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20|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朝露】第一回 破夢無明 #1

酒徒

酒徒

一劍揮去,哀嚎聲從濃霧里傳來,零星的血滴打在臉上,卻冰冷的像是雨水。他持劍的手微微顫抖,眼前的那許許多多的臉孔,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們,如今,卻被劍痕切分得支離破碎,臉孔上的各種神情,或悲痛、或不解、或遺憾,男女老幼倒在地上,令人駭然震驚的場景,有如一幅地獄繪圖。

在極度震驚當中,手中的劍柄就從指間滑落,眼淚,也悄無聲息地流下。

隨後,一股洪流突然從頭頂而降,冷冽的水湧入口鼻,他這才從那噩夢中驚醒過來。他勉強睜開雙眼,入眼的是一片濃重的黑暗,僅有一盞朦朧的燈火,照亮了一名魁梧的男人,只見對方滿臉怒意,順手扔去那個被一傾而盡的空木桶,轉頭向身旁的人說道:

「大人,他醒了。」


他微瞇雙眼,這時才藉著燈光勉強看清來人。兩名青衣衙役,腰間似乎佩著兵器,目光如炬地盯著他,而夾在兩人之間的,是一名帶著奇形面具的黑衣人,身形矮小,但見那兩名衙役對他卻是十分恭敬。仔細看去,黑衣人臉上的面具作工精緻,似乎是由白銀所製,但是眼窩處卻嵌著兩枚又細又長的紅玉,看起來倒不像是人的面具,反而有幾分蛇一般的神韻。

「你就是,在京城裡桐油胡同乞討為生的酒徒嗎?」

黑衣人開口說話,卻刺耳得令人皺眉,聲音又尖又高,十分擾人。酒徒從未聽過這種詭異的聲音,不由得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有答話。


「大人問話,你這乞丐膽敢無禮!」

適才潑水的衙役見到眼前又髒又臭的乞丐,心中早已有氣,見酒徒沒有答話,更是決定出手教訓,只見他掄起拳頭,直擊酒徒臉面而來。

那衙役本擬這一拳,肯定將酒徒打得鼻青臉腫,說不定還得掉下幾顆牙來。但酒徒卻早已從身旁摸到了隨身的鐵杖,在黑暗中,杖頭巧妙撥轉,這一拳竟然打在了一旁的樑柱上,整間柴房頓時晃動起來。


出手的衙役有幾分錯愕,他明明看準了對方,直擊向前的拳頭,竟會偏移開來,本還想再補上一拳,但自己的身子卻突然騰空飛起,重重摔在地面上。

「別丟人了,帶他出去。」

出手的竟是那名黑衣人,只見他從黑袍中伸出一條細瘦的手臂,隨手一揮,就將身材高大的衙役給摔了出去。聽見他出聲斥責,另一名衙役趕緊連連致歉,拉著同僚退了出去。


「後生小輩沒見過世面,倒是讓您見笑了。」

黑衣人把手中的油燈掛在柴房樑上,燈光隨著吹進柴房的寒風搖晃,讓眼前的一切都顯得忽明忽暗,酒徒身上一件破破爛爛的髒衣服,手中抓著鐵杖坐起身來,眼裡看似毫不在意,心中卻升起了幾分警惕。

「咱倆親近親近,聊一聊吧。我有幾件事,想請教您。桐油胡同的酒徒。」

黑衣人學著酒徒,席地而坐。


「大人,小人甚麼都不知道,求您饒過小人一命。」

酒徒突然拋下了手中鐵杖,朝著對方連連磕頭。

「我只不過是一個乞丐,不知道何時觸犯大人天威,求大人看在小人一條賤命,放過我吧。小人只求殘羹薄酒,度過餘生,求大人成全。」


「您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黑衣人料不到酒徒竟有如此舉動,先是一愣,隨即站起身來伸手攙扶。

酒徒只覺對方雙手託在自己肩頭,看似要將自己扶起,暗藏的雄渾內力卻尋隙而入,如同兩股燒紅的熾熱鐵水,直接要潑上自己上半身。酒徒心頭一驚,被逼得凝聚起真氣,雙掌朝地面一按,頓時湧起一股反震之力,黑衣人反倒被震得退了兩步。


「你方才的表演情真意切,不去當個戲子,實在是可惜了。」

黑衣人退了兩步,收去雙掌的內力,顯然他早就料到對方並非一般的乞丐。

「放眼京城,能應對『驚雷勁』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俗話說的好,大隱隱於市,果然不假,今日真是長了見識。」


酒徒沒料到,對方在第一招試探,竟然就運上如此深厚的功力,若是自己還不作抵擋,可能就直接落得半身殘廢。他知道露了底細,但他還不知道對方來意,只能重新摸上鐵杖,不發一語,持杖橫胸,身子微微顫抖。

