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半幼女焉知艱危
十七日,新津飛機場失守,十八日清晨,外子親率第三軍反攻,從此他便在前線指揮,總司令部由沈參謀長負責,成都城防則由第三十六軍第一二三師師長雷振將軍擔任,外子任師長時,雷將軍任團長,勇敢善戰。忠貞不二,因此,外子對他極爲信賴。
惟歸外子指揮守備成都東郊的第三十軍軍長魯崇義和憲兵第十四團團長趙瓚,兩人天天同來看我,問外子的作戰情形甚詳;當戰事這樣緊張的時候,而他們兩人反形若無事,我覺得他們的態度有點可疑,但我的婦人之見,不一定正確,我只知會沈參謀長開樾請他注意,並且要羅副參謀長庾南,不要把外子和部隊的情形多說,不料外子到前方不到一星期,他們果然都叛變!囘憶在西北的時候,外子平日對他們都很照顧,今日危急的時候,他們便毫無氣節道義了!不忠不義,令人痛惜!
十二月廿三日夜間九時左右,外子來電話給沈參謀長開樾,要他率總司令部,和第三軍司令部的官佐,及直屬部隊於二十四日到新津飛機場集結待命,並命令第一二三師仍防守成都,待命行動,沈將軍即轉告我,並說:「總司令沒有說夫人該如何行動」,我便請沈君搖電話,由我問他:「總部都走了,我如何行動」?他要我在成都等他的消息。
我當時心想此番突圍,凶多吉少,我在成都等甚麽呢?便對沈君說:「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盛先生一向不准軍隊帶家眷的,你們先走,我隨後趕來」,沈參謀長即告訴我大概的路線,因爲沈將軍曾參加李文將軍昨日上午在成都所召開的緊急會議,他並囑咐副官潘光前,蔣得龍,衞士廖正述等,好好服侍,他們即於當夜十二時兼程向新津開拔。
我於二十四日上午八時,和程主任正修的太太,帶了潘光前,蔣得龍,廖正述等,抱了四毛(寧愛),化裝農婦,潘副官等也都換上便衣,離開成都。
眷屬聞訊前來者甚多,大家相對唯有痛哭。我告訴她們:如果突圍成功,總司令一定會派人來接妳們,否則,望各自逃囘家鄉,幾年來外子對各級官佐的眷屬,非常關懷如同家人,所以各眷屬對我們也視同家長,極爲親切,先兩日外子曾命軍需處發了一批安家費,共約銀元三十多萬元,黄金二千多兩,所以大家都不愁生活,臨別時人人都祝我們平安,依依不捨之情,令我感念不置!
我們一行男女大小六人,出成都南門向新津前進,因爲蔣副官是新津青龍場人,程太太是雙流人,程主任又在四川做事很久,他們對道路和地方一切情形,非常熟悉,行前曾弄來一座滑竿給我乘坐,但到新津附近我堅不肯坐,便丢掉了。
於是大家一同步行,潘光前,蔣得龍輪流抱着四毛,廖正述則背着换洗衣服,迤邐行進,這時候四毛還不會說話,天眞活潑,無憂無慮,一路嬉笑,竟不知她正和她憂心如焚的母親,死裹逃生,更不知她父親猶在危難中呢!
