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特羅西亞˙第九章-1

精靈界

「父親！父親！你知道今晚誰要過來！」來不及落地，女孩就連忙叫喊著。

「藍晶，」一個精壯的俊美男人走過來，他胸前有美麗的水色花紋標示身分，皮膚居然像雪一樣白。「告誡過妳多少次，別翅膀都還沒停下就急著說話……這幾位是？」

「歐貝羅一族之長，你好，我是黛立亞，」仰頭看著高大的精靈，黛立亞行了一個禮。「我身後這幾位分別是晨曦、凝夕、修月還有坦薩。我們陪伴愛特羅西亞大人以及克蕾諾亞大人，路經此地，因為這位可愛的小女孩盛情邀約，希望能在這兒打擾一晚，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完美精靈愛特羅西亞大人！」族長滿臉驚喜，「還有異色妖精克蕾諾亞大人？當然歡迎！這可是我們全族上下的榮幸！」

「父親，你看！這回可是我的功勞！」藍晶驕傲地拉拉他的衣擺。

「當然！」將女兒抱起來，他舉起空出的手就是一記響亮彈指，歡呼聲頓時傳遍整座山頭。

* * * *

「這是什麼感覺？」愛特羅西亞的聲音由卡洛頭頂傳下來，後者靜靜將頭靠在她肩上，沒有移動。這時候的卡洛已經拭乾了眼淚，她們並肩坐著，只是看著遠方天際最後一抹夕陽發出來的橘紅色光亮。

「那是平靜。」

「流淚是什麼感覺？」愛特羅西亞又問。

「痛，心痛。或者是快樂。」

愛特羅西亞撩起一綹燦金的頭髮，這顏色總讓她想起日光，那抹在離開封印區時壟罩著自己周身的日光，很亮很亮。

她尚且不懂什麼是心痛還有快樂，但是她想記下來，因為總有一天她會懂。

「妳聽見了嗎？風精靈歌唱的聲音。」卡洛閉上眼睛，得到克蕾諾亞的祝福讓她的能力又往上提升不少，現在的她已經和哥哥肯亞一樣了。

「歌唱又是什麼感覺？」愛特羅西亞聽得見那些曲調，卻無法理解那裡頭的涵義。

「歌唱的感覺有很多，風之精靈主要是在祈禱，他們希望這塊土地、這個世界能夠一直這樣美好。所以他們的歌聲能帶給人和平還有安詳的感覺。」

安祥。愛特羅西亞注意到這兩個字。當她們看見克蕾諾亞的時候，卡洛脫口而出的就是安詳。

「安祥又是什麼感覺？」

「跟平靜很像，她們像是兩杯相同的花茶，只是一杯香味比較濃，一杯香味比較淡。」

這個比喻愛特羅西亞聽的懂。「所以，本質一樣但程度不同？」

「是的。」

涼風吹過臉頰，她們沉默了一陣子沒說話；然後卡洛才開了口：「一直保持這樣好嗎？」

「卡洛？」愛特羅西亞不懂她的意思。

「我只希望能這樣一直下去。我希望黛立亞擔心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

「擔心什麼？」

擔心妳會發狂到失去理智，擔心妳最後仍然走上毀滅的道路……心裡這麼想著，卡洛卻不敢也不願意說出口。就先這樣吧，珍惜眼前的一切就足夠了不是嗎？

「擔心找不到妳想要的答案。」最後她回應了愛特羅西亞的問句，這卻不是真正的答案。

「無所謂。」百世紀之前發生的事情，對愛特羅西亞來說並沒有真實感；她記得那個月夜，記得空氣中傳來模模糊糊的唱誦以及歡呼，記得水面依稀震動……想著想著，愛特羅西亞眼前，突然出現遺忘以久的回憶……

那時候的她被帶到天界大殿，手腳鐐銬著能限制靈力的鎖鏈，兩側羅列著擁有純白羽翼的天使，光潔明亮的台階上去，正是安坐在御座上的天父；當時還很年輕的天父望著這個犯下殺孽的完美妖精，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其他天使敢開口。

