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30|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一九四九.成都.最後的防衛總司令(一)

編者前言

盛文(1906年—1971年8月8日),字國輝,湖南長沙人,中華民國陸軍中將,係胡宗南麾下重要將領。一九二四年考入北平大學政治系;一九二六年考入黃埔軍校第六期;一九三五年陸軍大學正則班第十一期畢業。

抗戰期間,隨胡宗南部駐防西北,歷任天水行營高級參謀、營務處長、第三十四集團軍參謀長、第五十九師師長、第一二三師師長、第一戰區副參謀長等。

國共內戰期間,第一戰區改組為西安綏靖公署,盛文升任參謀長;一九四七年三月籌備「延安作戰計劃」,率部進入延安,中共已接獲情報提前轉移,僅一座空城,使其戰略影響十分有限。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七日,任漢中指揮所主任兼第三軍軍長的盛文,被蔣中正調任成都防衛總司令。

兩天後,十二月十日,成都鳳凰山機場,蔣中正的專機駕駛衣復恩,問警衛營長:「我們走了,你們怎麼辦?」營長答:「打遊擊吧。還能怎麼辦?」衣復恩進入「中美號」機艙發動引擎,載著蔣氏父子升空,離開大陸;機場外圍,警衛營與趕來機場的共軍發生槍戰。

當天晚上,抵達臺北的蔣中正,在日記中寫道:

「五日以來,幾乎屢決起行,徒以宗南所部未能如期集中,則余能夠留成都一日,即於胡部之掩護多得一日之效益,惟至此鄧(指鄧錫侯)、劉(指劉文輝)既避不晤面,而滇盧(指盧漢)又叛,則余在政治上之掩護已失效用,而西昌衛隊只空運七百餘人,兵力單薄,尚不及劉部之留西昌者,故決回臺處理政府遷移重要業務。
與宗南單獨面商三次,乃於午餐後起行,到鳳凰山上機,十四時起飛,途中假眠三小時,未能成寐。
二十半時到臺北與辭(指陳誠)入同車,入草盧回寓,空氣輕淡,環境清靜,與成都晦塞陰沉相較,則判若天淵矣。廿四時前就寢。」

此時的成都,是蔣家政權在大陸的最後一道防線,本已下野但仍以國民黨總裁身分調兵遣將的蔣中正,卻不坐鎮督戰,將「晦塞陰沉」的成都留給奉命防衛的盛文,自己飛抵「判若天淵」的清靜臺北,處理「政府遷移重要業務」。

一九七一年,盛文以「敗軍之將,何敢言勇」,歎「追維往事,誠有白頭宮女,閑話天寶遺事之感」,將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五日至一九五零年二月十二日,兩個月間的日記整理成篇,回溯了他在成都最後階段,從川西突圍,經重慶、長沙、廣州、深圳、香港,抵達臺灣與家人團聚的經過;同時期,盛文如夫人李蕙芸亦撰寫回憶,回顧當年懷抱哺乳中的幼女,在戰亂中與先生意外重逢,先生換下軍裝,夫婦裝扮成攜幼女逃離戰火的平民夫妻,與共軍擦身而過,輾轉抵達臺灣那「歷歷如在目前」的往事。令人遺憾的是,回憶完成不久,盛文過世,享壽六十五歲。

時光荏苒,半個世紀過去,那泛黃脆弱的紙頁,直版異體字,使我們愈加小心,打字過程中逐段、逐行反復仔細檢校,以尊重原文,深恐因自己的無知而打錯字。也請諸君閱讀時放慢速度,體驗與今日國文所不同的遣詞用字。

兩蔣時期的臺灣,行文述及蔣中正,前面必空一格以示尊崇,從國小生的作文到報章雜誌及書籍,包括回憶錄在內,皆有向領袖表效忠之傳統,無一不有諸如「一線靈光閃入我的腦海,那是領袖的昭示」此類的用語或是口號,有的作者特以落落長的專門段落表達對蔣氏的感激涕零。閱讀時可從中窺見兩蔣時期的臺灣文學創作風格。

**********  *****  **********

最機密的軍事會議

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台灣的那些雞毛蒜皮 取自國史館

從三十八年十二月十五日起,到二十一日止,整整一個星期,中共第二野戰軍劉伯承部的第三兵團,下轄第十、十一、十二,一共是三個軍,總兵力在十二萬人以上,從十五日拂曉起展開攻擊,猛犯錦江河防。我軍的守備部隊是第三十六軍一六五師汪承劍部。他們急起應戰,寸土必爭,和當面十倍之敵打了一場浴血苦鬥的硬仗。十五日,十六日,十七日,砲火猛烈,槍林彈雨,共軍屢次進撲,都被我抱必死決心的英雄健兒所擊退。然而,眾寡懸殊,難以為繼,一六五師傷亡慘重。我們陣亡了一員團長,犧牲了四個營的弟兄。弟兄們死拼到十七日下午三時,錦江防線終於被共軍所突破。

