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宇打開房門,眼前是熟悉的紙袋,紙袋裡是熟悉的花。
大概從半個月前開始,他時不時就會收到一紙袋的花,時間不太固定,但間隔最長不超過三天,紙袋不小,不過每一次都是滿滿一袋。那是一種叫不出名字的花,翻遍網路跟圖鑑都找不到相似的影子,花形飽滿圓潤,就像是在盛放之時被人小心翼翼的摘採下來送到他眼前。
他左右看了看,毫不意外的沒看見什麼可疑人影,只得傾身把袋子抱回屋內,放進窗邊的櫃子,櫃中滿載著的,竟也是成排鮮花,不知凡幾。說來奇怪,收到第一袋花已經是半個月前了,可那些花非但沒有一點枯萎的跡象,反而顏色更加鮮明,新拿到的花是嬌嫩的粉色,隨著時間推移越發紅艷,最早拿到的現在已經如同浸透鮮血一般,彷彿輕輕一捏,便能掐出滿手殷紅。
他也曾想過把花拿去丟掉,可每當下一次的花送來時,都會連帶著之前扔掉的那些,袋子還是原本的袋子,不過從袋口明顯的摺痕可以看出,上一個拿過這個袋子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氣。門口的監視器早壞了,房東遲遲不來修,問過鄰居也沒人看見究竟是誰放的,為免引發甚麼事端,他只好將花都帶回家,放進櫃子裡眼不見為淨。
從冰箱拿出昨晚事先買好的三明治作為早餐,在關上冰箱門前想了想,又伸手從裡面拿出一罐草莓牛奶,確認沒有其他遺漏的東西後,林浩宇這才拎起掛在椅背上的書包,慢悠悠地出門上課。
吃完的三明治包裝被揉成一團扔在桌上,林浩宇隨意的翹著大長腿滑手機,在上課鐘響起的同時,一個身影「碰」的一下拍在他旁邊的桌子上:「安全上壘!」
林浩宇斜眼瞄向他,將幾乎回到常溫的草莓牛奶遞過去,「恭喜啊大少爺,你要是再遲到就等著重修了。」
「咳咳,沒事的,我剛剛看到了,教授剛停好車,咳,現在估計還在等電梯,我先一步從樓梯跑上來的,咳咳。」江明軒邊說邊咳,臉上掛著稍顯大號的口罩。
「你感冒還沒好?都多久了,咳成這樣還喝那麼甜。」林浩宇皺眉道,「也就只有你喝這種甜死人的玩意。」
「我嗜甜我樂意!再說我感冒早就好了,只是喉嚨還有點不舒服,咳咳。」生怕他見自己咳嗽便將飲料收走,江明軒連忙接過罐子,打開蓋子猛喝兩大口。
「喝這麼急幹甚麼?又沒人跟你搶。」嘴上一邊唸著,林浩宇的手一邊接過他的背包放好,動作熟稔的像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江明軒喝牛奶的動作幾不可查的停頓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正巧此時教授走進教室,他趕緊拉開椅子坐好,「行了上課了,咳咳,你晚上把筆記借我看看。」
見他這般模樣,林浩宇也只能無奈嘆氣,卻在轉頭看向教授時忽略了江明軒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以及他掩在口罩下的一抹淡粉。
生活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去,每天在學校家裡打工三點一線,偶爾和同學出去吃個飯打個球,日子照過,花照收。櫃子已經收不下那些花了,林浩宇乾脆放棄原本的堅持,就在屋子的角落隨手一放,不管會不會看到。
江明軒的咳嗽也越來越嚴重,原本只是偶爾咳兩聲,現在只要他出現的地方就能聽見咳嗽聲,而他依舊堅持只是喉嚨發癢不舒服,但伴隨著咳嗽聲越發沙啞的嗓音,讓他的話顯得毫無可信度。
林浩宇真正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江明軒已經連續請了三天的假。
擔心對方出了甚麼事情,於是他決定放學後繞路到他家看看。街道一如既往的寧靜,或許是因為快要入秋,地上的落葉比往常多了幾分。
當他走到江明軒家門口時,映入眼簾的是兩個黑色大垃圾袋,袋口沒有綁的很嚴,從縫隙中隱隱露出一點紅。
林浩宇按了許久門鈴都不見有人來開門,傳訊息跟打電話也都沒有回應,他焦躁地按動門把,本以為只是徒勞之舉,不料大門竟順著力道向內開啟,失去重心之下,林浩宇倏地一腳踏入滿室錯落紅潮。
