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8|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見習騎士異聞譚✎LXXXI.勸告

  為了今後可以順利合作,洛德主動向誤闖的青年釋出了善意。在那之後,就著別墅的環境,騎士團的眾人與布利斯一起展開了各種訓練──雖然隻身闖入的布利斯勢單力薄、實力也與莫葉有明確的差距,擊敗幾個騎士還是綽綽有餘。

  他們從基礎的體能訓練開始,利用地形與自然條件化為提升實力的渠道、穿插著與莫葉或是布利斯的實際對練,井然有序地在洛德的安排下以莫葉曾經接受過的教育作為方針一關又一關前進。冰姈雖然未曾插手他們的訓練,卻會時不時猛然現身,這邊念一下那邊說幾句,似是心血來潮時就會蜻蜓點水般稍作關切──彼此互不侵犯的生活令騎士們雖然對最強通緝犯的實力威脅感到不安,卻不會對身處別墅一事恐懼。

  這樣的日子持續一個多月後,某個清風徐徐、溫度舒服的夜晚,洛德依循每晚都會在別墅內唱歌──雖然人類聽不見──的海莉指引,到其中一處月光灑落、看上去相當吸引人的石墩之處。稍稍使勁便成功攀上去,她心滿意足地坐了下來。

  海莉說過,這裡是她晚上想唱歌時最喜歡的位置。坐在石墩上確實能夠理解箇中緣由──環繞四周的樹木與河川、碎石路與草皮交錯的景色,加上迎面而來的舒服微風,確實很能放鬆。在別墅外頭因為不可抗力而必須忍受的、來自四面八方的靈魂之聲,在這裡可以暫時喘口氣──得以集中精神在訓練的成果,就是肌肉感覺似乎結實了一點。

  這一切都是託莫葉跟索羅的福。沒有他們兩名騎士,恐怕也找不出這麼一線生機……不過,相較訓練,洛德還有另一件在意的事。以前就受楚彬之託照顧楚楓,還特意調整成跟楚楓同寢,卻在進來之後就與她分別──「不知道楓現在怎麼樣了……」

  「怎麼,很在意?」從背後傳來別墅的主人之聲,洛德頭都不用回就猜得出冰姈是一臉冷笑。「因為想復活她你也有份?」

  還沒來得及回話,洛德便感受到屁股下的石塊在滑動──靈敏地離開石頭避免摔倒,洛德回過視線才注意到石頭的頂端被切掉了一部分、動手的冰姈則是逕自坐上了新的石台──

  這是被不由分說的趕走了。從這個舉動就能得知冰姈妥妥地討厭人類……而且這裡看來也是她喜歡的位置。雖說這種驅趕方法有點過分了,但有一說一,別墅確實是她的地盤。

  「明明只要召喚靈魂,完全不需要付出代價呢。」隨性地攤手、開口揶揄在復活楚楓這件事上相較楚彬更為安全的洛德,冰姈大方地翹起二郎腿。「反正不管有沒有復活成功,都沒有人可以從天上那些髒東西手中活下來──現在的你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

  犀利直接的批判落於耳際,洛德不禁苦笑。冰姈說的並沒有錯,可謂毫無反駁的空間,但是……「的確是呢。不過,如果有幸能得到這裡最強的魔法師幫忙,勝算是不是也會提高呢?」

  別墅內無人能超出其右的魔法師正是冰姈。無論是敵是友,橫豎都要收取代價、何時何地都逃不出最強通緝犯的掌心的話,試著遊說到同一陣線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而這點心思自是瞞不過人生閱歷豐富的通緝犯少女。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試圖拉攏自己的洛德,冷哼了一聲。「人類的厚臉皮毛病只會歷久彌新呢,還真是好意思──我沒興趣給人類親手製造出來的爛攤子收拾殘局。反正不管是誰贏了,對我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過份清晰的拒絕所針對的內容只有「人類」的身份,這也側面說明了少女的實力就是如此深不見底。被拒絕的洛德只得尷尬地苦笑──或許不插手這些事就是她給人類們的溫柔。而且,能夠創造出這樣一個世界自給自足的生活,外頭的紛擾確實對她來說根本無所謂。

  能夠驅使最強通緝犯的事物,或許只剩下讓她產生興趣而已。

  但身為人類即自帶原罪的自己,恐怕是沒辦法了;雖然看不見鬼銀之玹的靈魂,也能猜得出她對人類肯定沒有像樣的回憶。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這點並不能怪她絕情。而且……

  「菲艾可一家,確實是群相當厚臉皮的人類。」走不通的路硬走下去也沒有意義,洛德只能打消拉她入伙的念頭。承認她的感想、尊重不願意成為同伴的鬼銀之玹,洛德一面想著要是讓黎恩知道自己嘗試拉攏通緝犯,他絕對會露出一臉「你開什麼玩笑」的表情。「雖然整族現在只剩下我了。」

