九一七年一月十九日入維吉尼亞軍校,主修化學,一九二零年以第二十四名的成績畢業返國,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三年,任空軍官校飛行教官,一九二五年升上校,一九三三年至一九四二年升為少將,一九四三至一九四六年擔任美國駐華陸軍、空軍總部武官及其他虛職。
曾錫珪,一九零零年十二月三十日出生湖北,一九一四年就讀清華學校,一九二二年畢業,前往美國留學諾維奇軍事大學,一九二三年九月六日,以二十三歲之齡,進入維吉尼亞軍校就讀三年級,在維校期間曾獲「最佳軍事論文獎」(獎金五十美元),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七日畢業獲文學士學位,同年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所,一九二六年獲歷史學碩士學位。返國任中山大學軍訓主任,一九三零年任職「南昌剿匪總部」,一九三二年任財政部兩淮稅警局局長,全面對日抗戰爆發後任遠東港防司令,一九三八年任職軍事委員會,一九四一年任美國駐華軍事代表團團長麥克魯德將軍首席聯絡參謀官;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任史迪威將軍聯絡參謀官兼軍務秘書, 並任阿爾姆斯將軍主持之新兵訓練處華籍處長。一九四四年春,任駐印度司令官蘇爾頓將軍的聯絡參謀官。因蔣中正與史迪威不睦 ,曾錫珪乃受牽連,二戰結束後曾錫珪由史迪威將軍的繼任者魏得邁將軍舉薦,入陸軍指揮參謀大學深造,卻遭蔣中正冷凍,未得任何軍職委派 ,只好轉往南洋擔任教職,在馬來西亞去世,碑文曰:「壯志沉淪,山丘零落,墳璲羈遠,遊魂焉托。」
周雁賓,一九零三年八月二十六日生於廣東,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二日進入維吉尼亞軍校二年級,一九二七年六月十五日,以全期九十七名畢業生之第四十九名的成績畢業,返國服務軍旅,先剿共後抗戰,曾受傷被日軍所俘六個月,僥倖脫逃。二次大戰結束後,奉派到香港擔任中國軍事代表團主席,後辭去軍職,在香港開餐廳、辦私立中學。他曾在維吉尼亞軍校畢業五十週年紀念冊寫道:「我在一九二七年畢業後,就回到中國,當時中國局勢很亂,軍閥割據,土匪掠奪,中央政府無能為力,我也四處碰壁……我得學各地方言以及國語,終得一職……」
朱世明,一九二二年清華學校畢業赴美,留學麻省理工學院,畢業後入諾維奇軍事大學,主修騎兵與突擊,畢業返國,與其他清華留 洋軍事學子一樣,全面抗戰時期沒能進入中央軍參與一線作戰,被蔣中正調任國府駐蘇俄武官、駐美武官,一九四三年隨代表團參加開羅會議,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與王之同在密蘇里艦見證日本投降,後調任遠東中國盟軍駐日代表團團長,因團中有人投共,他遭牽連,團長職務遭解除,滯留日本,一九六五年在東京去世,享壽六十四歲。
