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到住所時,我望著那面在浴室之中截然不同的自己。
就像是被隕石撞擊而破碎的坑洞零碎地集中在面部。
事情似乎往自己沒辦法掌握的方向前進,
難道每一次都會是這種情況嗎?
為了能活下來,用謊言堆疊出一座大山,
儼如將自己逼入一個無法轉圜的困境。
「好了嗎?要多久?」阿浩與另外兩個小弟靠在我們的住所門口邊。
沒錯,這就是現在的困境,我甚至沒有機會拿出藏在枕頭下方的智障型手機來聯絡對我而言一樣危險的陳君敏,而我現在卻在地方派系的爪牙面前要收拾家當,我得要同時思考著如何避免被這群人活剝生吞之外,同時得要思考怎麼解決眼前十幾天後肯定會被「流亡」的可能。
阿浩,我並不清楚他的全名,而這個地方派系實際上或許比我想得還要龐大。對此,我相當納悶這樣的Lucky Strike之中的外送員派系到底跟真正的幫派誰比較硬頸,如果地方幫派是屬於Lucky Strike的客戶來說,這群人或許就只是在食物鏈底端啃食低端仔的人們。
我被他們全程監控到陳君敏提供給我的住所,他們赤裸地在我眼前裝上十多個監視攝影機。另外全程都會有兩個隨從跟著我,即便我去送單一樣。當我要上線時,我必須得將手機給他們過目,他們會確認送單地點,並且用他們的派系網路力量跟蹤這個單。
依照這種狀況,我感覺自己正在踏入十分泥濘的深坑,跟一般警匪片、偵探片、青少年戲劇不同,這些人並不會說明自己多麼厲害,到底有多少人馬,誰負責什麼。我甚至還是不知道老大叫什麼名字,從我吊起來拷問到我坐在「債務遊戲」的對決間中,大約只過了幾個小時。
「阿浩,你聽我說,這跟稍早之前討論得不一樣。」我雙手被銬住站在債務遊戲的門口,這個據點是我相當熟悉的中區營業所,一樓是一間「橋藝社」招牌,二樓開始是照景完全不同的「債務遊戲」入口。
「哪裡不一樣?」
「我需要測試。」
「不,我們已經安排好了。」
「什麼?」
「你以為狼真的會聽羊的話嗎?」阿浩不以為意地看著我。
「我清楚,但我應該也算是比較聰明的肥羊,我跟你們應該說得很清楚吧,再過十幾天,那些秋錢排除員就會過來把我──」
「我們不是第一次對抗『流亡』了,每一次或許都做得比上次更好。」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我被推進債務遊戲門口,保全一聲不吭地任由我們進去。
「小子,你得繼續幫我們工作,反正你不在乎債務不是嗎?」
「這個條件不對喔,你們不能保證我會配合你們。」我被丟進債務遊戲的對決間,第一個測試的人並沒有被銬上手銬。
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我觀察「債務遊戲」的總場次可能真的不多,
但這也太弔詭了。
「你真的有玩過債務遊戲嗎?我早說了沒人搞得清楚這遊戲怎麼玩。」阿浩咧嘴一笑。
「不不不,這是怎麼回事?」
「照著我們的指示上工吧,還是你還想繼續挨打?」阿浩用眼神示意,第一位測試者向前凶悍地往我臉上揍了一拳。
所以不用銬上手銬。
代表債務遊戲的保全、工作人員是可以違抗命令的嗎?
不,
實際上債務遊戲的說明並沒有真正說出使用武力的結果,
我聽到的說明,單純只是陳君敏對我說的,
雙方都會被銬上手銬。
但──
如果他們真能如此囂張對待任何一個參賽者,
我不會是第一個就範的人,肯定有許多受害者,
如果那麼容易就可以讓人成為「債物提款機」,
他們早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們的確做了許多傷害許多受害者的事,
但是因為沒辦法完全熟稔債務遊戲的邊界條件,
導致一直被排除員盯上,在風險極高的情況下,
他們並沒有再繼續造次。
而我將是第一個可以與他們協同破解謎團的人。
或者被利用的人;或者持續利用的人。
要是一切順利,
他們會試圖讓我永遠關在這個債務遊戲當中。
「好好好,阿浩,你們想怎麼開始?」我露出微笑,收起滿臉的恐慌,逕自坐下。
「就從最基本的測試開始吧。」他並沒有閃躲問題。
「你們可以控制債務遊戲的工作人員,是嗎?」我看著他。
「極限就是門關上,一旦讓那個女廣播員開始講話,系統就會上線。」
既然這麼誠實?所以阿浩與此同時正在跟我進行博弈?