  淡淡地昭告這個家族已經從世間消滅的事實,洛德不知是因為失去家族還是因為想到黎恩的表情而失笑。

  聞言冰姈只是聳肩。每一個進到別墅內的人發生過什麼都逃不過自己的眼,自然知道洛德在說哪件事情。「那座在山腰間被燒掉的城寨,現在還在那裡呢。」雖不避談這樁悲劇,冰姈也沒有刻意挖苦她──與莫葉是遺族相同,化名洛德的少女亦是整族唯一倖存的人。

  「嗯,那座被燒爛的廢墟,就是人類身為罪惡的象徵。」明明是為人類卻沒有替同胞或同族人說話,洛德拍了拍沾到衣服上的粉塵。「人類很健忘。不留下痕跡、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就會忘記犯下過罪孽的事實……哪怕是親手造成的也一樣。」

  或許是因為知道鬼銀之玹曉得那個家族發生過什麼,並未深入解釋的洛德也沒有為家族所做過的事情開脫。談及過去的少女臉色雖然陰鬱了些,卻沒有顯露迷惘或是悲傷。

  「所以我想作為『洛德』而活。你知道嗎?寫出這個角色的作品,內容描述的是一名騎士的浪漫冒險譚。主角是個希望妖精跟人類和平共處的騎士,在這世間就像個笑話一樣。『洛德』就是他的其中一名同伴。」

  坦然分享這些的少女,也算是難得。透過靈魂訴說的真實,冥系魔法師深知人類充滿謀略、算計、剝奪與掠取的思維。即使以親和的外表跟談吐包裝起來,仍是瞞不過與生俱來便能理解靈魂之音的少女。正因這些扭曲的表現只會忠實地呈現在眼前,冥系魔法師多半是死氣沈沈的。但──

  「比起成為主角,我更想成為支持主角的人……畢竟對我來說,妖精跟精靈等等非人,是相當乾淨而美麗的族群,更該好好保護嘛。」彷彿在說那是自己的夢想與身為人類的贖罪之道,洛德向著月亮高掛的位置微笑。

  輕哼一聲,深知這名人類並非在說場面話的通緝犯少女擰起冷笑。「我看你很有精神嘛。」她雙手環胸,反向交叉起雙腿,朝洛德散出了無形的壓迫感──「天亮前來場一對一的『指導』如何?」

  聞言立刻一凜,知道面對黑魔法自己絕無法活著離開的洛德擺了擺手。「這份熱情我心領了!人類夜晚必須休息,先說聲晚安!」麻利地與最強通緝犯開口道別,她三步併作兩步地離開了現場。

  ◇◇◇

  別墅外的兩人靠坐樹根之上,其氛圍和平得足以令人忘記時間的流逝。從索羅的魔法系別能感受到的事物、到楚彬學地系應用鍊金術是為了探查埋葬地底的遺體等等,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索羅設下、形同薄膜的防竊聽結界中排解同為被別墅拒絕之人的無聊乾等時光,直到平時的早餐時間。

  略感飢餓的索羅率先起身,靠著本能與知識找到可以食用的青藍色樹果、就著清水將果實洗淨後分了一些給楚彬──雖然並不特別需要進食,楚彬仍接過了聊表關心與感謝的早餐。似是為了填補因進食而再次安靜下來的空白沈默、也像是對聊天仍意猶未盡,楚彬輕聲開口:「十年前,『傳說的英雄』盧文涅特,為了守護這個世界的和平,臥底於叛軍之中,讓叛亂份子在成功掀起動亂前就被即時殲滅……」道出這段課本上記載的現代歷史,楚彬嚐了一口果實。「當時的叛軍選擇的進攻地點,是所有種族皆能平等長眠之地『神聖御魂之塔』。」

  不帶起伏地將耳熟能詳的歷史說完,像是知道那並非真相,楚彬側首看向沈默著咀嚼果實的索羅。「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確定了對方有在聽,楚彬才輕輕地把話說完:「『那裡』就會是我們必須前往完成任務的地方吧?」

  「嗯。」不避諱地點頭承認這件事,索羅頓了一會,像是在猶豫。但他很快便再次開口。「皇麒跟皇麟恐怕也會在那裡……」

  息代表著世界的聲音。它們未曾斷絕。透過天空與樹葉的聲音,它們敘說了兄妹與醫療長不告而別;經由風與水的流動,它們帶來了兄妹已經離開學校的訊息,也透露了某種微妙的扭曲──停下手上的動作,索羅眨了眨眼。

  有『什麼』很奇怪的感覺。

  扭曲而不自然、歪斜且不飽滿。

  不需要太久,索羅就意會到那是什麼──『柱子』。

  更準確地說,是已經設下一段時間的柱子。位置就在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商街附近……照『柱子』給人的成熟魔力感推算回去,設立時已經是自己覺醒前的事──

  「索羅?」輕聲喚了旁邊的人,楚彬注意到索羅的表情不太對勁。「臉色很差喔?」

  「那是……什麼時候……」似是聽不見楚彬的聲音,索羅抿起嘴唇。既然可以瞞過校長、也可以瞞過洛德、甚至瞞過姆拉特,就表示對手是看準了某個騷動、利用跟他們對峙的這段時間找到可以避人耳目的良機──

