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4/16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漫長的季節》劇評|打個響指後,告別那年向陽的秋天

    (圖片來源:網路劇照)

    (圖片來源:網路劇照)


    原以為是輕鬆小品,後來感覺有幾分像推理劇了,再後來又變成時代劇,最後還是落在秦昊的那句話:外皮裹著懸疑,內核是命運和人生。看完漫長的季節就跟劇裡的三個主人公一樣,度過了漫長而揪心,卻又處處有暖意和笑容的一季。

    已經想不起來上次看陸劇是什麼時候,《漫長的季節》卻讓我為之驚艷,也在心裡留下深厚的餘韻。從每一集悉心挑選的片頭和片尾曲,慢慢帶入長短不一的故事節奏,還有東北明亮溫和的色調,在田裡奔跑的畫面,長鏡頭,偶爾令人窒息卻又剛好的沉默。沒有過多的情緒堆疊或爆發,而是在日常的嘮嗑間抽絲剝繭,拼湊出一起案件的全貌,同時從不同的時空回望或插敘每一段過往的模樣。


    **以下評論涉及部分劇情,怕被暴雷者請自行斟酌閱讀**


    「面前的人們此時尚不知情」:日常裡流淌的戲

    《漫長的季節》步調緩慢但不拖沓,雖進入到它的氛圍裡需要一至兩集的時間,但一旦跟著走進,很難不著迷。故事的主軸為虛構的東北小鎮樺林的一場碎屍案,碎屍案發生在三十年前,時隔許久,首集由一次計程車車牌被盜的事件,以為捉摸到犯人輪廓的主角王響,在和表妹夫龔彪、舊日友人馬德勝追查的過程中牽扯出種種過往。

    王響曾經是樺鋼裡大名鼎鼎的火車司機,彼時尚不是他妹夫的龔彪,也是 90 年代意氣風發的知識份子大學生。破案率極高的刑警馬德勝,卻在碎屍案上栽了跟頭。三十年後,王響開著計程車,龔彪無業,馬德勝則成為業餘拉丁舞王,三人又湊在一塊,不僅想揪出犯人,更想跨過那年他們內心過不去的坎。

    (圖片來源:網路劇照)

    雖然是在辦案,但畢竟三人如今都不是警察,時常邊辦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就像在聽三個大叔聊天一樣,我們會有點不耐,又覺得有點好笑,但完完全全,沒有一絲的造作和尷尬感。


    「彪子,我年輕的時候,賊不信命,越老越發現我錯了,咱的命,都給定下來了。」

    「誰安排的,咱這命活該就這命唄?我咋不服呢?我跟他好好嘮嘮。」

    「我要是能找著他,我肯定跟他玩命。」

    「聽我的吧,姊夫。活咱就活得樂呵的,啥時找著他再說。」


    三人因為辦案沒什麼進展,發現自己和老婆終究得分開的龔彪也想到 KTV 買醉尋歡,一段輕鬆又帶著暗喻的對話就這樣發生:王響始終還是那個想要找到答案、執拗的正義魔人,彪子則一直是那個及時行樂、即使想做點什麼又總是半調子的油滑大學生,三十年了幾人從未變過,變的永遠是身邊那些逝去的人事物。

    對我而言,這齣劇集拿捏的最好便是「日常語言」和「戲劇語言」,話是誰都能講、誰都會講,生活中也不乏嘴上功夫了得的人,但若沒有意圖,沒有隱喻,終歸都是日常生活中無意義的對話,若是頻繁地出現在戲劇裡,很難引起觀眾的興趣。(除非是像貝克特或是某些劇作家想要以通篇無意義的對話來凸顯人類整體命運的荒謬——這種藝術呈現手法則不在此論)正因如此,能毫不扭捏作態但又能推進劇情或彰顯人物性格的「戲劇語言」,包藏在所謂的「日常語言」裡頭,自然能有讓人代入情境的感同身受。



    「遙遠的事物將被震碎」:現在始終回望過去

    若要談到這齣劇最讓人驚豔之處,莫過於時空切換的流暢度。雖然以三條時間軸交叉敘事,但導演並沒有在任何地方標明「30 年前」或「5 年後」,而是單純透過人物的造型、妝髮,以及色調及光影的不同來切換,卻能讓人一眼看出故事是回推或往後。

    (圖片來源:網路劇照;1997 年碎屍案發生前)

    1997 年碎屍案發生之前,大多是溫暖、明亮的色調,人物也輕快爽朗,一切都還處於父親王響和兒子王陽的小衝突、王陽夢想的不被重視、他初識沈墨姊弟時的歡欣雀躍;若是在 1998 年碎屍案發生後,則畫面明顯變得灰暗許多,人物內心也大多呈現緊繃的狀態;2016 年王響三人追查命案時,則不暗不亮,平平淡淡,他們各自的傷口卻是漸漸被揭開來。