還是他當我真的會傻傻地不盤算任何事情。
「意思是,我跟這傢伙得銬上手銬,門關上,系統才會開始?」
「沒錯。即便這一場失敗也無所謂,你懂意思嗎?我們有很多人可以跟你耗上一整天。」
「好,既然要合作,就得讓雙方清楚遊戲規則。我假使不配合,你們就讓這個肌肉棒子把我揍到爛掉,再開始遊戲,是嗎?」
「我說了,你今天的Lucky Strike上線時間已經結束了,現在好好在這邊待著吧。」
簡單來說,他們不具備可以在債務遊戲中的那20分鐘對我做什麼,一旦讓系統上線,就得讓系統接手。換言之,在外頭管理員被收買的情況下,這已經是他們做出最大努力的研究了。
然而,對於遊戲本身呢?
他們知道的跟我差不多嗎?
雖然他們可以買通保全,讓人們進出對決間,但我從未在「觀察室」看過他們。代表,眼前只剩這名肌肉棒子可能會知道我想做的測試?
另外,根據我觀察場數不多的債務遊戲而言,
絕大多數狀況都是「雙輸」局面。
多數人根本問不到自己想問的問題,
或者兩者之間根本不存在信任而破局。
不。那些都只是表面上的事情,
得要站在遊戲設計者的角度思考這件事。
系統要怎麼判斷真偽?要怎麼判斷臨界條件?
假設我真的問了指定題目的答案。
我看著桌上的紙,尋常地就像是一般的計算紙,
這存在著任何科技可以被系統優勝或者失敗嗎?
還是──
「快點開始吧。」阿浩敲了敲桌子,第一個測試者一同在我眼前坐了上來,旁邊被買通的管理員為我們銬上手銬,然後關上測試間大門。
接著我看見放在桌上的頭戴式耳機亮出的訊號燈,
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我與對方,
我拿起耳機戴上。
當耳朵被耳罩蓋住時,感覺世界似乎緩慢了下來。一切就好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初次進入考場一樣,帶著忐忑不安的脈動寫著考試卷,深怕自己塗錯了答案。
接著,那個女聲說明:「現在是資料確認時間。若你聽得清楚我說的,請小聲地回覆是。我說的句子不會被你對桌的人聽見,但若您個人在回答問題時透露個人資訊有發生任何損失,本公司並不會負責。」
「是。」我回應。
「張善成先生,您之前就職於便利商店店員,目前年約28歲。請問你目前累積的債務累積共為2029萬元,是嗎?」
「是。」
「接下來的遊戲規則只會說明一次,請注意聽好,確認請回答『是』。」
「是。」
「您所參與的遊戲為『債務遊戲』,您與對桌的對手都各自揹上了不同的債務。白桌上各有一張白紙、一支油性原子筆,時間為20分鐘整。您只要透過問答的方式,在您的白紙記錄『目標資訊』。本次您的目標資訊為記載『對方的喜好運動員』,即可獲勝。請注意您所要記下的目標資訊與對方並不相同。若超過遊戲時間,雙方都沒辦法在白紙上記下『目標資訊』,則雙方都判負,兩人都會揹上雙方累加的債務。由於雙方都已是Lucky Strike所屬員工,戰敗的一方會除了累積對方債務以外,還會有額外30%債務利息;獲勝的一方則會消除當下50%的債務。若沒有問題,在你回答『是』的時候,就會開始比賽。」
「等等。」當我說出等等的時候,我聽見了對面的大漢不意外地回答是。
「請問有任何問題嗎?」
「要是雙方都是Lucky Strike所隸屬的員工,都失敗的話,條件與一般民眾相同嗎?」我小聲地問。
「條件相同。」
「要是雙方都在20分鐘內寫出目標資訊,該如何判定?」
「系統會有優先判定功能,只會有先後順序之分,先寫出的人獲勝。」
「然而這只是一般的白紙,要怎麼能夠優先判定?」我問。
「恕難提供此資訊,抱歉。」
「如果是由妳提供的判定,代表妳會全程參與嗎?」
「不,我只是──」聲音被切掉了。
所以我的猜測正確嗎?
