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看展】浮水再現《本草圖譜》

２０２３年１１月，菲比有幸看了兩檔展覽。

展覽看似兩檔，但雙方互為表裡、今昔。一處是帶有濃厚台灣早年日本時代（懷舊浪漫）的標本室，用以凍結某種介於已知與未知間的空隙；另一處則貌似現今頂尖生技（冷靜中性）的實驗室，帶領我們前往無限未知。前者位為東方文華酒店三樓的曜畫廊；後者則是植物園斜對面的林業試驗所，技術服務大樓一樓的「紙張樣品陳列室」。

兩檔展覽在藝術與科學向度的觀察可參閱上方連結。菲比寫下這篇文字的目的僅為紀錄參與導覽後的澎湃與悸動──在我看見並慢慢嚼下這些令人驚豔的果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合一感動。衷心盼望您能即刻前往親身體會，無論身處藝術維度，或戴上科學視角，若您真誠面對自己選擇的路子，您將發現其所求本質完全相同。

紙張樣品陳列室

進入林試所「紙張樣品陳列室」右側即見陳列室負責人，徐健國博士親書的一段展覽緣由與內容簡介──林試所林產組運用組內手工抄紙技術與設備+藝術家楊忠銘+林試所典藏《本草圖譜》+標本館標本＋植物園風景──概覽展覽全貌。

其來有自

在方法論上是順著放電影
也就是努力回到最初的『無知之幕』
一步一步展開未來
王汎森，《思想是生活的一種方式：中國近代思想史的再思考》，頁 356

導覽中，楊忠銘分享當徐博士問他要從哪裡開始時，他一時也找不到著陸點。之後便依從「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的精神，從「緯度」開始這項計畫──稻草、麥梗、竹纖維、鳳梨葉、闊葉樹、針葉樹都是他們一起走過的高（深）度。

始於數據，終成物語

在紙張樣品陳列室中，我們可以從中探得一些實驗故事以及實驗室中的點點滴滴。如今在我們面前以曼妙姿態展現的展覽與其展品其實都來自於（看似最無趣的）文書整理。這些動人的故事沉潛在巨量的數據裡，靜候某時某刻某人將它們喚醒，讓故事以被講述，而這個時刻就是徐健國博士與楊忠銘攜手合作的那一刻。

以下附上林試所多年前的一份研究報告，透過圖表大致可以合理推論這些被發表的知識就是來自無數次的實驗，與巨量的數據整理。

在這趟合作過程中，我們從除錯開始
甚至可以說我們花費了３／４的時間與力氣在除錯
最終呈現在您眼前的僅僅是其中的１／４化身成了展覽的模樣

在展覽中現身的精彩作品，與其最終呈現的美妙樣態，來自反覆的除錯與數據整理，若無這些看似無趣的基礎，以及過程中時不時出現的自我懷疑（究竟能否獲得某種堪成為「成果」的結果）的積累，我們無法與作者們歡呼於收割。

「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那帶種流淚出去的，必要歡歡樂樂地帶禾捆回來」。但能帶禾捆回來的其實不多，若我們未能帶回禾捆，也要感謝已經認真走一回的自己。所幸徐健國博士與藝術家楊忠銘成功帶回禾捆。而就當我們以這是努力三年（２０１９－２０２３）成果而為之慶賀時，才知曉原來這竟是一場１６年的醞釀。

成為一面三稜鏡

一個關心時代的史學家是有可能將他的關懷、時代境遇與史學工作疊在一起
成為一面三稜鏡，映照他所屬的時代
王汎森〈時代關懷與歷史解釋〉

在林試所「浮光掠影-浮水印的秘密」的展場中充滿了許多時光收藏物，例如：徐博士多年前遇到被同事淘汰的桌椅，因為覺得美就搬起來收著；昆蟲標本室裡被淘汰的標本箱與其內的蟲針；被淘汰但奇美的（用於晾乾紙張的）金屬架、實驗玻片的棲居之所……那些在別人眼中可以被丟棄的物件，在兩位的眼裡各個是瑰寶，而這些寶藏絕對也需要您的親身見證，所以！在２０２３年１２月２９日前，找個時間去見見它們吧。

在林試所與曜畫廊的兩檔展覽中，最終製成的作品均以《本草圖譜》為藍本，輔以標本室內的植物與植物園內的風景而成。在觀賞這檔展覽以先，菲比完全不知道《本草圖譜》的存在，覺得我的世界在此又打開了一扇門了，知道了（經歷了），並學習了。

《本草圖譜》成書緣由

《說文》曰：藥，治病草也。蓋草木蘩蘩，醫者擇以采之，以救死，以益生
上古有神農氏嘗百草，後之醫藥書籍，以「本草」為名者甚
至明李時珍《本草綱目》，則為集大成者
而歷代本草之圖，或不詳，或簡易，按圖索之
世間草木浩如煙海，其形狀或差之毫厘，其藥性則失之千里，故不可不慎

所謂「藥」指的是能治病的草（藥）。醫者在大自然裡採集能救命的藥草。上古時期，神農氏嘗百草。然後我們可能都曾聽說他為了確定藥草的藥性，竟然一天內就中了７０次毒（並且還活了下來），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命硬。以菲比親身經驗為例，我曾為了整理厝內（失去標籤的）常備藥，試吃幾顆後隔天臉腫得近兩倍大，左眼腫到幾乎黏合。送去醫院，醫生知道我是因為（勇敢）試藥後，要求我把剩餘藥丸繳回丟棄（家中若有存藥，不可隨意丟棄，請送回醫院。切勿以身試藥）。