曹霖生,一八九五年二月十二日生於上海,其父曹吉福乃晚清官派一百二十位赴美幼童之一,曹霖生十三歲時步其父後塵,前往美國度過五年讀書時光,十九歲時再度赴美,一九一六年進入西點軍校。當時正處一戰期間,美國全面參戰,軍校實施戰爭緊急課程(War Emergency Course),密集上課,讓學生提前畢業以投入更多戰力。因此,曹霖生以兩年半時間,修完全部課程,畢業即擔任「巴黎和會」代表王正廷的秘書,會後奉命赴美,向美國官方及民間宣揚中國在「巴黎和會」的處境與立場。一九二零年返國,任職外交部,一九二二至二六年,擔任奉系軍閥張作霖的軍事顧問,以及戰爭部和參謀本部的顧問等職,一九二七年七月升為少將,擔任奉系新成立的國防部顧問,翌年,北洋政府被南京國民政府瓦解,他辭去所有軍職,從事礦業開發貿易。一九四九年移居香港,一九五二年在澳門成立霖生學院(Linson College),一九七六年四月十五日在澳門去世,享耆壽八十一歲。
王成志,一八九七年十月二十七日生於浙江杭州,一九一六年考取官費留學,赴美先後獲得麻省理工學院、哈佛大學學位,經駐美公使顧維鈞相助,一九一九年八月以二十一歲十個月之齡,進入西點軍校。他數學極佳,位列全期三百人之第一名,一九二二年六月畢業,返國任教上海交通大學,後至北京擔任鐵路護路局局長,並擔任北京工學院教職。一九二四年,服務於奉系張作霖麾下,一九二八年南京國民政府瓦解北洋政府,他未能進入國軍序列,此後再無軍職。
張道宏,一八九八年七月三十一日生於安徽,一九一三年考入清華學校,一九一八年官費赴美克拉克大學,兩年後畢業,再以二十一歲十一個月之齡進入西點軍校。與王成志不同,張道宏對數學頗為困擾,曾因不及格差一點留級,後補考倖而通過。畢業返國,亦未能入軍旅,先後擔任大學講師、(天津特區)警務總管、鹽務稅警局長、鹽務緝私稅警官教練所長、鹽務運輸總處長、中央信託局購料處代經理,對日抗戰期間負責中部地區的公路運輸,戰後任農業部總務司司長。一九四九年辭去公職,移居澳門,一九七六年七月四日在澳門去世,享耆壽七十七歲。
王之,一九零六年十月十五日生於湖南善化,一九二六年七月清華學校畢業,九月赴美留學康斯威辛大學攻讀政治,一九二七年九月轉入諾維奇軍事大學 四年級主修騎兵,一九二八年七月畢業,旋奉國府之令,再赴美國陸軍官校(西點軍校) 從一年級讀起,一九三二年七月,以全期二百六十二人位列第十二名畢業 。返國後加入財政部稅警總團 ,先後擔任第四團第五連上尉騎兵連長、工兵連少校騎兵連長、工兵營少校營長、稅警總團兼特種兵器班中校主任,一九三四年元月調任國民革命四路軍上校參謀兼教導總隊教官,後任湖南學生集訓總隊上校大隊長,一九三五年回稅警總團 任工兵營上校營長,此後不被黃埔系中央軍重用 ,未能參與對日抗戰一線作戰。一九四一年以軍中安全員身分赴菲律賓,一九四三年(抗戰末期)先後任駐澳軍事代表團少將參謀、軍令部駐西南太平洋盟軍總部參謀;一九四五年日本向盟軍投降時,王之參加密蘇里艦受降典禮,後留在日本,任軍令部駐日盟軍總部(麥帥總部)參謀,獲頒五等雲麾勛章、海陸空軍甲種一級獎章、美國自由勛章、九星寶星獎章。直至一九四六年奉調返國後,短短四年大陸時期不斷被調職 ,先後出任國防部第二廳第二司司長、情報學校教育長、國防部部屬參謀、聯勤總部副參謀長、國防部部長辦公室副主任、新制陸軍官校代理教育長、第三陸軍訓練處副處長、青島警備總部副司令、總統府參軍等虛職;一九五一年應美國政府之聘,赴沖繩協助訓練軍事人員 ,一九五四年又被蔣中正召回續任總統府參軍之閑職(同年陸軍總司令孫立人貶為總統府參軍長),至一九六四年十一月退伍(其間一九五八年九月兼私立東吳大學法學院教授,一九六二年八月兼政治大學西洋語文學系教授);旋入總統府簡任秘書兼業務研究發展室主任至一九七七年十二月,退休後赴美定居。
