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1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潮風謠》7

    奔火的衝勁好似帶給女孩無盡的鬥志,她急急忙忙地遠離人群,遠離安逸與返家人潮所帶來的激情與街巷商機,一路踏著夜色來到荒涼的南邊港口。女孩經歷自己在每個鐘頭流逝時所抱有的矛盾心境,想著模糊而片段的心事。然後到了凌晨三點四十分。亞希禔望了一眼週遭,以確定自己還沒墜入睡夢中,反正要真的夢到了什麼,也八成不會是好夢。黑暗的關貿大樓前廊在微光中射出長長的陰影,亞希禔眨了眨眼,算著自己是第幾次自盹睡中驚醒。海風已她撲得面頰發癢,於是她不耐地拉直了背脊,在廊柱陰影裡中打了個呵欠。

    少女臭著臉,揉了揉朦朧雙眼,硬是要自己打起精神,在意志中擠榨著最後一點氣力。平日暖橘色的鄰近石造建築,在這個夜裡看起來也不過是一片醜陋的沉黑,格外讓人徒生倦意。米黃色的石磚覆上了夜的深邃,在空盪得可怕的海港裡沉靜佇立。築在巨形石門上、往海方延伸而出的高架長橋像是黑色巨獸的身軀,不時在少女迷濛的視線裡若有似無地碎動著。

    全神凝視著遠端港邊,黑白風浪正因大風吹攪而不住起伏,亞希禔放開所有感官等候,終於看見了一艘鬼魅似的方艙貨船挺入港口,灰白船帆在晦暗夜雲下幽幽掀動。霎時間她精神大振地屏住了氣息,再次複習著自己的偵查計畫。

    不久船上的人員開始卸貨,此時一輛有篷馬車也駛到了港邊,亞希禔轉而匿身於那座橫跨港邊馬路的巨石拱門下,緊盯著那幫人馬卸貨搬貨。

    海風撩動她頰側的俐落髮絲,海上的明月則靜默地照耀一切,亞希禔細細觀察著那些人員的臉孔,如果有下次的話,她希望自己能認得他們是誰。

    這到底是哪個走私單位?地下企業還是幫派?如果真和前天的人馬是同一批,他們為什麼要殺掉費坦?一個偷竊走私貨的小毛賊真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天大妨礙嗎?

    懂得將屍體丟到運河區的深巷裡,應該是本地人做的才對,即使他們不一定知道費坦來自於乞丐窟。亞希禔住的下城區和潘徠西都常會看見棄屍,通常這樣的事件都會草草結案。

    他們沒把費坦直接丟進大海裡,一定不是在港邊發現他的。那會在哪裡呢?在通往哪裡的路上?

    實在太多未知數了,令人坐立難安。一想到費坦的死狀,亞希禔一時忍不住衝動,打算大膽突進到載貨馬車裡。她抽出藏在右綁腿裡的匕首,默聲等待那些男人上完最新的一批貨後,便立即溜上車廂。

    才在幽暗的小空間裡潛行幾步,亞希禔就被掛在裡頭的一面暗底金紋旗給攫住視線,那上面用西方粗針繡著一個複雜而圓滑的圈狀咒印,亞希禔立刻將它的模樣默記在心。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匍伏,打開一個剛被放上馬車的木質方箱。

    裡面全是沙藍諾聯盟今年夏初才剛發行的新版紙鈔,綠得撩目的紙鈔成捆成疊地舖滿箱內,面額皆是一千,頓時感到喉嚨發乾的亞希禔連忙嚥了嚥口水。

    這些大概就是弄得城裡人心惶惶的偽鈔了。這件事要是弄得好的話,沙藍諾警方專屬的流光幫派線人們一定都可以大賺一筆。

    亞希禔一面謹慎地查看其他的木箱內容,一面留意著車外動靜。她很快地在其他裝有雜物的箱子內發現一個迷你的純金雕像。

    (這個一定值超多錢!)少女興奮地拿掉遮掩雕像的細緻紅絨巾。

    那是一個擁有三眼四臂的裸體女神像,女神的捲曲秀髮垂至胸前,修長的四臂分別向前後左右延伸。細緻的線條與圓潤的表面再次說明了工匠用心之深,雖然亞希禔並沒太多時間去細細讚賞。她不知道這女神是什麼來歷,也不怎麼喜歡她的長相,卻已打定了偷走她的主意。

    一手將那沉甸甸的小金像抓緊,一手持著匕首,少女繼續向車廂底部前進。她正要答應自己再過一會兒就走,卻瞥見了幾點貨廂深處的亮光。

    亞希禔僵著身體,全身血液頓時像是被涷住一般,寒徹骨髓。

    那對亮光是人類瞳孔的反射,那是個男人,頰上刺有線形青線。亞希禔嚇得往後跳,角落裡的那名老邁男巫發出一聲獰笑,恐懼氣息便隨著他那充斥異邦腔調的吟唱詞襲向亞希禔。少女一時被馬車內的雜物給絆倒,身子撞上了車廂壁面。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一身銳氣全被那個陰陽怪氣的枯瘦巫師給嚇光了。踉蹌地衝下篷車,她沒命地奔進漆黑夜色裡。

    生平第一次,亞希禔覺得自己跑得不能再慢了,她喘得幾乎快斷氣,心臟也彷彿快撞穿胸腔。少女痛苦張著乾啞的嘴仰首狂奔,深覺自己的喘息聲竟如此震耳欲聾。

    逃命,這就是逃命。痛苦地抽乾胸膛裡的空氣,再痛苦地深呼吸。何時奔跑變成一件可怕的事了?她腦中一片空白。

    亞希禔原本就痛恨魔法巫術那一套總是扯上神鬼、又捉摸不定的東西,也因此,她對公民階級那些「魔法工業即文明」的理論更是敬而遠之。

    可是,這樣的自己竟然還是被巫術師纏上了,運氣實在太背了。亞希禔苦澀地想著。她到底逃多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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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另一端,市中心廣場北緣的高聳牆垣上,一名高大男子頸背上的金色髮尾正在狂亂呼嘯的夜風中撩舞著,那幅承載著灰銀月光的裂尾披風飛得啪啪作響,隱約露出下方的寬大輕肩甲,單側的雪白肩甲上分別烙著小巧的單側延展金翼,更加襯出了他的尊貴氣宇與不凡身分。

    男子眺望著下方那一排排深夜街路,任空風掃動著頭頂上那參差有序的逆立髮叢,白淨額上的瀏海側臉與束束分明的細髮令他那模糊的面部輪廓更顯細緻。英挺身軀立在鄰近建築那偌大的屋影下,身形的影子也斜斜地被拉向街道。

    他那覆上墨色手套的掌中捧著一個類似羅盤的金屬方板,盤中的指針正在紛亂的自我震盪中偏往西南方。

    「在那邊。」輕聲低語著,男子清亮的嗓音流入夜風中。他身後一頭形體模糊的巨獸正發出低吼,輕搖著結實碩身,邊顯露著按捺不住的激動情緒,邊急躁地等候著男子的指令。

            彷彿輕盈得能展翼飛空一般,男子傾身躍向風中,頸背上的那束金色髮梢與銀灰色袍尾隨即高揚,在漆黑夜色中流閃過最後的幾抹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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