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07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回不去的昨日世界:<雜食者的兩難>讀後

農業的發明宛如普羅米修斯盜取天火,自此人類再也回不去昨日世界。自此人類文化的變遷快速超越了幾百萬年的自然演化。我們已然創造出一個新世界,不過我們的身體還停留在昨日世界,我們的身體仍以石器時代演化出的機制對應這個新世界,尤其是飲食。身為雜食者,我們幾乎甚麼都吃,而我們的身體對於於高能量食物的深情偏好,則演化自匱乏的昨日世界,這在今日世界卻成為某種致病的誘惑。不過即使是農業也遠離了想像中田園詩模樣,今日農業為了餵飽數十億人口,逐步發展出企業化、單一化、規模化的工業量產模式,這樣的農工體系以某種複雜、綿長的生產、消費鏈串起人們的餐桌,而在串起無數家庭的餐桌的同時,這個農工體系也同時正製造著生態、健康等的災難。

麥可.波倫(Michael Pollan)的<雜食者的兩難:速食、有機和野生食物的自然史>以調查報導的形式揭露當代農工、食品帝國的生產面貌,不過真正震撼我們的不在於此,而是書中第二部分對於「有機農業」的描寫,不過更正確的說法其實是「有機農業工業」。有機農業的發展從60年代對體制反叛的理念型運動逐步變形(變質?),當它朝向大型化就註定會成為農工體制的一部分,利潤目標終將驅使它走向企業化、單一化、規模化的工業量產形式。創造出另一條複雜、綿長的生產、消費鏈。事實上美國有機農業的發展與轉殖基因專利戰爭有莫大關係,如果說美國有機農業只是輸掉基改專利的一方為確保商業利潤、市占率不致消失,所另闢的一個新戰場,大概也不會偏離事實太遠。

工農體系複製了人類工業生產體系規模經濟的思維,以單一、規模的種植、飼養來模擬人類工廠的生產行為。這個體系是單向的,我們輸入生產要素,然後產出產品。不過自然生態圈卻非如此,自然生態圈以某種回饋、互相依賴創造出物種多樣化的世界,那是屬於我們基因裡的深層原鄉,演化的所在。麥可.波倫在第二部分也描寫了另一種在地農業的可行性,這樣的農場模擬生態圈,跳出工業化量產的虛無本質,物種多樣性是這些農場運作的基礎,這些多樣性物種互相依賴、彼此回饋,這些反抗農工體系的牧草農夫,以其巧思創造一個高度回饋性、對環境傷害最低、低耗能的烏托邦般農業環境,不過弔詭的是這樣低耗能生產的超有機農作,它的價格遠高於農工體系的產品,其背後的真像是,農工體制所計算的價格一如許多其他工業品生產,它僅計算生產投入的要素成本,而許多外部成本則不在其經濟計算之內。

<雜食者的兩難:速食、有機和野生食物的自然史>第三部分則宛若一場憑弔,以在野地狩獵、採集所得的食物製作出一餐,以這一餐來做為對昨日世界野生食物的憑弔。不過想取得這種食物卻是對早已習慣到超市「狩獵」、「採集」的現代人的極限挑戰。因為打獵牽涉某些高度技能,採集涉及許多野生植物知識。缺乏這些技能與知識根本無法做出這樣一餐。而當人類數量已來到六十億之譜,這樣的昨日飲食只能是憑弔。一場儀式。

這本四百餘頁的書在傳達一個我們應該思索的問題,即何為完美的一餐。作者介紹三種飲食的自然史包括速食、有機、野地食物,透過這三種餐食的生產過程,反思何為我們完美的一餐?很顯然作者認為取之於自然多少就償還多少即為完美的一餐,亦即能與生態完美平衡即是完美的一餐。不過當人類數目越過60億,我們是否還能夠奢求這樣完美一餐?對於生態最適、對於人類健康最適的飲食是否僅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友善的食物生產模式能夠餵飽如斯龐大的人口?工農體系生產出來的廉價食物其實是全球化下層民工賴以維生的熱量來源。人類的困境是,我們其實就是依賴著不可永續的環境破壞、快速消耗石化能源來維繫一個巨大人口數字的存在,這個數量龐大的地球人口是我們最大的困境。也是我們這個雜食動物兩難的緣由。

當普羅米修斯盜取天火後,人們已把飲食過程轉變成一種文化形式,我們對於飲食的需求也從基因層次的維生功能異變成一種欲望的形式,對於能量密集食物的欲望。在演化出人類這物種的石器時代,人們以狩獵、採集維生,人類學家觀察目前殘存的採集、狩獵族群,發現這些族群維持生命運作的熱量主要來源是採集所得,而非狩獵,畢竟狩獵的危險性遠高於採集,不過狩獵所得卻能提供高能量密集的食物,這是我們對於肉食深層欲望的來由。這個欲望深刻進我們的基因深處。雖然理論上人類這個物種完全可以憑藉素食為生,如果人類採行這樣的飲食方式,那樣或許我們可以創造出一個友善生態的食物生產機制,進而餵飽地球龐大人口,這當然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人類靈魂/基因深處對於肉食根深蒂固的渴望,註定這只是一個幻想。我們這個雜食動物的兩難也註定將持續成為我們無解的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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