一片寂靜。

過了好像很久，天父才開口：「愛特羅西亞，妳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嗎？」

祂一說話，某種香氣立刻充滿了整個大殿，聲音裡沒有壓迫或者厭惡；她看著祂，心裡一片澄靜，什麼都沒有，當然也沒有回答。

「大膽！」御座旁有著六枚羽翼的天使喝叱道：「天父問話不知道該答覆麼！」

那些句子和言語都從耳邊消失了，愛特羅西亞轉動頸項，發覺自己似乎看見了很多東西，卻又什麼都沒在心裡留下痕跡。

「慈愛的天父，完美妖精愛特羅西亞明顯並無悔意，請您依照天界律令裁示。」天使續道。

天父又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還有人有任何意見嗎？」

「慈愛的天父，」行列中，一位男天使單膝跪下行禮。「根據天界律令，無故犯下殺虐、殘害天使等條例都理當判處死刑，懇請您依法行事。」

「哎哎……」天父嘆了一口氣。

「慈愛的天父，」行列中又走出一名女天使，她跪在地上，語氣急促：「縱然完美妖精犯下的罪則深重，還是請您饒她一命！」

這句話說出口，似乎出所有天使意料之外。

「彌可拉雅？唔……這我倒想聽聽妳的理由。」天父指示她站起來回話。

「身為完美妖精，愛特羅西亞與精靈界有著絕對的關連，她身上畢竟背負著萬年祝福，如果處以死刑，想讓精靈進入天界的願望就再也無法實現了。」

「這我不同意，」御座旁的天使單膝下跪，「我建議天父再尋找另外一名妖精來頂替愛特羅西亞的位置，甚至可以由異色妖精那裡著手。總之，不能放任殺人兇手逍遙法外。」

「天父，」彌可拉雅的語氣轉為堅決。「我只是請求您不要處死愛特羅西亞，並沒有任何想替她脫罪的意思。」

「那為何不讓異色妖精取代她的位置？」六翼天使看著她，四目相對間淨是劍拔弩張的氣勢緊繃。

「因為他們身上沒有精靈界積累萬年的福分。」

「天父，這萬萬不可……」

「好了，你們都先安靜下來，我要聽聽彌可拉雅的說法。」祂將背靠在御座上，雙手交握。「那麼，彌可拉雅，妳的看法是什麼呢？」

「我建議，讓愛特羅西亞沉眠，並設法降伏她。畢竟，精靈界再沒有萬年漫長的時間去孕育另外一位完美妖精；而愛特羅西亞的存在也能將精靈界過去所累積起來的祝福完整保存下來。」

「哎……其實，彌可拉雅說的很對。處死刑當然很簡單，但之前所規劃的一切就無法順利進行了。」

「請天父諒解，吾等不明白。」眾天使異口同聲。

「你們也的確不知道。這只有少數天使知曉。」天父的目光變的深遠。「大家都以為最初的最初，是精靈族主動想爭取進入大殿的資格才跟前任天父及眾神定下約定，當精靈界累積足夠福分，將會有三名產自大地的異色妖精同時誕生，而後，在月神的答允下，一名前所未有的完美妖精將會降臨……這僅只是後來被更動了的說法。

其實最早最早，是前任天父希望精靈也能回歸天界的行列，祂接受天使長們的建言，向精靈界的眷顧之神—月神提出這項建議，並懇請月神幫忙收集精靈祈禱所帶來的福分。辛勤的月神費盡漫長的歲月才讓愛特羅西亞成形並降生，彌可拉雅說的對，精靈界再沒有十萬年的時間去孕育第二位完美妖精。」

「但我不明白，」六翼天使開口：「為何不直接挑選幾名精靈，直接讓他們到天界來接受訓練呢？」

「妖精的體質和天使是截然不同的，他們依賴大自然的能量勝過一切，同時，他們也沒有能穿越界線的翅膀以及聖力。讓妖精們來到天界等於就是離開充滿生命力的土地，不出幾天他們就會開始感到虛弱，如果再不回去，甚至有致命的可能。」

「那麼完美妖精又能做什麼呢？」六翼天使又問，表情很有些不以為然。

「愛特羅西亞的能量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她有’’轉換’’的能力。透過她執行的光之洗禮，精靈就能轉換成精靈天使，正式成為天界的一份子。」天父看看眾天使。「經過這一番說明，想必你們應該可以了解，為何我不忍心扼殺愛特羅西亞。」