  「難道是……」最有可能的,就是騎士團的眾人與茹、頡、凱尼等人面對面的時候。

  確實,柱子的設立,並非僅有特定的通緝犯可以辦到;過去為了確保順利啟動儀式,管理者通常不會親自設立、而是指派知道方法並有相當魔力量的兩三個魔法師分頭進行。只是這次不僅是設下柱子而已;以能讀取到的息所透露出來的資訊,這道柱子是特地用幻系魔法掩蓋起來的。要維持這麼長時間的幻覺模糊認知並不容易,加上地點是在亞薩奇爾魔法學園這麼有象徵性的區域,很可能……就像作法會進步、思想會進化一般,亞薩奇爾魔法學園那一區的柱子,或許正是管理者親手設下的。

  那樣便能解釋從守林人家離開後所感受到的息為何有些刻意且搖擺不定。要是當時聯繫的故知那邊設下的柱子只是用來混淆目的、實則是為了讓學校那邊的柱子穩固……以過去所知的對手習性,這一做法也不無可能。

  「索羅。」見索羅沒有反應,楚彬再次嘗試喊了一次。這聲呼喚成功截斷了索羅的思緒──他茫然地抬起視線與楚彬對上,才輕輕地搖頭。

  「抱歉,剛才感受到一些不太好的息……」是啊,就算柱子全部設完,為了啟動儀式需要填充的魔力也還沒收集完。雖然不安,他們還是有可以做的事。做了一個深呼吸緩解情緒,索羅才露出有些勉強的微笑。「我沒事的。」

  所有人都在為了命運而努力。身為息系魔法師的自己能做的,就是面對世界的聲音──以前便是這樣過來的,這次肯定也能夠撐下去。

  「不如聊點輕鬆的話題吧?」為了索羅轉移話題,楚彬兀自指定起下一段閒聊的方向。「像是對妖精而言,伴侶關係相當重要這件事。」那正是布利斯口中的『誓約』所指。「你跟莫葉……」

  「我們……還不是。」在楚彬拋出問題前先行開口回答,索羅搔了搔自己的臉頰。「因為我想先把『這邊』的事情解決……」雖然知道這決定對莫葉而言是相當殘酷的作法,卻還是有著難以讓步的原則。「解決之後,一定會好好回應他的誓約的。」

  「這樣啊……不是相互扶持、一同前進,而是等到塵埃落定後再回應嗎?」似乎能從那雙墨藍瞳中讀出隱藏其中的些許心思,楚彬放下手上吃剩的果核。「對莫葉而言會是段辛苦的時光吧。」理解了什麼的楚彬輕輕一笑,捎向索羅的目光意有所指。「就像我跟楚楓的處境一樣。」

  願意為了對方犧牲奉獻,即使得不到回應亦甘之如飴──類比與莫葉在這點的相似之處,楚彬看向白色的櫻花樹。「雖然輪不到我插嘴……但,既然已經確定心意相通了,別因為錯過而留下遺憾比較好喔?」

  彷彿在揭自己的傷疤展示血淋淋的教訓,楚彬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寂寞。

  正因知道楚彬的過去,索羅不由得抿唇。過分悲傷的遭遇正是他之所以要用如此極端的犧牲換取伴侶復活的原因,而自己跟莫葉還在可以不必釀出悲劇的時候……以世間常理而言確實該把握好機會。但是,他也有著不能這麼做的理由。

  耽溺於擁有伴侶的幸福之中,很可能會失去目標與自我──正因為偽人格已經清楚地演示過一次,才不能再次重蹈覆徹。這些日益漸增、隨著相處越發升溫的情感,必須好好收起、留給所有危機解決之後的世界。

  那將會是個讓莫葉能夠不再委屈受難、可以抬頭挺胸告訴眾人自己是莫魯族後裔的世界。

  為了實現這一切、為了可以無愧於心地面對莫葉,將本應也屬於他的世界還給他,這是索羅自認起碼必須做到的事。

  那也是在偽人格誕生前,希冀眾人可以彼此尊重、互助扶持著一起歡笑與前進的自由之境──更是普依路大人想要看到的光景。

  壓抑著內心翻騰的思緒,索羅考慮了半晌才恢復說話的能力。「謝謝你的忠告,楚彬。」伏低視線的魔法師輕吁一口氣,正欲再續下個話題,便猛地感受到異樣。

  本來還是隨意排列、三三兩兩不成群體的一眾妖精,帶著緊迫盯人的某種壓力朝這裡靠了過來。他們放輕了腳步、壓低聲響,在索羅感受到他們後只過幾秒,樹林的鳥群便被驚飛──索羅幾乎是在同時開了口。

  「不要動,楚彬。」

  維持著坐姿的魔法師半伸出手橫在楚彬身前,那是再明顯不過的保護之意。

  「我們被包圍了。」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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