二十四日在距離新津二十餘里的一個民家借宿,蔣得龍人很忠厚,喜歡擺「龍門陣」,我雖憂思重重,但見他時時逗得四毛哈哈大笑,也不禁爲之破涕而笑了。
破廟裹相見如隔世
廿五日,我們循部隊行經的痕跡前進,路上休息吃飯都由程太太和蔣得龍交涉,老百姓知道我們是軍眷,却非常樂於招待。
我們走小路,看見大路上有共匪大股部隊分途蜂湧追擊。當時由新津突圍的,還有第五兵團李文將軍的部隊,沿途只聽得前面槍聲,時停時歇,我們也時行時停,約走了三十多里,當夜借宿於農家。
廿六日晨起,續向西行,聞各處槍砲聲頗爲激烈,且時時有子彈飛過我們頭頂,乃借一民家停止下來,潘副官即出去打聽情况,他囘來報告說:「我們的部隊廿五日晚,便被敵軍包圍了,不知道總司令在那裹。」
我命他再去詳細打聽,因爲潘光前是外子當團長時的老班長,很有作戰經驗,人又極爲精幹,現在已升到少校副官了,但時已昏黑,各處槍砲澈夜未停,潘說我們不知道口令,夜深又看不見,準備明早再去。
是夜我抱了四毛坐到天明,便催潘光前速去打聽,直到午間他才囘來說:「他找到了第三軍二五四師七六二團第一營的一排兵,在前面約十幾里路旁一小山上警戒,據該排長說:「聽說總司令在西來場東北方的山坡上,已和匪軍激戰三天了,離此處還有三十多里」,我便要馬上動身前往,潘副官等都說太危險了,不能去的,我不顧他們的反對,抱了四毛就走,我決心「要死也死在一塊」,他們不得已只得一同起身,但是越走槍砲聲越激烈,子彈時時在我們的頭頂飛過,呼嘯之聲令人心驚膽顫,迂迴曲折的大概走了十幾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見附近各山上都有隊伍正在激烈的打,我們不知道總司令部究竟在那一個山頭,於是便在一個離山脚不遠的農家停下來,但附近十幾家只看見一個老翁,據云共匪所經,十室九空,令人目擊心傷!這是十二月廿七日的情形,槍砲聲整日不絕於耳。據老翁說西來場方向打得最激烈,問他離此處有多遠,他說就在山的那一邊。
廿八日早又命潘副官出去探聽情形,一直到午後才囘來,他說:「附近各山上和村落,都是我們的軍隊據守,但是東、南、西三面都被包圍了,也不知道總司令在何處,我們還是在這裏等等,看看情况再說」,不得已只好坐下來默祝苍天保佑!
四毛整天我抱在懷中,含乳而睡,昨日半夜,她忽然驚醒,大叫一聲「爸爸」,她當時只有歲半,還不會說話,叫了一聲,張眼四望,便又含乳睡了。我聽到她叫「爸爸」,和她的表情,心如刀割,認爲外子定遭不測了,後來才知道四毛叫「爸爸」的時候,正是外子拔手槍準備自戕之際,外子說他當時腦海中也恍惚聽到四毛叫「爸爸」的聲音,精誠所感金石爲開,骨肉至情,定有反應,這眞是不可思議的事。
廿八日我一夜沒有合眼,坐待天明,我決心要找到外子,因爲我們有言在先:他盡忠,我盡節,決不能食言。
大家都沒有盥洗便動了身,但這時聽到的槍砲聲,沒有固定的方向,此起彼落,我不解何故,但我不顧一切,向槍聲響的地方前進,潘光前走在前面,我和程太大,蔣副官,廖正述抱了四毛跟在後頭,路上遇見了三個槍兵,見其帽徽爲「青天白日」黨徽(共匪的爲紅色五星),我問他們是那一軍那一師的?他們說:「是第三軍(外子兼軍長)二五四師的,因被衝散,正找隊伍」,我又問「總司令好否?現在何處」?他們說:「聽說總司令已突圍了,不知道現在在那裹」,這時只見四面八方都有軍隊,正在打仗,因我軍與共軍都是灰色棉軍服,完全相同,只有帽徽不一樣,但是不到面前,看不出來,所以不辨何處爲我軍?何處是敵軍?
子彈都從我們身邊,頭上穿過,砲彈不斷在前後左右爆炸,無法接近,潘副官說:「請夫人還是在此處山窩等候,比較安全。我和蔣得龍再出去打聽」,皇天不負苦心人,黄昏的時候,蔣得龍居然遇見了梁書仁(亦四川人)出來找食物。他告訴蔣副官說:「總司令就在前面破廟內,不久前王建華(河南人)出來汲水,被幾個共軍捉去了,我因爲是本省人,說是農民,就住在附近,所以得被騙過」,蔣聞訊大喜,即奔囘山窩告知我,我和程太太便趕往破廟,潘蔣廖三人則仍留在原處,因恐人多被人注意。
進入廟內見外子面目黧黑,鬚長寸餘,憔悴已極,相見之下,恍如隔世,不禁心酸難忍,悲從中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