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3|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在那遙遠的山頂上,一杯生啤。

    2019年一月,我的健行人生才剛要開始,身上的東西都是新的,腦子裡的概念也是完全模糊。然而,在前往合歡北峰前一夜的民宿裡,明明幾乎甚麼山都沒爬過,卻講到了白馬岳,講到了大雪溪。

    然後就說好了,要一起去白馬岳。


    2023年一月,報名了一場日本尾瀨的健行講座。感覺自己應該算是累積了一點點健行經驗,認真開始想,我可以了嗎?白馬岳。


    中略兩千字,情境跳轉到今年七月底,新宿巴士總站。

    把大背包塞進置物櫃,利用等待的時間,買了瓦斯、打火機、一些乾燥食材、一些行動糧。還認真列了爬完山之後要買的清單。(嘖)

    看著早早不是第一次見識的新宿的人潮,好開心這是自己啟程的地方而非目的地。

    巴士上有一個也是獨行的女生,問我要去哪裡。我說我要去白馬岳,他說他要去タテヤマ,想來應該是要去立山的意思吧。

    不知道還好,知道了不是同一個目的地,竟有點失落(原來我期待這種安心感)。但確認了女性單獨出發健行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讓我感到非常踏實。

    在高速巴士上從天亮坐到天黑也不是第一次,但當天真的全黑了之後,當我發現車子不再快速奔馳,已經有好幾個人接連下車,表示終點站快要到了的時候,我開始慌張。

    為什麼望著車窗,我只看到超級清晰的我自己。

    這裡的路,除了較大的交叉路口,都沒有路燈。

    下車的乘客往前走兩步我就完全看不到他們的程度的,那種漆黑。

    頭燈當然是有的,但沒想到這麼快會用上,它整整齊齊的被打包在背包的中間層,上面胡亂塞滿了原本託運袋中的雜物、還有剛剛買的所有東西。現在打開,大概會灑滿整個座位,而我有時間和能力在到站之前挖到我要的東西然後毫無遺漏任何物品的打包回去嗎?

    而且在這個時候,外面開始下雨。不用兩分鐘,大滴的雨不留餘地的潑灑在車窗,並且在車頂不斷敲著令人憂心的節奏。

    我的雨傘在側袋沒問題,背包雨套也隨時可以套上沒問題,爬山碰到下雨也本來就不是問題,但我還沒開始就要碰到這個問題嗎?

    還好有朋友。

    還好這時候,是跟朋友有約的狀態。

    當他表示願意帶頭燈來車站接我的時候,真的是,得救了。

    而且感謝上天,我運氣很好,下車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用手機手電筒勉強找到往車站旁Lawson的方向,順利跟燈光會合。


    翌日。

    憂心著天氣預報的內容,眼前是個大晴天。

    走到白馬八方巴士總站。原本要搭公車,後來改搭計程車,從猿倉登山口出發。

    我因事前已經在網路上提交過登山計畫書了,就沒有在此繳交紙本。同行友人在此投入他們的登山計畫書。

    前前後後遇見了許多人,夏天真是日本登山旺季!

    預期中的,來到了大雪溪的標示。

    在眾多Youtuber的影片中看過它,如今終於輪到我也來拍張照片了。

    看得到行走於其上的人嗎?

    找個妥當的地方,穿好簡易冰爪。

    大雪溪的挑戰是白馬岳吸引我們的最大重點,現在終於來到了它腳下。

    踩上去,才發現坡度比想像中要陡。

    指定的路徑已經有許多人走過,雖然足跡明顯很好參考,不過相對雪也被踩得嚴實而顯得光滑。

    努力提醒自己雪地行走的重要事項,一步一步。

    在注意到壯闊的景色之前,先感覺到鋪天蓋地的寒意襲擊而來。

    原本想著上坡應該沒幾步就會開始覺得熱,與往常一樣的思考,認為再走一下子就好了。

    然後一下子,又一下子。

    雖然不至於變成冰棒,但想想我四十好幾幾幾年來持續千瘡百孔的支氣管……

    忍耐著、注意著前方哪裡能有可以暫停加衣服的地方,一個不留神,果然就滑了。在爬起來的過程中,側袋的水壺還掉了出來。萬分慶幸它沒有往下滾,但我當下也完全沒有能力把它再塞回去。

    只能一手拿水壺、一手拿登山杖,緩慢的往眼前那塊救命平台走去。

    然後,啊賀。我想起來自己帶了一件沒有帽子的風衣。

    但還好我有新玩具──長型的快乾毛巾。把遮陽帽和毛巾結合成能遮蔽後腦勺和口鼻的模式,獲得了安心前進的舒適感。這個莫名其妙(往後幾天竟也發現幾個同類)又可塑性很高的造型,助我度過這四天狂曬的行程。