入目是熟悉的花,緋絳交雜,恍如血染成河,源頭便是那極力壓抑仍止不住嗆咳的人影。
江明軒蜷縮在床角,幾乎可以說是咳得撕心裂肺,滿臉盡是痛苦之色,隨著一次次的動作,或零碎或完整的花瓣跟花朵從他的口中飛散而出,匯入那條蔓延而去的紅河。
除卻紛飛的落花,散落在他身邊的還有開著相簿的手機、去年冬天自己借給他的圍巾以及作為生日禮物送他的球鞋,甚至還有林浩宇遺失很久遍尋不著的一件襯衫。再定睛一看,相簿裡一張張的照片分明都是自己的身影,有些看著鏡頭,有些合照,還有一些明顯是偷拍的角度。
床上的人在門打開時顯然受到了驚嚇,但別說四散的花,連身旁那些赤裸裸的「證據」他都來不及藏匿,就這麼不加掩飾的暴露在當事人面前。
林浩宇的腦袋還沒能搞清楚發生了甚麼事,身體先一步做出了動作。
他在花瓣飛出房間前關上大門,邁開長腿走到江明軒身邊,在他咳出下一朵花前餵他喝了點水潤喉。江明軒試圖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但他無視對方的反抗,轉身幹練地替他收拾一室凌亂,就連撿起手機時看到自己的照片也僅是停頓一瞬,自然地按滅螢幕就放到旁邊的書桌上,可是當他的手離開時,卻一不小心撞到桌上的滑鼠。
處於待機狀態的電腦馬上亮起畫面。
電腦螢幕上開了好幾個分頁,關鍵字大多都跟咳嗽和花有關,而眼前正開啟的是一個極為簡陋的網頁,標題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花吐症。
眼見攔不住了,江明軒也不再阻擋他的動作,收回沒有達到目的的手,轉而摀著嘴一邊咳一邊又縮回床角,任由林浩宇翻看網頁。時間彷彿過了許久,但其實也只讓他多咳了兩朵花出來,畢竟那個網頁翻來覆去就是那些字,簡短的篇幅可能都不如教授的一頁講義。
但即使只有那麼幾個字,林浩宇仍來回反覆的看了無數次,每個字都那麼熟悉,組織起來又是那麼陌生。
花吐症,顧名思義就是會吐出花的症狀,這點很好理解,畢竟此時一旁的江明軒口中還不時飛出幾片花瓣,而這個症狀的成因概括起來,只不過輕飄飄的幾個字,無非是思念成疾。
林浩宇鬆開滑鼠,花了幾秒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喜歡我?」
似是沒料到他這麼直白地發問,江明軒霎時紅了臉,結結巴巴的不敢看他,「怎⋯⋯怎麼?不行啊?」
「沒說不行,我只是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他坐到床邊,背對著縮在角落的人,「原來花是你放的。」
江明軒沒有回答,不過這裡的滿地狼藉彷彿都在叫囂他的心意。
「所以要怎麼辦?你想跟我交往嗎?」
「甚⋯⋯甚麼?」江明軒懷疑自己幻聽了,林浩宇怎麼可能提出跟自己交往?他知道林浩宇不排斥同性戀,但接受跟交往完全是兩回事。
「你終於肯看我了。」看著因為受到驚嚇抬頭的江明軒,林浩宇淺淺的笑了一下,「我說,交往嗎?不是說停止單戀就能痊癒了嗎?交往就不算單戀了吧!」
想到網站上寫的治癒方式,江明軒這才心下瞭然,林浩宇提出交往只是為了救自己。
他一直都是這麼溫柔,即使對自己不是同樣的感情,仍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一直都是這麼溫柔,所以自己才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江明軒直直地望進他的眼裡,裡面沒有戲謔、沒有玩笑,但同時,也沒有愛情——有的只是他們多年的友情。
「好啊。」
可儘管如此,他仍然貪戀這得來不易的機會,就算只是個溫柔的謊言。
所以他不會知道,在開口前自己耗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即將盛放的花咽下。
所以他不會知道,停止單戀的前提,是兩情相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