錦江防線易手,不但使共軍在成都西南,向丞相祠堂柏森森的錦官城,邁進了一大步。而且,連極關重要的新津機場,也陷於共軍的砲火控制之下,從而無法使用。這對當時的情勢來說,真是空前未有的嚴重——三十六軍一六五師的殘部,退到了普興場的附近地區,固守待援,情況尤其相當的危殆。

我在總部檢討全盤情勢,不得而已的作了一次重大的決定,我把成都保衛戰的城防主力部隊,亦即我兼長的第三軍全部抽調出來,命第三十六軍一百二十三師雷振所部接替城防任務。十二月十八日的淩晨,天色黯沉,寒風凜冽,我親自率領第三軍的弟兄,開始反攻,向共軍陣地猛撲。這是決定成都命運,生死存亡關鍵的一仗。將及四天四夜,槍聲砲聲,不絕於耳。我們反覆決蕩,併力沖刺,使遼闊寬廣的成都平原,為之震悚撼動。四晝夜間,白刃交加,屢進屢出。最後,我在二十一日下達總攻擊令,又一場天崩地圻,日月無光的鏖戰,我們總算是用鐵與血,獲得了最後的一次勝利。素以驃悍善戰的共軍第三兵團,其主力部隊第十軍的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個師,以及十一軍的主力三十、三十三兩個師,共軍五師全部被我擊潰,我們終將突破錦江防線,侵入錦江和岷江間廣大平原的共軍,完全肅清。血流成渠,遺屍遍野,不足以形容這四日激戰的慘烈。當天,我親自指揮部人員,進駐新津以東十五華裡的普興場。

自我率部出城展開反攻的十二月十八日起,我親自負起前敵指揮的重責大任,前方情勢一日數變,事實已不容許我回返成都坐鎮指揮。於是,我只好派總部參謀長沈開樾,代我負責總司令部的全盤業務。我交代過他,遇在重大事項,隨時電話聯絡。

十二月二十二日,西安綏靖公署主任胡宗南上將抵達新津,他在新津第五兵團司令部召開高級軍事會議,我準時前往出席。與會的高級將領,除了胡宗南將軍之外,還有參謀長羅列,副參謀長沈策,第五兵團司令官李文、第十八兵團司令官李振、第九十軍軍長周士瀛和我,一共是七個人。在那一次的會議席上,胡公神情肅穆,面色沉重。大家坐定以後,他便取出一份  總裁蔣公的親筆函件,命令我們應將部隊化整為零,以團為單位,分向敘(敘府亦即宜賓)瀘(瀘州)方面突圍,進入川康滇交界的屏山、雷波、馬邊、峨邊大涼山區,再策後圖,或者突圍逕趨重慶,乘虛進入敵人後方。但是成都方面必須留下一支部隊,牽制敵軍,守到最後一刻為止。

當時  總裁蔣公指示我們兩條突圍路線,讓我們揆度當前形勢突出重圍,所以我們迅即展開討論。大家都認為乘虛直入重慶敵後誠屬上策,但卻苦於軍中全無制式器材,而自成都,新津直附重慶,途中至少須渡過岷江、沱江、涪江和長江四條大河。這四條大河全都無法徒涉,何況沿江兩岸都有共軍防守,就地徵集渡河器材的可能性太小,尚且還有部隊麕集,腹背受敵的危險,似乎不如逕向西康方面突圍,成功的可能性較大。會議開到這裡,胡公便指定羅參謀長和我,還有李文、李振兩位兵團司令官,共同商榷突圍計劃。不過,他還指示我們原則,仍以遵照總裁意旨向大涼山區撤退為原則。

晴天霹靂  計劃外洩

我們四個人幾經籌商,方始釐訂了大兵團突圍的計劃。預定方案是各兵團沿沱江兩岸推進,經由敘府、瀘州渡過長江,先進入大涼山區,然後再由西昌方面突圍。照這個計劃進行,一方面固然完全遵照總裁的指示,另一方面,各兵團只需在長江強渡一次,遭受夾擊的危險性減到最低。

計劃經胡公裁可了,決定在十二月二十三日夜間開始行動,當天午後一時,各回原防,從事準備,胡公一行也要遄返成都。我們在新津同進午餐,席間大家的心情都極為沉重,因此也很少有人交談。一點整,胡公率領羅參謀長、沈副參謀長回成都去。臨別之際,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語音黯然地說:

「希兄珍重!」

  ——未完待續——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