    繼續專注於行走。

    六爪的簡易冰爪在夏天的雪溪已經很足夠(看他們從猿倉租借的是四爪),但對於不諳雪地的我來說,還是相當考驗。

    沿著灑有暗紅色粉末的路徑,前人的足跡偶爾明顯、偶爾紊亂;偶爾明顯卻不可取、偶爾紊亂卻有跡可循。不能不持續注意腳下,但,我真正想注目的,是眼前和身後的大景。

    前方的雪溪時而呈現看不到盡頭的遼闊,時而呈現沒有前方可言的一片白。

    不是白牆。牆的厚度可以想像。但那濃厚的、湧動的、冷冽的白,遠遠超越我所擁有對於「厚度」的概念。

    天高雲淡,清朗的視線裡前面後面都好多人,覺得山上真熱鬧。遠遠的看見細細的移動的身影,覺得人類好渺小,思緒頓發,整個人文青文青的。

    霧靄疾至,沉重默然,晦暗的空間陡的幽閉起來,四周不見一人,山間除卻寂寥再無其他。所有景物頓時被吞噬,抬望眼,覺得凝視著自己的,是因不可見而起的恐懼,整個人疑神疑鬼的。

    疑神疑鬼的老去文青專注的走著,到了大雪溪盡頭。一屁股坐下來,嚼著麵包、轉著水壺的瓶蓋,變回一個尋常登山客,被滿山各色美麗的草花包圍,心境柔軟柔軟的。

    融去的雪化作淙淙清流,潛伏在厚重的冰層之下。這動靜並存的力量震懾著亞熱帶出生長大的我。讓冰維持靜止,同時有水下切奔流,這種美令人心生敬畏又無從好奇。

    心裡正忙著,一轉頭,幾步之遙就是嫩嫩的綠意。豔陽藍天下,偶經的霧和石頭上噴濺起的輕盈水珠交互旋轉,是仙境。是傻瓜登山客嘖嘖稱奇但傻瓜相機拍不起來的仙境。


    不管眼前美景能否抵銷腳下的辛苦,實實在在的爬升一點也不馬虎的變化著它們可能的形式:林間小徑、大中小石瀑、木棧道、碎石坡、草坡……絕無冷場,超級有誠意的迎接我們。

    途中,看見幾個穿迷彩褲的人迎面走來要下山。

    其實我一開始只注意到「欸,有軍綠色的smartwool拉鍊高領上羊毛衣?」

    接著又看到幾個類似裝束的人,身手矯捷。

    忍不住問了聲:自衛隊ですか?

    不清楚從外國人口中說出「自衛隊」這個名詞是否很稀奇,但我得到了一個因驚訝眼神而延遲兩秒鐘的「はい」。

    每每利用調息的機會轉頭看。

    隔天要去拜訪的杓子岳和白馬鑓在雲霧中時現時隱,往那裏去的稜線的路,清晰的展開在眼前。

    又不知道轉了幾個彎,終於看到小小的屋頂出現在遠方,是頂上宿舍。

    再往更高處看,那個規模,讓我驚呆了好幾秒。

    那是我們今晚要住的地方,在海拔將近三千米之巔。

    看得到不表示真的到了。白馬山莊前看似親切無害的碎石緩坡,走起來也還是漫長。

    不時回望,當作休息,也是賞景。

    左手邊有座很漂亮山頭,是我此次無緣的朝日岳。

    明明看起來這麼近的……

    Check in完畢,走進我的大部屋所屬的那棟建築物。

    提著鞋子(這麼寫感覺好像當小偷)走上樓。

    光線下的長廊是滿滿的清潔感,捲簾後,一格裡是兩個鋪位。格與格之間是有模有樣的隔板,乍看之下很有隱私,其實站起來就可以看到隔壁,還有隔壁的隔壁……。

    今天是平日,山屋似乎沒有滿。以日本人做事的方式,我有信心認為今天應該不會有室友。

    一邊把自己打點好,一邊逛逛。

    在盥洗處擰了擰毛巾,舒舒服服使用了更衣室。

    然後相約喫茶。

    我在日本山上的第一杯生啤,不特地去記價錢,但應該很難忘得掉。

    冰涼的啤酒配上熱熱的おでん,佐以大片窗外的絕景。

    幸福很簡單,但得來真不簡單。

    因此我珍惜的享用著。

    接著就是要在賣店開始亂加購物車的行程。不過東西實在很豐富,理智實在很薄弱,隔天還有一天在這裡,還是先多看看,冷靜一晚再說好了。

    還有相當多的時間才能吃晚餐。

    在自炊區煮點熱水、泡點咖啡和茶。和在喫茶處,別是一種在山上獨有的情致。

    晚餐畢,抓著外套前襟,到屋外去等待夕陽。

    待日頭一落,大家紛紛回屋。

    直想著再看一眼,稍微又留了一下。

    轉頭,印象裡的甚麼打中了我。

    這朵雲,跟東京朝日啤酒大樓的那個雕塑。

    旁邊這座山,叫朝日岳。

    朝日啤酒和朝日岳。

    心滿意足收下了這個無上的禮物,也轉身回房。

    大部屋裡面的簾子已經九成九都已經拉下,數量驚人的細微聲音充斥在每個簾子的後面,沒有哪個聲音特別突出,一個自律的氛圍。

    令人驚訝的是這晚整層樓都沒有鼾聲。

    九點熄燈前,四周即已陷入一片寂靜。

    闔眼感謝。即使不易成眠,身心都好好的歇息著。

    期待明天。

    穿著台灣黑熊、水鹿和大霸尖山圖案的衣服,要造訪我的第一座日本百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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