張東泉(原名張治中,學成返國後更名),四川成都人,一九二三年清華學校畢業,與同班同學齊學啟、於德仁同入美國諾維奇軍事大學二年級,他主修化學工程與騎兵,輔修經濟、歷史、物理、公共行政、天文學、教育心理學等課程,因成績極優 ,升為四年級,提早一年 於一九二五年畢業 ,獲文學士學位。據國府軍事委員會「人事調查表」,張東泉畢業返國後,在川軍劉湘麾下,自三十一軍軍官學校中校隊長,一路升為二十一軍戰車大隊少將 大隊長,疑因「剿共不力」(彼時紅軍萬里長征經過川境),於一九三六年降階,調任中央軍校第三分校(江西)上校 教官。如此品學兼優、能在種族歧視氛圍中完成嚴酷軍事訓練、跳級提早畢業之留學菁英,秉持不碰政治、不涉黨爭的軍人信念 ,在中央訓練團(亦稱廬山訓練團)黨政班所得評語卻是:「於化學工程及騎科有專長,惟精神鬆懈,對本黨認識太淺,研究理工科之幹部也,守成尚可,創造力不足,只適用軍事教育工作。」直到一九四三年(抗戰末期)才由中央軍校(校本部)上校 教官升回少將 任軍令部高級參謀;一九四五年五月(抗戰末期),調任軍委會外事局 第一處處長,而外事局局長何浩若,既是張東泉的清華學長,亦是美國諾維奇軍事大學的學長。而張東泉的人事履歷表,在一九四七年元月調任國防部第六廳第二處少將處長即止,似乎沒有隨國府遷臺,下落不明。
曾慶集,四川安岳人,一九二七年清華學校畢業赴美,留學要塞軍事學院,一九二八年轉往諾維奇軍事大學,主修優生學(Eugenics),一九三零年畢業後,續往哈佛大學進修,畢業返國歷任駐緬甸武官 、駐加拿大武官 、駐美國武官 ,一九四八年調任聯勤總部副參謀長兼上海港口司令、美援物資處理分會 總幹事,一九四九年調任聯勤總部川東供應局局長、聯勤總部第四補給區副司令兼四十四補給分區司令,十二月底投共(時任成都防衛司令盛文曾撰文述及)。
孫立人是他們中的典範,是二戰期間極少數和盟軍併肩作戰的中國軍隊高級將領,是唯一官拜陸軍總司令、二級上將、進入軍中高階者,卻位高而無兵權,只有訓練部隊的職責,蔣中正任用他,只是藉由他留美的背景以持續獲取美國的軍援與金援。留美的孫立人,反對軍中派系鬥爭,反對軍中政工系統干擾軍隊現代化建設,就在他推行軍隊國家化、現代化的階段,遭主掌情治系統、政工系統的蔣經國構陷,被蔣中正幽禁三十三年。
溫應星之子溫哈熊,一九二三年三月三日生於哈爾濱,在上海完成高中教育後,一九四零年九月抵達美國,入讀印地安那州立大學,尤擅數理科,因此功課完成得輕鬆愉快;一九四一年五月,轉入哈佛大學,未幾,申請維吉尼亞軍校獲得入學許可,九月入維校,一九四四年二月畢業獲理學士學位,隨即赴奧克拉荷馬州之薛爾堡陸軍砲兵學校(US Army Field Artillery School,Fort Sill,Okla)初級班受訓三個月,體會美國軍隊與兵科學校的生活,他看到,美國軍人並不是通常想象中的少爺兵,實際大多數工作態度至為認真負責,決不馬虎,且態度嚴謹。三個月結業,去中國駐美軍事代表團洽取機票返國,被團長商震上將留下,任侍從參謀。一九五三年自駐守花蓮的砲兵營長,調任陸軍總部少校參謀,擔任陸軍總司令孫立人英文參謀,負責與美軍顧問團的連絡工作。一九五五年八月孫立人冤案發生時,他正在孫立人臺北官邸中,孫立人遭管制在二樓,他和其他同仁在一樓被憲兵限制行動長達三天,之後幾個月,軍中同儕都躲著他,他回憶道:那種痛苦,沒經歷過的人根本無法體會;白色恐怖時期,晚上只要有人來敲門,他的心臟都快跳了出來,「孫案發生後,他們可以隨時請人去談話,而且一去就回不來,根本不用什麼證據」。溫哈熊雖未入獄,但在軍中遭到冷凍,自一九五五年到一九六五年的十年內,他在重要職務關口的調動,絕對通不過,每個人的履歷上,都得寫上雙親姓名及其他詳細資料,他因此在軍中發展受限:「老先生(蔣中正)其一對我先父不很喜歡,其二加上我與孫將軍(孫立人)的關係,單憑這兩個名字出現在我的履歷上面,當然一定過不了老先生那關」。
