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計畫
送走師妹，莫傀安折返天水城，只是離別時的那幾句話如夢魘哭喊，緊緊纏繞住他的心靈。
莫傀安並不希望看到那樣事情發生，雖然他性情寡淡，也明白自己的道德與認知和常人不同，甚至整個葬陰門都是如此。
但，這不見得就代表想要看到師姐屠殺厲沙州的事情發生。
如果可以的話，莫傀安更希望平平淡淡的在綺羅山上過完一生。
不過沒有如果，事情總與願望相違。
通關進入城裡後，莫傀安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往北見齊下榻的旅宿。
他先前之所以選擇答應，而且還準備親身代表葬陰門前往縱橫大裂谷，為的就是要杜絕沙舟聯合會的藉口。
事已至此，幕後縱放並誘導魔物衝擊各地小型門派之人，大概也已浮出檯面，四大門派都脫離不了關係，目的應是想促成沙舟聯合會的勢力一統。
在選擇前往會見風來山莊之主前，莫傀安也有考慮過是否再上風姿樓，擁有空屬之氣修練者的他們，應該掌握更多更詳細的情報。
此次會議風姿樓也坐在西南地區席間，不過據先前與宋遠慧閒聊時莫傀安輾轉得知，對方每次與會都選擇不同座位，有點像是在落子下注。
而他不覺得自己目前有足夠籌碼能夠打動對方。
因此，曾善意提醒又同為西南同道的風來山莊是目前最佳選擇。
很快，在風來山莊門人引見下，莫傀安就在旅宿後方一座小園內見到北見齊，附近不相干人士已經被他們暫時清空了。
「莫先生。」
「北見莊主。」
冷靜又慎重的彼此招呼聲音，兩人皆是不苟言笑模樣，北見齊神情已不再是先前的歡笑宴宴。
如今，才是真正開始交談的時候。
「有些事情，不實際體會過無法明白，因此我先前也不方便說得太多，若是讓莫先生有先入為主想法反倒不美。」
「如今，莫先生願意私下來見，看來這一步算是走對了。」
點點頭，莫傀安表示能理解風來山莊之主用意。
能在厲沙州武道上闖出名堂者，誰不是意志堅定一路苦行至今，若是說多引起對方反彈或抗拒就是弄巧成拙了。
「沙舟聯合會......又或者說四大門派以及何問天，他們想要統一厲沙州？」既然想要談，莫傀安一如既往的開門見山說著。
聞言，北見齊不由得面露憂色，微點頭道：「如果說開會前還無法肯定，現在已可以說是八九不離十，恐怕會是如此。」
「近年來，沙舟聯合會動作頻頻，雖然守天閣無意擴權，環首山也不熱衷於此，但在黃沙堡和臨海宗強勢操弄下，他們也沒有表示反對意見，因此一統之勢可能勢在必行了。」
想了想，莫傀安問道：「北見莊主，如今的沙舟聯合會已掌握住大半厲沙州勢力，與實際統一相去並不遠，為何什麼還要冒著眾人反對風險強勢掌權？」
沉默一會，這名已過人生顛峰開始邁向老年的莊主，抬頭遠望天空，緩緩道：「我猜測，應該是沙舟聯合會裡有人想要效仿言余州，實行類似帝皇的完全獨裁制。」
言余州，莫傀安沒聽過也不了解，但對於完全獨裁制度能夠明白。
「是為了對抗霧蝕異變？」他這麼問。
北見齊聽完輕笑一聲，不置可否的道：「真實情況如何，除去當事的有心人，誰又知道呢？」
莫傀安思考一下，沒有全盤透露籃搖村之事，只是道：「北見莊主，您曾提醒我多注意黃沙堡，但也有人警告我要小心臨海宗，所以真正在背後推動事情發生者您認為是那一方？」
北見齊徘徊的隨意漫步於小園，既舒緩也調適心神，這是他老了之後，近年來漸漸喜歡上的習慣。
「很難說，也許兩方甚至三方或四方皆有意，合作與競爭有時候並不是對立的選擇。」
「先前之所以點名黃沙堡，除去其立於四大門派頂點，更重要的是何問天自數年前接位以來，行事雄武，頗具霸道風格，若要說想統一厲沙州者，我必然先想到此人。」
莫傀安也覺得確實如此，對方那銳利強勢眼神，至今想起仍令他備感壓力，便試著詢問道：「難道就沒有其它門派注意到此事，嘗試聯手對抗？」
輕嘆一聲，知道葬陰門之人封閉許久，北見齊頗有耐心的解釋。
「四大門派佔據著厲沙州大量的資源與要道，天然就具有優勢，中小門派縱使想要團結起來，我們分散天南地北，很難真正了解彼此意圖並約定聯手，只能各自想辦法在夾縫中求生存。」
「更何況，沙舟聯合會成立近百年，在霧蝕危機環繞下，不少代代相傳門派早已習慣聽命行事，不見得會想要拼命反抗，有些地方甚至早已暗地從屬四大門派，誰也不敢冒然聯合行事。」