    於是我們不必滿頭問號,想著現在到底是什麼時空,而是靜靜地隨著鏡頭切換到人物的臉上,看見時代的傷痕、皺紋,甚至是邢三兒曾對王響頤指氣使,如今落魄又倔強的對比,然後在越逼近真相時越繃緊神經,害怕現在進行式的主角們會無法承受,卻又希望他們能夠明白,那些他人的選擇不必疙瘩在心裡,畢竟是非對錯在巨大的痛苦面前,無疑早已混淆不清。

    (圖片來源:網路劇照;1998 年碎屍案發生後)


    本齣劇集的文學策畫班宇,認為人對於時間的感知並非等速,「小時候會覺得每一天都過得很慢,但如果人到了一定年齡,或者有了特別經歷之後,他對於時間的分割點,已不在於分秒或者季節,而是在於事件。」

    也正因著此概念,劇中人物角色的心境跟年歲沒有關係,即使是十年、二十年,只要真相沒有解開,王響依然還是會在家中不時看見兒子的幻影,馬隊也永遠忘不了自己那時為何脫下一身警服,看似豁達的龔彪也始終沒能過好,在時代的洪流裡輸給了一張彩票。所以失去摯愛的漫漫秋季,特別漫長,長到看不見盡頭,直到一切解惑的那天,終於下了一場雪。


    「整個季節將它凝成了琥珀」:晶亮處仍散發著光芒

    一剛開始看的時候,我沒有將秦昊分飾的年輕龔彪和中年龔彪聯想在一起,心想:「這個年輕演員怎麼有辦法跟中年演員的語氣、神情全都一樣?」甚至不待介紹,只看他做的事就能知道是龔彪。後來一看演員是同一個人是詫異之極,年輕龔彪是個風流倜儻、看似一表人才的年輕人,中年龔彪則完全是個挺著啤酒肚、不修邊幅的大叔,只能說演員的演出、對角色的徹底掌握令人敬佩,劇組在造型上亦是十分用心。

    每個角色鮮明而立體,且都有各自不同的魅力,也是這齣劇的一大看點。在眾多人物關係裡,沈墨心碎的成長經驗,到她和王陽相知相惜,而後的深深依賴固然讓人心疼不已;傅衛軍僅在一顰一笑間就展露對殷紅的情愫也格外動人;但最讓我感到觸動的,反而是中年龔彪和老婆麗茹走向結尾的婚姻。

    (圖片來源:網路劇照)


    從年輕時對麗茹的窮追不捨,到發現麗茹和廠長的秘密戀情仍無法離去,到中年兩人相伴龔彪卻毫無長進,無法理解麗茹要的是什麼,就像個不肯長大的孩子。直到他看見她和另一個看似優秀的男人談笑,發現那似乎才是她需要的愛情,他決定放手,一樣是那副屌兒郎噹、蠻不在乎的態度,眼眶裡卻有淚水打轉。

    這樣的愛並不轟轟烈烈,這樣的愛平淡甚至時而爭執,然而這樣的愛卻在什麼都改變了、動盪的時代裡,穩定著自己的一顆心,而它仍然迎來盡頭。他們一起度過了許多個春夏秋冬,而後,停留在某個秋季。


    「最漫長的是等待重逢的那些時間,最短暫的是每一次重逢。」

    無法理解兒子遠大的詩人夢想,沒想過行得正坐得直的自己會面臨被迫「下崗」的命運,更沒預想到六十歲的老命仍將心懸吊在那樁無解的案件上。那年在這天地間無處可去的王響,在自己耗盡了一生氣力的鐵軌旁看見那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響亮的哭聲和小手的溫熱傳到心底,於是生活還有了盼望,於是喚他王北,自此兒子想做什麼他都全力奉陪。

    (圖片來源:網路劇照)


    六十歲的自己和四十歲的自己,十歲的小女孩和二十歲的女孩,《漫長的季節》無意將這些關係梳理乾淨,而是讓我們看見活生生的人,如何掙扎著面對時代、懸案、自尊和情感牽絆的痛苦,儘管逝去的已不會再回來,那些傷口依然都還存在,但就如同最後一幕王響拚命對以前的自己、那個還駛著火車感覺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自己喊話:「往前看,別回頭。」


    最後,雖然很多人都已經分享過了,但我還是非常非常喜歡這首由班宇所寫、劇中是王陽的作品,被他爸批評「又沒押韻又不知道在寫什麼」的詩(以上段落的標題也是擷取自此詩):


    《漫長的》

    打個響指吧,他說

    我們打個共鳴的響指

    遙遠的事物將被震碎

    面前的人們此時尚不知情

    吹個口哨吧,我說

    你來吹個斜斜的口哨

    像一塊鐵然後是一枚針

    磁極的弧線拂過綠玻璃

    喝一杯水吧,也看一看河

    在平靜時平靜,不平靜時

    我們就錯過了一層台階

    一小顆眼淚滴在石頭上

    很長時間也不會乾涸

    整個季節將它結成了琥珀

    塊狀的流淌,具體的光芒

    在它身後是些遙遠的事物


    (後記:應該是 2023 年最喜歡的劇集之一,但是草稿躺在那,寫一寫好像又變成一個漫長的季節。其實還有很多可以細談的,但已經有點印象模糊,大家如果喜歡可以看劇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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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總結
    漫長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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