「事已至此,咱也不需要拐彎抹角,我是京城御前座下『飛星堂』的星宿之一,當今聖上賜予封號『騰蛇君』。你長年在京城一帶,也許沒聽過我的名號,但對飛星堂應該不會陌生。」

「方才那招,只為試探,其中多有得罪,美酒一壺,作為賠禮。」

騰蛇君見酒徒面露敵意,便開口自報身份,並從懷中取出一個黃澄澄的酒葫蘆,遞了過去。


酒徒看著酒葫蘆,搖了搖頭,卻不接過。

「京城內人盡皆知,飛星堂直屬於朝廷,相傳每個星宿都身懷絕技,只是大人的名號,小人的確未曾聽聞。但酒徒一條賤命,與朝廷攀不上半點關係,大人今日是找錯地方,也找錯人了。」

「我雖然自號酒徒,但哪些酒能喝,哪些酒不能喝,我還是能分清的。大人,您請回吧。」


騰蛇君手中抓著酒葫蘆,停留在半空,沒有半點收回的意思。

「在你們這些江湖中人的眼裡,飛星堂不過是朝廷馴養的一眾鷹犬,自然不值一提,但今日騰蛇君不為朝廷而來,而為人命而來,人命沒有貴賤之分,價值更勝千金萬兩,今晚我贈你美酒,並不是看輕你的出身,而是希望結交你這個朋友,不知你是否願意聽一聽我的來意,甚至是,助我一臂之力,救人性命。」


酒徒凝視著那酒葫蘆半晌,微微地嘆氣,還是伸手接過了酒葫蘆。

「我不知能幫上什麼忙,只能先謝過大人的美酒了。」


騰蛇君見對方接過酒壺,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席地而坐,緩緩說道:

「此事在京城已傳得沸沸揚揚,想來你也有所聽聞,過去三個月間,京城裡出現連環血案,死者迄今已達二十六名,都死於利劍穿喉斷首,屍體上的劍痕俐落無比,顯然是出自一流劍客之手。飛星堂雖然已派出多名堂中衙役明查暗訪,追查了大半個月,犧牲了不少性命,卻仍然無法將兇手抓獲。」

騰蛇君的言語間,透露出一股強烈的憤怒。


酒徒喝了幾口酒,頓時覺得有些醺醺然,他回答道。

「這連環血案一事,小人的確有所聽聞。傳聞中這兇手有如鬼魅,來無影去無踪,而且所殺之人各有不同,有貧苦的百姓,也有富裕的商人,甚至有王公顯貴,京城的百姓都說,這人是閻王派來索命的鬼差,一旦被看上了,便注定沒了性命。」

「但這連環血案的兇手,神出鬼沒,連飛星堂的大人們都找不到,我又有什麼本事能幫上忙呢?不過,既然喝了大人所贈的好酒,我自然懂得知恩圖報, 若是哪一天,我在胡同里乞討時,看見了可疑的人物,必然向大人通報。」


「是嗎?想不到你還挺有心。」

騰蛇君知道對方仍不願相助自己,便站起身來,背著手來回踱步,雖然從面具上無法得知騰蛇君的表情,但是從眼窩鑲嵌的那對紅玉裡,似乎能看見一雙眼睛,正不停打量著酒徒。

酒徒自然感受到了對方的心思,但是他並不理會,而是毫不客氣,將手中的酒很快地喝了一乾二淨,只見他喝完酒似乎還不滿足,不停地搖著手中的酒葫蘆,側著腦袋聆聽著裡頭是否還有殘留的酒水。


「真是好酒量,這壺乃是難得一見的烈酒,一般人淺嚐一口,便得頭暈目眩,想不到你能這麼快就喝完,實在不愧對酒徒這個稱號。不過,你酒量雖好,酒膽倒是有點太大了,明知我有事相求,難道不怕我在這酒裡下了毒,用來要脅你?」

騰蛇君看著已經面頰酡紅的酒徒,話鋒一轉。


「這酒雖然好,但是還好不過大人這主意。能喝到好酒,已經是人生難得的樂趣,若是能一瞬間再丟掉性命,那可就又少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需要擔憂,實在是最快樂的事情。」

酒徒笑了起來,似乎完全沒有把對方的威脅聽在耳哩,他手中拿著鐵杖,杖頭輕輕敲打著地面,口中吟唱著一段乞丐間喜愛的俚俗小曲,聽起來有些不倫不類的可笑,卻也有幾分蕩氣迴腸的苦澀感。


「你能這麼豁達,倒是出我意料之外。」

騰蛇君仰首望向柴房頂,看似毫不在意,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你既然身懷武功,想必曾是江湖上的人物。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在東州曾經有一個顯赫一時的劍術流派——『秋水一脈』。這個流派曾盛極一時,領頭的就是在江湖上享有盛名,被世人尊崇為江燕門第的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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