如此情形，這樣下去，莫傀安可以想像的到，藉由此次霧蝕異變危機，只要成功渡過，四大門派將能更加深入掌握厲沙州。
葬陰門即使有綺羅山地氣之利，也將無法倖免。
此時，當初到底是誰或門派，想要藉由魔物試驗各地小派成色也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必須避免葬陰門在未來正面對上沙舟聯合會，那擁有數千甚至上萬門人的四大門派，實在不是易與之輩。
「北見莊主，既然如此，你仍願意向葬陰門傳達善意，這是否代表有何良策能夠面對眼下情況？」
風來山莊在西南地區經營已久，隱隱有當地龍頭姿態，莫傀安相信對方必然有其想法。
聽到這番話，北見齊終於停下徘徊腳步，他看向至今仍不顯露真容的高大身影，先是沉吟一會才低聲問著。
「莫先生，不知道......慈悲天對這樣事情會有什麼看法？」
立刻知道問話用意，但莫傀安搖了搖頭。
「師姐從不在意身外事。」
北見齊對這個答案輕皺眉頭，疑問道：「即使將來沙舟聯合會一統後，很有可能會對葬陰門動手也無所謂？」
莫傀安的聲音十分肯定，道：「是。」
驀然，他想起師妹臨別時的話，接著說。
「若屆時真有人冒犯葬陰門，師姐只會殺，殺到無人可殺，又或者她被殺死。」
但這回答只是讓北見齊更加不解，令他忍不住提聲質問。
「我明白慈悲天強大，可既有反抗之心，何不趁現在對方大勢未成行動，非要待到最後一刻硬碰硬呢？」
對此，莫傀安只能回他，道：「師姐，非常人。」
「這......」
如此答案，北見齊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談下去。
原先，他最早的盤算是，既然團結散落各地的中小門派不易，那不如先從自身地區開始努力。
只要請出連四大門派都忌憚的慈悲天作為鎮場招牌，營造一股無懼沙舟聯合會，甚至還足以兩敗俱傷之勢就好。
此勢要是能夠成功，其它各地區不服門派見狀自然會想方效法，到時候反抗的力量一大，那就可以將四大門派重新拉回談判桌上，從而再保厲沙州數十年安穩。
因此當初北見齊收到消息，知道紙閻羅下山親臨紫金鎮，甚至還有贈物交好之舉時，心內對未來終於燃起一絲希望。
統治方式無分好壞，好壞的向來只有人本身。
因此對於將身家和生命交予對方操控的完全獨裁制，北見齊從來都不看好。
即便何問天等人都不是以利謀私之人，但對方的後代和接位者呢？
北見齊不想將門派上下的未來賭在天降王者這種事情上，所以才在暗中積極走動。
甚至，風姿樓此次願意坐在西南地區席間，也是他一手努力促成。
拉攏這個厲沙州最大情報商，更可以為將來消息互通作準備，一切全都是為了讓小小的反抗聯盟成形。
所以，不止是他自己，所有人都在期待一個名字。
慈悲天。
結果，紙閻羅卻給了一個潑冷水的答案。
「非常人，莫先生，我並不是想探詢隱私，只是慈悲天之力對於抗衡計畫事關重大，到底何謂非常人？」
「是否有什麼我們能做到的事情，好來改變貴師姐的想法？」
從接連詢問之中，莫傀安能感覺風來山莊之主的焦急情緒。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回話。
其實只要他肯好好與師姐溝通，是有可能讓北見莊主的計畫順利成功。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莫傀安實在不想讓師姐接觸到這些事情，畢竟她會有什麼反應實在難測。
師姐早已不再是當年練大嬸託付給自己的小女孩了。
師父的教導、葬陰門的影響、師妹等人的存在以及後來羅然的突兀出現，都讓如今的莫傀安沒有十足把握能令師姐完全聽進自己的話。
更不用說，過去重傷休養的數年間，師姐已練成引魂秘錄全冊，就連她到底有沒有成功產生情緒莫傀安都不清楚。
變數實在太多，非到最後一刻，他不想賭。
所以，只能委屈風來山莊之主等人了。
兩人對立，令小園內更顯靜默，氣氛嚴肅得令人心沉。
許久過後，莫傀安聲音才有些沙啞的響起。
「沒有。」
「請不要對師姐有任何期待。」
「她，非常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