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倫敦交通情況比平日順暢一點,深藍色休旅車沿攝政街往北行,以現時路面情況來說,車程就只需要十來分鐘。
路爾斯坐在副駕駛座上呆呆地看著車窗之外景色倒退,經過早上一番騷動,然後又在警察局折騰大半天,他的身心都已經很累,只要腦袋一放空,那個奇怪的地下洞窟、爬在地上的灰白色物體就會重現,然後那個木雕之上的紋路又會佔據他所有思緒,使他感到一陣暈眩。
「路爾斯,」右邊傳來一聲問候,是亞佛烈德的聲音:「你還好嗎?」
路爾斯這才回過神來,肯定是他那道緊皺的眉惹起了對方注意。路爾斯看起來實在太糟糕,所以亞佛烈德才會主動提出送他回家。
「我沒甚麼。」路爾斯趕緊回答:「謝謝你,安傑爾先生。」
真的沒甚麼嗎?索妮婭身上的謎團還沒有解開,今天又遇上一大堆不可解釋的怪事,路爾斯甚至連眉頭也忘了鬆開。說到索妮婭,路爾斯就立即想到那則來歷不明的短訊,格式跟上次收到的一模一樣,這分明是在宣告兩件事之間絕對有關聯。
「但你的表情看來很煩惱呢。」雖然亞佛烈德這樣說,但握著方向盤的他,似乎沒有把視線從路面移開:「是關於剛才的事吧。」
這當然了,路爾斯滿腹疑問,既然是亞佛烈德先開口,路爾斯亦抓緊機會說:「安傑爾先生,我可以問你一些事嗎?」
「如果我甚麼都不說,你也會像今次這樣自行調查,對吧?」
「我有不得不查下去的理由,索妮婭的事情,就是索妮婭・帕茲,我必須幫她盡快復原。就算在病情上幫不上忙,最少也得找出她身上到底發生過甚麼事。」
亞佛烈德卻沒答話,他的視線仍然凝視著前方,緊閉的唇也沒有任何上揚或下垂的跡象,就像完全沒有聽到路爾斯剛才的宣告那樣。
良久,那張繃緊的臉才慢慢放鬆下來,那片薄唇才淡淡浮現出弧度。
「我會盡量回答。可是,請明白我的職責所在,有部份資訊必須保密。」
可惜路爾斯並沒察覺到那線弧度上所呈現的苦澀,他一聽到亞佛烈德願意解答他的問題,就只懂滿心歡喜地提問。
「那麼馬修・戴維斯和上次迷幻藥的奧莉薇.戴維斯,有甚麼關係嗎?」
「那二人是父女關係。」談到案情,亞佛烈德已經立即換回他一貫冷靜的態度。
「原來是兩父女,這就說得通了。那個奇怪的藥物,還有勒克萊爾博士身亡,肯定通通都和馬修・戴維斯有關,對嗎?」
「現階段還不能下定論,不過請放心,警方會繼續調查的。」
「那麼戴維斯人呢?」路爾斯明顯不滿意亞佛烈德的回答:「你們已經抓住了他嗎?」
「抱歉,」亞佛烈德雙眼依然看著前方:「剛才並沒有找到他,我們會全力把他緝捕歸案。」
「甚麼?他竟然逃了?」路爾斯刻意拉長尾音:「不就是說他心裡有鬼嗎?那裡本來是他的地方,要說的話也是我們私自闖入,結果他竟然自己逃了耶,他肯定幹了很多不見得人的事。」
「你這樣說可不對。」亞佛烈德卻提出反對的意見:「我不是告訴過你不可以單憑感覺去判斷是非,一切都必須有實際根據佐證,我們才能確定事情的真偽吧。」
「而且,既然你自己也知道是私自闖入,那你應該明白這絕對是不當的行為,你知道這樣會帶來甚麼後果嗎?」
果然如凱特琳所說那樣,亞佛烈德的確會因私自闖入這件事責備他們,現在還要是自己先提起,路爾斯十分後悔說到這個話題。
「我就說是因為有個黑衣金髮男子無緣無故在追趕我們,我們才逃到那兒啊。」路爾斯還打算狡辯。
「沒錯,你這樣說是可以逃過法律責任。」亞佛烈德回答得不慍不火:「不過我得再重申一次,擅自闖入別人的私人地方是不對的。」
不管亞佛烈德是否已經知道那是胡扯的藉口,繼續爭辯下去,路爾斯也不會說得過亞佛烈德,他必須立即終止任何有關闖入或犯錯的對話。
「對了,短訊!」路爾斯差不多是用喊的:「安傑爾先生,你能幫我查查短訊的來源嗎?」
路爾斯在手機上叫出那條奇怪的短訊,並遞給亞佛烈德。
亞佛烈德匆匆轉頭瞥了路爾斯的手機,雖然他的目光留在手機屏幕還不到兩秒,可是接收到的訊息卻足以讓他大受震撼。
