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青稚甜亮的嗓音突破了歌聲響落後的寂寥。
「姊姊、姊姊-妳終於回來了!」一個頸後拖著金色長髮的小女孩張開短小的雙臂朝亞希禔環來,圓圓的小臉上沾著些許髒汙。
少女笑著將她擁入懷裡。
「妳今天真的很慢耶。」鬆開手,小女孩嘟嚷著。
「超級慢的。」兩個約有九歲的修長男孩步出巷影,明亮的雙目在夜色中閃動光芒。「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啦?」
「沒什麼事啊。」揚起細濃單眉,亞希禔一派輕鬆地答著。「這幾天反而賺了不少外快唷。」她換了種嬌柔的語氣,和孩子們繼續往前走。「有沒有很想我啊?」
「超級想的-妳最近都在忙什麼啊?」
「晚餐的時候再告訴你們……對了,我這裡現在有很多錢,明天晚上可以吃鯖魚了唷。」
「哇-太棒了!」
「姊姊妳好厲害啊!」棕髮男孩露出可愛的虎牙喊著。
看著孩子們雀躍滿足的神情,以及那一簇簇燃在小巧眼眸裡的希望光火,少女不禁揚起雙頰,跟著笑開了懷。所有因成日奔走而扎在筋骨裡的痠麻頓時消泯,包含一塊因閃避民防隊追捕而弄傷的肩膀淤血,還有那道向某個護衛挑釁得來的手臂抓痕。亞希禔偏首檢視著抓傷,真的已經不痛了。
也許打從一開始就沒痛過吧。
(昨天早上的那兩個人,真的很有趣。)少女望著頭頂的那片森冷星空,它正因深巷中的暗度而顯得格外明亮。
(他們現在在做些什麼呢?應該在涼爽整潔的屋簷下用晚餐吧?那些中產階級都是這樣的。)
亞希禔在女孩的一陣輕扯中回過神。
「姊姊,晚上妳會留下來說床邊故事嗎?」
「應該會吧,」她溫柔地俯望著小女孩。「妳想聽哪一個呢?」
「我想聽妳最喜歡的那一個-冥神克魯夏把一條看不見的智慧星帶掛在天上,說要送給第一個看見的神子寶寶……」小女孩比手劃腳地說著。
此時前頭的男孩插了話:「那個小嬰兒就是掌管學業與事業的試煉之神,賽因提斯。」
「哈哈,根本都被你們說完了呀,看來不用等到就寢時間啦。」亞希禔笑出了聲。
「姊姊說的比較好聽啦,因為姊姊本身的成績就很好啊。」另一名男孩回過眼眸真誠地說著,其他兩人也立刻同聲附和。
「賽因提斯一定最喜歡姊姊了!」
「因為姊姊真的很厲害嘛。」
孩子們的話讓亞希禔的心房湧起一片暖潮。她謙遜而滿足地笑了,有些害羞地偏開頭。
但路旁闊影裡的景象卻立即讓少女變了眼神。
「嗯……我說呀,」她瞇著眼,笑著轉回視線。「你們先去幫婆婆佈置餐桌好嗎?我想出去買點胡椒。」
「喔,好啊。」
「那妳要趕快過來唷,不要跟上次一樣,說好要一起吃飯又自己跑掉。」
「好,我會用跑的,馬上回來。」輕推著女孩遠離路肩,她仍舊掛著溫柔笑臉。「乖喔,快回去。」,亞希禔邊柔聲催促著,邊等待那三個嬌小身影奔進轉角。
接著她迅速挨近那重深邃牆影。
裡面躺著一具男子的屍體。亞希禔認得背上插著的那柄短刀,它屬於組織裡的費坦。她翻過那屍體,望著他的臉龐。
是費坦,和她同在衛備組的少年。屍體尚未瞑目,眼中流露出的恐懼也就此凝凍在眼珠裡,令人鼻酸。
少女軟下雙腿,步履因此顛了一下。她勉強扶住牆垣,沉痛地喘著氣。
費坦是流光幫派衛備組有名的年輕竊手,昨天中午才向身為組長的亞希禔誇口說要攔截走私船入港的時段,好好撈上一筆……如今怎麼會莫名橫死街頭呢?
亞希禔被迫想起費坦的笑容,昨晚,他臨別前的那句輕盈自在的「我走囉!」此刻卻重重地撞向女孩的胸口,將她推到了冰冷的巷牆邊。
男孩就這樣倒在那裡,為了某個不知名的理由,在巨大的驚嚇中與世訣別。
是誰會這麼心狠?女孩實在猜不透。費坦只是個努力掙錢的小扒手罷了,就跟平凡的自己一樣,他們都是這樣活著的,簡簡單單,卻不知道礙著了誰的路,孤獨慘死在眾人歡慶的夏祭時節。
亞希禔自唇間擠出一聲低吼,氣得雙肩發顫。事到如今,她知道自己已無能為力追討朋友的性命。和費坦借來的那幾支新買的鉛筆,再也無須歸還了。那是她們於今年暑假的前兩週,一同在日光毒辣的碼頭靠勞力賺來的。
垂下精瘦手臂,短髮少女拖起屍體、駝著背,一口氣揹起這個年輕男孩,他的四肢發僵得嚴重,冷硬的脊椎怎樣都無法彎曲,亞希禔只得將左臂繞過費坦的腋下,才好從另一個方向固定住側彎的屍體。
看來今晚真的沒辦法講床邊故事了。亞希禔此刻只想為朋友做好送終禱告,腦中卻一片空白。
上一次唸完送終祈禱是什麼時候?女孩回想著今天春末,兩張因急病驟逝的稚嫩臉孔,一面期許著天堂之門也能為費坦開敞,縱使他倆平日總是竊行頻繁,卻全是為了生計著想罷了。生在街頭也死於街頭,亞希禔但願好友一路走好。即便已經忘了詳盡的正統祈禱詞,她仍輕聲地哼起送終歌謠,費坦的頭部歪斜地垂在她肩上,正側耳傾聽著。瘦骨嶙峋的他幼時也曾由亞希禔這樣背著,負傷歸返乞丐巢穴。亞希禔還記得,小費坦當時稱讚自己的歌唱得好聽。
「不要再害怕了……以後我還是會這樣唱給你聽的喔,費坦,我在這裡。」駝著背,亞希禔輕聲說道,一面快步前往東方市郊,那裡是幫派內的幹部集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