一九七零年四月,蔣經國赴美做為期十天的訪問,抵達紐約市廣場飯店時,藏在人群裡的臺灣留美學生黃文雄悄悄逼近蔣經國,舉槍擊發,子彈從蔣經國頭上飛過,嵌入飯店旋轉門的門框上;蔣經國身後的英文隨扈溫哈熊,一個箭步衝上前,抓住黃的後衣領,扭轉黃的頭頸,使黃沒有開第二槍的機會,美方安全人員此時亦揮拳打擊黃之頭部,因溫哈熊緊抓黃的衣領不放,兩人同時滾落地面。黃被制伏後,溫哈熊顧不得脫落的鞋子和手錶,衝入飯店與其他安全人員以人墻護著蔣經國,化解了危機,整個過程不足一分鐘。返臺後,曾擔任孫立人英文參謀、受孫立人冤案牽連而在軍中遭冷凍的溫哈熊,逐漸解凍,後官拜聯勤總部司令、陸軍二級上將。
(六)
留美軍校的學子,見證了近代中國的軍閥混戰、清黨、對日抗戰、國共內戰,一部分人不見容於軍閥作風、軍中的派系之爭,利用所選專長從事教職,或成立私校,教書育人;或以嫻熟的外語、留洋背景轉為外交人員;或借助地方勢力,發揮專業,訓練新軍;或是運用高官中的留美派關係,在派系林立的縫隙中尋找出路,從而曲線從軍救國。
溫應星、孫立人、王賡、王之進入宋子文組建的稅警總團,但因部隊沒有建立國民黨政治部之相關組織,且幹部多非黃埔系畢業生,一九三六年蔣中正派黃埔一期黃杰接手稅警總團,軍官改派黃埔系,留洋系的軍官即遭排擠或調職。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淞滬會戰中,稅警總團亦奉命上前線參加戰鬥,孫立人身負重傷,稅警總團殘部被黃杰編入胡宗南部,傷未痊癒的孫立人只得另起爐灶重建稅警總團,待練出精兵,又遭黃埔系瓜分,隨後他奉命將自己訓練出來的稅警精兵改編成陸軍新編三十八師,異域遠征作戰,為黃埔系中央軍殿後擋子彈,凸顯留洋軍校學子在國府內部政治角力中處於逆境。
從他們進入國軍序列後的軍職發展可窺,國軍歷來排斥留美軍事菁英,只將他們做外事接待、聯絡、翻譯、駐外武官之使用,從未給予他們施展軍事才能之舞臺,不允他們實質參與提升軍隊素養及效能、去除軍隊派系爭鬥陋習、建立國家化現代化軍隊之實踐機會 ,且沿襲至今,陋習未改。
這批清末民初留洋軍校的菁英,一生的際遇,正是中國百年近代史的寫照。雖然辛亥革命推翻了清廷,建立了中華民國,但在軍閥割據混戰、黨爭、盤根錯節的國府派系與政治角力中,他們飽受排擠,身陷困境,長才未展,沒能實現一腔熱血報國從軍改造社會、建立國家軍隊的理想,抱憾終生,被迫星散各地,恰是中國在現代化進程中遭受挫折的縮影。大時代的悲歌,令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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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
國史館;
蔡榮根觀點;
劉偉華、揭鈞:《清華學校時期留美軍事學人資料選編》;
溫哈熊回憶錄;
鄭雪玉:《華人在美國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