雖然聲音與停頓點都極與真人相似,
但過去那些日子總是接待「真人」結帳的我,
語氣、節奏、停頓點、情緒,
這些堆疊起來的直覺,導引著一種可能──「語音助理」。
不,若要能更輕易地回答,
或許是某一種人工智慧軟體,
並即時將這些語句透過語音播放器說出來。
這是更能自動化的設計,畢竟是幾乎無人管控的會場。
另外,為何遊戲不會直接開始?
一定要我回答「是」,才可以嗎?
我回憶那些觀察債務遊戲的過程,
所有的遊戲者都沒有拆下耳機,
當他們回答完時,就開始遊戲。
那些場次,沒有人獲勝。
有一些人是馬上把耳機拆下,開始作答。
對,就跟我原本計畫的一樣,
得要多找到這些曾經參與過的人,
把每一個蛛絲馬跡訊息給整合起來才有可能得知全貌。
一旦獲得設計者詭計的全貌,
才有辦法顛覆這個遊戲。
所以眼前這些紙只是障眼法嗎?
難道要透過我們的耳機的麥克風把關鍵句子傳送出去,才會達成通關條件嗎?
「您好,剛剛有網路延遲問題,請再說一次您的問題。」新的女聲再次上線。
「我們是否要全程戴上耳機進行遊戲?」
「並沒有明訂規定。」
「通關判定是依據視覺效果還是音頻?」
「抱歉,恕難提供此資訊。」
「那我換個方式問,假設剛剛你們說過沒有先後判定之瑕疵問題,代表你們會隨時追蹤我們紙上的數據,對嗎?我們是否可將紙條藏在桌子底下或者手中,達成通關條件。」
「紙條要放在哪裡都可以。」
「你剛剛算是一次回答我兩個問題嗎?」
「抱歉,恕難理解你的問題。」
「紙條損毀還可以達成通關條件嗎?」
「抱歉,恕難提供此資訊。」
依然是單調的回應,雖說如此,
這次的回應比起上一句來說挾帶了更多「不悅」。
所以我的問題算是問到了難以交代的節點之上?
如果按照雙贏條件不成立的情況下,
這場債務遊戲的真相將會是可以進行「極速」對決。
20分鐘並非是這場遊戲的限制,而是「上限」。
正當我思考之餘,對桌那個肌肉男用力地搥了桌面一下,
與此同時,耳機裡的女聲說道:「若沒有問題,在你回答『是』的時候,就會開始比賽。」
這一次切換成語音模式了,雖然音頻都是非常接近的領域,
有可能是透過原本的配音員的聲線去建立出所有的基本語音資訊,
而剛剛我那一連串超乎他們預期的提問,讓這個專員親自上線回答。
「是。」我輕輕地摘下耳機,
望著眼前的彪形大漢,他與我素面平生,
但說什麼我不能在一開始就讓這些外送員知道太多資訊。
摘下耳機也是必要的,並且我特別讓麥克風位置離得我遠一些。
至少我得先測試「債務遊戲」到底依靠什麼樣的技術判定勝負。
「你的問題也太多了吧?」
「既然這是測試,問一些問題是很正常的。」
「可以開始了嗎?」他問。
「好啊,你來Lucky Strike多久了?」
「什麼?」
「既然有20分鐘的時間,我們可先放鬆聊個天。」
「我來多久關你什麼事?」
「沒關係,我們也可以乾瞪著眼20分鐘。」我甩態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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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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