所有天使同時沉默。

「請天父手下留情。」彌可拉雅前額碰地。

「天父請三思！」六翼天使忿忿不平。「若不將這罪徒繩之以法，眾怒必將不平。」

「哎……」天父手指敲著御座，深思了一會兒。「這樣吧，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將愛特羅西亞封印於荒蕪之境，讓聖潔月光照耀著她，終身監禁。」

白光由天父身後蔓延擴張，很亮很亮，亮得愛特羅西亞必須閉上眼睛才能承受。

她閉上眼睛，陷入深沉卻漂浮的睡眠中。直到百世紀之後，一名人類少女將她喚醒。

「在想什麼？」握著她的手，卡洛感應到很平和的情緒川流而過。

「過去。」

卡洛看著她，給了一個微笑。

愛特羅西亞想說什麼，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那些記憶來自太遙遠的百世紀之前，而她尚未學會如何用言語表達。

「愛特羅西亞大人！」不遠處傳來黛立亞恭敬的嗓音。「饗宴已經準備就緒！」

在她背後，簇擁著一大群滿臉興奮的小妖精。

盛大的慶典一如百世紀之前，入夜之後的精靈界灑滿月光，妖精羽翼閃爍呼應星子，歌唱繚繞幾乎上達天聽。

愛特羅西亞被安排在主位上，身旁分別坐著卡洛、克蕾諾亞以及歐貝羅族長。

桌面上擺滿新鮮的水果以及歐貝羅一族精心調製的佳餚，酒杯裡盛的是今早才採收下來的花蜜。

卡洛看著這一切，又轉眼，看見愛特羅西亞精緻的側臉。這才是她該享有的一切吧……

不該是滿身殺戮的罪惡，不該被封印在荒蕪之境監禁終生，不該缺失那些該有的情感與祝福……

感受到卡洛的眼光，銀色妖精側眸，直直望了過來，眸光瀲豔像是星辰閃爍。

愛特羅西亞突然開口：「卡洛。」

只是念出這名字，都像撼動了心裡的什麼。

「我在。」卡洛回答。

她沒說出口的是：只要妳仍然記得我的名字，我永遠都在。

愛特羅西亞握住她的手，冰涼的溫度藉著這動作傳達過來，一冷一暖，對彼此來說已成習慣。

四目相對，再沒有多餘的話語。週遭的喧鬧歡樂持續著，卻沒能影響她倆分毫。

歐貝羅族長將這一幕看進眼裡，驚訝又有些困惑與不敢置信的情緒一閃而過。

「父親！父親！」藍晶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今晚她是主祭，全身上下穿戴著最正式也最古老的祭服，新鮮花瓣編成首飾，書寫精靈守護文字的布料絲綢般包裹住她的前胸，腰際環著一條鏤刻月神圖騰的首飾，裙長只到大腿一半，手臂上掛滿各式手環，輕輕走動都會掀起一陣清脆的叮噹聲響。「你看看我！看看我！」

「看到了看到了。」這個女兒的天真坦率讓他罵不下去，但穿著正式服裝跑跑跳跳的……這像話嗎？「等等就要上台了，還那麼莽撞？」

「只是想讓你看看嘛，難得人家穿這麼漂亮……」俏臉染上一點委屈，頭上髮飾亮恍恍地襯著妝點精緻的眼線，一雙大眼眨呀眨的，看見的人心都要溶化一半了。

「別再演了。」族長搖頭。「真這麼容易委屈，就不是我的藍晶了。」

「呵呵，還是父親了解我。」瞬間笑開來，她剛剛的確是在演戲。

「還在閒聊呢，到妳了，趕快上台吧。」

「是。」吐吐舌，藍晶帶著好幾個同樣做正式打扮的精靈少女走向燃燒火焰的空地。

知道儀式即將開始，全場都安靜下來。

藍晶站在正中央，月光落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像是一種守護。深吸一口氣，她開始跳起舞來。

每一步都是祈禱，承襲歐貝羅一族最遠始的傳承，早在愛特羅西亞誕生之前她們就以這樣的舞蹈讚頌敬愛的月神。卡洛這才知道為什麼藍晶小小年紀卻身為主祭，她有著比其他妖精更為虔誠的心，願意為月神付出漫長數百年的一生，更重要的是，她也是月神選中的祭祀者，純淨皎潔。

藍晶舞畢，全場歡呼聲雷動。這個夜晚就在妖精們的慶賀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