時序來到明朝。李時珍在萬曆６年（１５７８年）定稿，萬曆２３年（１５９６年）在南京正式刊行《本草綱目》，這是一部集中國１６世紀以前本草學大成的著作。而李時珍在編《本草綱目》時為了對植物有正確認識，也在家裡栽培薄荷、紅花，並試吃曼陀羅、何首烏等植物（沒錯！他也親身試藥了）。在歷經２７年的努力、３次大修，終於在６０歲時，終於完成了《本草綱目》。

但是，歷代的藥草圖譜，描畫得可能不夠詳盡，並僅以單色呈現，自然裡的草藥如此之多，形狀或特徵若稍有不同，極可能就是另一種草藥了。醫者若按圖索驥（其實是按圖猜猜看）可能會採錯藥，而吃錯藥的病人可能就得願上帝憐憫了。

岩崎常正發願補闕

余蓋憂之，蚤嗜斯學，每取羣書關係於斯者，竊敢折衷眾說，各歸其當
搜採山野，移圃栽盆，凡二千餘種，苗葉花實， 隨時寫生，乃至異境僻地之產
其所目擊，莫不悉圖之，如斯者二十餘年，積成若干卷，名曰《本草圖譜》

為此感到憂心的日本本草學家岩崎常正便決定補其闕。岩崎精通醫學，又擅長寫生。每種植物皆由作者親至山野考察採集，移圃栽盆（同李時珍作法）隨時詳實紀錄植物各階段狀態（花苞、開花），花費二十餘年，最終寫成９５冊記載兩千多種植物。每幅植物圖據實物描繪，再以精細木刻五彩套版印刷而成，而這就是如今所知的《本草圖譜》（圖譜融入「拱花技法」側面可見枝葉花果稍稍隆起，是當時印刷技術一大創舉）。

１９２２年，中央研究所林業部全數收藏

本段取自林玟君專題研究「渲染流光的角落-行政院農委會林試所藏日本江戶岩崎常正《本草圖譜》之出版與收存歷程」。１９１８年三月第一次世界大戰，３９冊《本草圖譜》自基隆港登台；１９１９年陸續出版的３２冊接續來台；１９２０年１２冊圖譜運抵基隆港；１９２１年，正值西班牙大流感危及西方世界，１０冊圖譜同樣渡航至基隆港，再由貨櫃車駛向「殖產局林業試驗場」（今農業部林業試驗所）；１９２２年記載前９３冊《本草圖譜》內容之和名、漢名、西洋學名、片假名用法與特別字音註記等增補考訂資料的《本草圖譜索引》上下兩冊，同樣遠渡重洋至基隆港，再由陸路轉運，最終入藏「中央研究所林業部」（今農委會林試所。１９２１年，臺灣各研究試驗機構合併為臺灣總督府中央研究所，林業試驗場改為中央研究所林業部)。

目前收藏《本草圖譜》全９５冊的僅有林業試驗所。臺大圖書館也有，但僅典藏大正年間重刊本中之８４冊。

羅曼蒂克的國際認證尺寸

《本草圖譜》原書尺寸１７．６ x ２５．８ cm。而在國際認證進行紙類實驗時的試紙除了有圓形（其實徐博士有說，但我忘了）外，還有２５公分見方的矩形規格。而這個矩形試片的尺寸正好符合《本草圖譜》原寸，而這對藝術家來說就是一場serendipity的跨越時空的浪漫邂逅（果然羅曼蒂克總能遇見浪漫）。

令人驚豔的驚燕

在這趟導覽中，菲比除了初識《本草圖譜》這項驚人的創作之外，還經徐博士的解說認識了令人驚豔的「驚燕」裝裱。

驚燕，是垂直在畫幅天杆上的兩條帶子，一頭固定，一頭（會隨風飄盪的）的飄帶，用以拂蟲驚燕。驚燕帶長與天頭高度相等，寬度約為天頭寬度的3%。但如今燕子已不再隨時飛入您我厝內，「驚燕」已變成一種具裝飾性質的形式，並且多數僅將「驚燕」完整貼上，而非傳統「活動式」驚燕。

再見６１２

此次觀展讓菲比想起２０年前曾和林試所有過一場感恩的合作。２００３年菲比有幸和正在進行「古紙新造」研究的王國財先生合作。那時他再製出了磁青、落霞、流沙、羅紋、蟬翼、羊腦箋……，供書畫家創作。

凡造澱，葉與莖……水浸七日，其汁自來
每水漿壹石，下石灰五升。攪衝數十下，澱信即結。水性定時，澱澄於底
宋應星《天工開物》

羊腦箋以宣德磁青紙為之，以羊腦和頂煙墨窨藏，久之取以塗紙，砑光成箋
黑如漆，明如鏡。始自明宣德間，製以寫金，歷久不壞，蟲不能蝕
沈初《西清筆記》

２００３年王國財的研究室位於林試所一樓的６１２室。２０２３年，楊忠銘在曜畫廊有一處隱藏版展場，當您推門入內，您將再見６１２星球。

如果你愛上了一朵花，而她住在一顆遙遠的星球
那麼，每當你抬頭看向夜空時，內心就會充滿幸福
彷彿夜空中所有的星星全都仰望著那朵花

浮光掠影-浮水印的秘密

展期：2023．09．18－2023．12．29（星期例假日不開放參觀）

時間：9:30-12:00，13:30-16:00

地點：林業試驗所技術服務大樓一樓紙張樣品陳列室（台北市南海路60號）

無華之境：楊忠銘個展

展期：2023．10．7－12．14

地點：曜畫廊 Gallery de sol（台北市敦化北路166號 文華精品3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