「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迷幻藥事件之後也收到,就是發訊人不明的奇怪訊息。」只是路爾斯卻仍沒發現亞佛烈德的驚訝。
「可以……」亞佛烈德盡量保持平靜地說:「把收訊的日期時間發給我嗎?」
「當然可以,」路爾斯立即就把訊息的相關資料截圖並發出:「你會幫我調查,對吧?」
「關於這個,我先作個紀錄。」一時之間,亞佛烈德也實在沒法作出任何肯定的回覆,他必須再詳細考慮才能決定應該如何處理:「畢竟從表面上看來,這些短訊和案件並沒有直接關係。」
「但兩次都是在剛剛解決事件時收到的,不會是巧合吧?」路爾斯也感受到亞佛烈德的拒絕,亦因而激動起來:「上次不是也被我說中了嗎?那兩個戴維斯的確有關,但你就是不相信我。」
「關於這件事,我應該正式向你道歉。」亞佛烈德鄭重地說:「抱歉讓你受驚,而且也得謝謝你提供線索。」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又不願意幫忙。」路爾斯完全沒把亞佛烈德的話聽進去,繼續語帶嘲諷:「算了,反正從來也沒人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
對於路爾斯突然的指控,亞佛烈德沒有回話,他只是沉默不語。
「那麼我來問你,既然你不相信我,為甚麼又突然出現?」
「所以我從來也沒說過不相信你啊。」
面對路爾斯的無理取鬧,亞佛烈德的回答卻那麼理所當然。
「這麼說,」路爾斯這才想起:「剛才一直在睡覺那個上班族……他後來有跟你打招呼呢……莫非……?」
「麥斯一直在睡覺嗎?」亞佛烈德笑了一下:「雖然不算是正式執勤時間,但我想我還是得跟他說一句。」
「那人真的是警察嗎?還有,他跟我說他叫尼爾耶。」路爾斯激動得睜圓了眼。
「麥斯的確是個警察,不過剛才並不是以警察身份去參加那個聚會,」亞佛烈德接著解說:「我只不過跟他提起過有這樣一個聚會,還有就是我朋友的弟弟會參加,用私人名義請他幫忙關照一下。」
原來亞佛烈德早有安排,路爾斯明白是自己錯怪了他,還把他批評為爛上司,不禁感到有點羞愧。
「還有一個問題。」為免自己感到尷尬,路爾斯決定轉換話題:「你認識凱特琳對吧?你們的關係很差啊。」
「她這樣跟你說嗎?」亞佛烈德並沒有對這個話題特別雀躍或反感,他還是淡然地說。
「她沒有說,不過我看得出來。」路爾斯得意地說:「是她拋棄你?還是你甩了她?我看她對你那種幽怨的眼神,準是後者居多吧。」
「你誤會了。」亞佛烈德皺了皺眉:「我和她並不是那種關係。」
「你們不是前情侶嗎?但喬治叫我要識趣點,讓你們單獨談談啊。」
「你只猜對一半,是情侶,不過不是跟我。」亞佛烈德頓了一下,才說:「是我弟弟亞倫,他在五年前過身了,當時凱特琳正是他的女朋友。」
說到亞倫時,連路爾斯也明顯看出亞佛烈德那份哀傷的神情。不是說已經過了五年嗎?怎麼亞佛烈德的遺憾這麼強烈,就像在說昨天發生的事情那樣呢?
不過看著亞佛烈德沉下去的臉,路爾斯也自知觸發了不適當的話題,才輕聲地說:「不好意思。」
「沒關係。」
簡短的回答,卻充分讓路爾斯感到話語中的冰冷,連一向特別多話的他也不敢再說甚麼。這段沉默持續著,一直到深藍色的休旅車駛出公園路,轉進右邊的小路,最後駛進路旁那座標記著「拉莫斯」的白色大宅。
「我就送到這兒吧,替我向喬治問好。」臨別前,亞佛烈德才再次展露笑容:「案件方面不用擔心,但假如還想起甚麼的話,可以隨時和我聯絡。」
「好啊。」路爾斯爽快地答應。
「他一定是個疼愛弟弟的好哥哥吧?要是我死了,喬治肯定高興也來不及。」目送深藍色的休旅車離開,路爾斯心想:「弟弟名叫亞倫,他真幸運。」
路爾斯暗暗在心中想像著亞倫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