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日記》：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年少日記》Time Still Turns the Pages,2023

誰也不能令 時光倒流
使草原欣榮 花卉奔放
然而我們不必 感傷
情願在殘留部份 再找尋力量
-----英國詩人 William Wordsworth

《年少日記》電影海報

———下有劇情分隔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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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於中學任教的鄭sir，導師班上的垃圾桶出現一張揉爛未署名的遺書，寫著「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這世界上沒有人在乎我、所有關係到最後會崩壞，自己消失的話大家頂多難過一下下，很快就能繼續生活了。

遺書事件讓教師及管理層級傷腦筋，副校長說再過幾個月要考DSE了，不能引起騷動跟模仿，希望老師跟社工能不著痕跡的找出當事人進行輔導。這封遺書勾起鄭sir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在他兒少時期，也有一個人說過「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後來這個人怎麼了⋯⋯。

故事至此由兩個故事線交錯，成年的鄭sir生活一團亂，婚姻觸礁，茫然無助；工作不順，想幫助學生卻被拒於門外。另一條線則是10歲的鄭有傑，家境優渥，父母以菁英式教育望子成龍，但鄭有傑很早就被放棄，他的學業成績不好、沈迷玩耍（看漫畫），連小學升班考試都被留級。與其對照的是弟弟鄭有俊，才藝學業一把罩，爸媽認為有俊大有可為，便放掉「蠢」哥哥，專心一致栽培聰明的弟弟。

鄭家光鮮亮麗，但內裡卻一團糟。父親鄭自雄幼時貧困，咬牙刻苦換來高社經地位，他只相信自己的經驗，相信不夠好是因為不夠努力，堅信不夠堅強不能吃苦的人便不會成功，也因此他對兒子們的期待既變態又主流，擠進好的小學、擠進好的大學、做律師做醫師，你就是有出息的孩子。「漂亮得體的妻子」與「聰明伶俐的小孩」都是他在社會上走跳應該有的配備，若無法滿足這些「好」條件，就只是浪費他的錢的垃圾。

母親鄭黎嘉欣靠看先生臉色生活，照顧小孩的生活，但教養模式得隨先生意思，無能處理孩子的困難，甚至為了滿足先生的期待，她也一起變成施壓的幫兇。家裡得不到支持，學校裡孩子們的世界一樣殘酷，與成人世界一樣現實，成績不好的人，可以取笑；沒有朋友的人，可以戲弄，鄭有傑一次一次鼓起勇氣迎向前，卻又一次一次失望而歸。

電影前半主要是有傑的視角，以日記敘述帶出十歲有傑對於世界的徬徨與期待，然而在一次一次被羞辱被教訓後，慢慢失去對於長大的期待，以前總以為長大自己就有力量了，但時間一直過去，一切卻越來越糟，開始懷疑：長大後真的會變好嗎？

直到喜愛的漫畫家自殺，成為鄭有傑精神支柱崩潰的導火線，他從漫畫裡得到勇氣，但給他勇氣的人卻沒能幸福的生活，這個勇氣是假的吧。失眠、抑鬱，考試時嘔吐不適，媽媽卻只急著叫他趕快回去考試；問說可以看精神科嗎，卻又得到逃避跟有病的評價。

有傑與弟弟有俊關係並不親密，優等生有俊很仔細的維護自己的好寶寶定位，不輕易捲入哥哥「造成」的混亂。哥哥是整個家庭裡的代罪羔羊，爸媽吵架是哥哥成績太爛害的、家庭旅行不能去加州迪士尼是因為哥哥被留級，一切的不順都是因為哥哥，一切都不關我的事。這個家庭跟整體環境帶來的負擔太大，孩子最後選擇自殺，整個家庭崩解。父母離異，封閉記憶，留下來的那個孩子卻再也不能若無其事的置身事外。

鄭sir想避免當年的往事重蹈覆徹，但自己卻也走不出傷痕，自殺者遺族的歉疚與懊悔糾纏一生，而他的破碎家庭經營，讓他對於「家」的想像跟模樣毫無把握，導致親密關係破裂。年少時的往事儘管已一頁一頁翻過但卻始終沒有過去，但鄭sir還是掉進自己最不想陷入的泥沼。

每個孩子都受傷，我們都是這樣長大

電影中把夫妻之間權力不對等拍得很真實，暴力又恐怖，而對於小孩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鄭自強打小孩跟撕漫畫的片段，讓我想起我曾看到有孩子書包跟課本被丟到垃圾子車（還沒有垃圾不落地時代），哭著撿回來…導演拍的都是真的。我彷彿也回到兒少時光，弱小無助，大人以為在「教」、大人以為我們都不懂，no，我們都記得。

導演給了一個比較有希望的結局，我覺得有點太光明，劇情幾處轉折也覺得太突然（媽媽離婚不帶走小孩、鄭sir的學生心防太快突破），還有一些片段太煽情（鄭sir跟前妻的對話）。但電影裡把家庭傷人、學校霸凌、師生關係的緊張都拍得太真實，好到可以忽視劇情的缺點。鄭sir跟有傑的故事線反覆交錯，中段要切到有傑的故事線時我都會懸著一顆心，擔心又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相較之下，鄭sir的故事線就有點太熱血，我也不覺得每個老師都能或應該這樣做，要接住每個孩子不是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情緒負擔真的太大了。但我好喜歡他戀愛階段的甜蜜感（以及那隻河馬！！！我想買！！！），盧鎮業好幾個角度都讓我想起莫子儀！尤其是靈堂前呆坐的樣子，好帥（？）。

這部片在香港票房很好，或也是因為把香港現況拍得真實，貼合自殺年齡層下降、生活壓力遽增、以及近年香港大離散帶來難以長久的不安，或許電影裡反映的共同困境，也讓某些人覺得不那麼孤單。

另一部分，身為MLA腦粉的我，意外在電影中屢次感受到他們歌曲中的香港，開頭鄭sir與社工蝦姐，帶著班長黃心怡四處兜圈，最後送黃心怡回去，三人如釋重負的親密感，搭配昏黃燈光與街景，竟有一種my little airport《詩歌舞街》般既視感；中後段Sherry年輕時與鄭sir在餐廳那一幕，則讓我想起《麥記最後一夜》，感傷辛酸的感覺一湧而上，險些淚流。

整部片節奏很好，且埋了一個伏筆在很後面才揭開答案，前面我就想到一些可能(鄭sir寫字跟有傑寫字的慣用手不一樣)，但導演最後給的答案還是太令人傷心了…...。

走出戲院時，想起Y說當年M的信念是「活下去才有希望」，都過了如此久了，不知道我們有活得比較有希望嗎？我把這部電影說給Y聽，從電影裡某些片段會看到某些部分的自己，如果能被理解，或許就不那麼孤單或難受了。

Y倒是很冷靜地說「那些當下如果被理解，也許後來的很多時刻會好很多。」

「不過那些當下都過去了」

「然而我們不必感傷，情願在殘留的部分，在找尋力量」他如是說。

這社會的一切都還是如此殘酷，祝福我們都已經成為想成為的那種大人。

*****推薦這部電影給家長還有老師，以及曾經年少的你與我，或許在這之中會得到一些安慰與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