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鏑餘生話當年(三)

2023/09/06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生平第一次揹孩子

並見羅庾南,程正修,梁書仁,劉敦幹也在廟裹。

當晚我抱了四毛和外子即上廟內小樓,他們則在樓下,樓只半截,由廚房上去,滿堆稻草,兩人一直沒有說幾句話,外子便以稻草爲被褥半墊半蓋,呼呼入睡,幾忘身在虎穴。

我抱了四毛坐在旁邊,入夜後見廟側路上,有匪軍哨兵,時叫「口令」,四毛素好哭,我怕她哭時爲匪哨兵發覺,乃將乳頭塞在她的嘴裹,心中默禱神佛保佑,她竟整夜酣睡,未出一聲,匪軍在廟外來來往往,竟無一人入此小廟,眞好像有神靈庇佑!

卅日清晨,外子起坐,我們在樓上看見大股匪軍,向東向北開拔,興高采烈,高談此次和我軍作戰的激烈情形,並說:「盛文已陣亡,大陸從此無戰爭了」,樓矮路近,清晰可辨,外子聽了,極感悲憤,我搖手屏息不敢出聲。

約二小時(當時都沒有手錶)匪軍去遠,我將四毛交給外子,下樓看了情形,他們都說匪軍已遠,我們可以動身了,但潘光前,蔣得龍,廖正述等都沒有前來,不知是否被俘抑或自行逃生去了。

我乃叫外子下樓,並商議外子改名陳少華,業布商,店名「裕新布莊」,在成都上打銅街,因爲那兒設有許多湖南布店,昨天他已由廟祝老翁送給破藍布長衫一襲,白包頭一個,外子即在廟內化裝,至我在離成都時便已化装農婦了。

外子決定分爲三組,以免人多爲匪軍注意,羅庾南劉敦幹爲一組,程正修夫婦爲一組,我們兩人帶了四毛和梁書仁爲一組,命他們兩組在前探看情形,如有阻礙便囘頭報告。

如是先後離開小廟,我走前面,外子居中,梁書仁以藍布一方背負四毛於後,我因身懷哲如兒,時時嘔吐,而外子已三日未食,都極感疲憊,走幾里歇一歇。走了一上午才只走廿幾里,而四毛忽然大哭大叫,不要梁書仁揹了,於是我以藍布包將其兜着,掛在頸上,兩手托之以行,不料途中遇見大批匪軍隊伍,他們或則引吭高歌,或則高談闊論,聽其聲音,湖南人最多,他們只管前進,也不理會我們。

大約在下午四時許我們不敢久與匪軍同行,怕出毛病,便離開大路彎至一村莊邊緣的田塍上坐下。而梁書仁又失蹤了,四毛似有預感,上午便哭鬧不要梁揹,否則恐怕也是一去無蹤了,那眞將抱恨終身呢!

少頃,羅庚南,劉敦幹囘來找我們,說前面六七里便是松華鎮,鎮上紮有很多匪軍,又一會兒程正修夫婦也來了,他說:他曾經到了鎮上,該處駐有匪軍一師,都是湖南口音,各路口都設有盤查哨,街口牆壁上張貼有,毛主席(指毛澤東),和劉主席(指劉文輝)懸賞通緝外子的佈告,附有外子的照相,據云不甚像,因紙劣糢糊之故,並註有外子的特徵,並說,「如能活捉送來者,官兵連陞三級,獎金銀元拾萬元,割頭送來驗明確實者,賞金銀元伍萬元」等語。程並說:「總司令目標太大,完全湖南口音,很難逃脫,他恐怕不能掩護了」。

外子聞言大怒,斥程如想升官發財,可即往匪軍報告,他在此等候,如尚有道義,仍望能掩護我們出川,倘被識破,決不連累程正修,程聞言面紅耳赤,當即指天發誓,決無二心,我在旁好言安慰,請程夫婦仍前行探路,我們在此等候,程連聲答應,「好,好」,但他却自此一去不回了!究係被俘?抑或藉此離開,不得而知。

我們等了很久,外子說程正修不會再來了,正考慮如何行走的時候,村內一農夫見我們久坐不走,面有飢色,前來邀至其家,以糙米飯一缽,白菜一盌,和上撒食鹽的豆腐兩塊,招待我們。大飽一餐,有如山珍海味,他也不問外子是甚麽人,唉!我國的農民眞是善良極了!自恨身無分文,無以爲報,至今猶爲感念!詢其姓爲夏氏,世代務農爲業。

飽餐後,外子說:我們想到彭山去找朋友,不識路徑,農夫說他的妻子即經松華鎮趕集,可以帶路,並對外子說:抱小孩走長路,太吃力,隨贈背兜一個(篾製四川背小孩者,可坐可立),給四毛坐。

於是外子乃揹負四毛,隨農婦而行,且請她送我們繞鎮外小路,過松華鎮後再上大路,詳加指點到彭山的道路,我們向她深深道謝而別。

奈四毛從未坐過背兜,手打,足踢,大叫,堅不肯坐,外子反手執其兩手,我則在後,輕輕拍撫,哄她不要哭喊,因爲松華鎮內外匪軍甚多,外子特意彎腰俯首揹孩子,以免匪軍注意。外子從來不抱小孩更没有揹過,且四毛又不肯安靜的坐下,故行十餘里,已感疲憊不支!我見此情景,不知涕淚之沾襟。

是夜借宿蓮花壩王姓農民家,羅庾南,劉敦幹亦隨來。

公義場上天降救星

民國三十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清晨六時,該農民又以早餐招待我們,我們除口頭向他道謝外,別無報酬,眞是慚愧,餐後即向彭山前進。

約午後五時抵公義場外約三四百步,見村口外有五個穿便衣佩步槍的人在走動,外子囑仍繞場外小路前進,但被他們發現了,高聲叱喝:「站着」,外子說:「不要理他」,仍舊照常行走,他們便向我們開了一槍,蜂湧跑來,將我們包圍,其中一個佩駁壳槍的似係隊長,把我們幾個人看一下後,便問外子是那省人?外子說「湖南」,因爲外子的湖南口音,是無法改變的。該員一聽「湖南」二字,竟不由分說,一聲喝令「同我走!」

外子問他去做什麽?他們也不答話,把外子前拉後推的,押到一間空屋裏,把我們四個大人,連歲半的四毛,都解開衣襟全身搜查一遍,但我們一無所有。那名隊長便囑咐四個槍兵說:「看住他們,我去報告鄉長。」

少頃,一個身穿長袍年約三十餘歲的男子和一個二十多歲穿學生裝的青年來了,問外子姓名、年齡、籍貫,外子答:陳少華,年六十二歲。湖南長沙,業布商。外子問他是否鄉長?穿學生裝的答以,「他是陳鄉長」,陳鄉長却對外子說:「你同我來,其餘的人,都留在這裹」。而對羅庾南、劉敦幹竟無一語詢問,他們兩人就乘機開溜了。

外子當即提出抗議。爲什麽無緣無故的單單將他帶走?陳鄉長說:「對你先生有點疑問,我們要調查一下」,我堅持要同去,心裹想他們祗注意外子,而不問羅劉兩人,莫不是此處有人認識他啊?不禁心驚憂懼,但在外表上仍故作鎮定,陳鄉長也不峻拒,讓我抱了四毛隨同前往。

押到街中一家茶舘,將外子關在與店堂僅隔一層木板的房間裹面,我也一同進去,他即派兩個槍兵看守,並命佩手槍者邀集某某某某等人前來開會。

時已天黑,約一小時後來了十二三個人,老少都有,我們從板壁縫中看得清清楚楚,旋入席開會,陳鄉長說:「剛才捉了一個人,和毛主席劉主席所通緝的成都防衞總司令盛文很相像,因爲他是『戰犯』,所以請各位來研究研究。」

於是大家便推穿學生装的青年審問,其餘的人則在外面等候,聊天。

該青年走進房間内又問外子的姓名、年齡、籍貫,和成都作戰的情形甚詳,外子除答覆假的姓名年齡籍貫外,其餘一問三不知。翻來覆去,問了兩三個鐘頭,外子態度鎮定輕鬆,問話的毫無所獲,乃回到前廳報告說:「問不出來」。

其中有一位老者,挺身而出說:「我去問問。」他走進房來,對外子自我介紹:「我是李大爺李碧成,今年七十四歲,在外四十多年,在湖南住過很久,湖南徒弟不少,你究竟是甚麽人?我們要捉的是成都防衞司令盛文,你只要不是盛文便没有關係,請你老實的告訴我,免得多費唇舌。」

——未完待續——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