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會後

　　山崖平台全員同意。

　　下方人群收到這個消息時，臉色個個不一，盡顯人生百態，有人質問細節、有人反對抗議、更不少人直接留下一句告辭便離開。

　　但即使怒焰沖沖，也不妨礙兵士將他們的容貌和身份記住，只要到最後不願意留下盡一份心力者，全部都會被放上沙舟聯合會的驅趕名單。

　　之後，這些人最起碼要放棄所有在厲沙州的產業與地盤才能「離開」。

　　因此次是臨海宗所提出之方案，驅趕任務及後果將會由他們一力承擔。

　　沙舟聯合會僅負責回收所有資源進行再分配，只要是願意留下的與會眾人，待霧蝕異變結束後都可以分一杯羹。

　　也就是說，臨海宗將會成為厲沙洲惡名昭彰的劊子手，而其餘願意合作的門派只要渡過此次危機，就能夠被動的享受到更多利益。

　　這項決議讓不少山崖平台上的與會者感到滿意。

　　對於先前強制要求各派派出弟子門人進行送死般任務的牴觸也減少許多，轉而開始認真研究該如何才能順利解決這次霧蝕異變。

　　在蕭玉鶴精心主導之下，會議的進行就連許若蝶和王武也下場加入討論行列。

　　感受到會議氣氛轉向眾志成城，何問天獨坐主位，放眼環視此刻擁有的一切，他看著與會眾人、看著台下一切、同時也是在看著天水城乃至整個厲沙州。

　　二輪金陽，天高雲清。

　　細沙飛舞綿延萬里，香火人間處處鼎盛。

　　天下似乎盡在手中，何問天感到非常滿意。

　　也因此，他決心要將厲沙州打造得更加強大，免於霧蝕之苦，絕對不會像光照州那般消失得不明不白！

　　只是，即便是如何問天這般雄霸志氣之人，至今也有無法掌控的地方。

　　慢慢的，他將視線移到西南地區席間，那裡有看不透的陰氣漩渦，就像附骨之蟲讓人無法徹底安心，原本的豪情壯志也蒙上一層揮之不去陰影。

　　冰封的活心臟，至今依然存放在黃沙堡密室中。

　　思及此，何問天的神情卻是絲毫無懼，他抬頭望向天空二輪金陽，璀璨光芒落在變得嚴肅靜謐的兇獸面容之上，令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如此，接下來的會議進行十分順利。

　　擁有同一目標後，這場臨時聯合會議的節奏便快上許多，在場眾人都是各地一時之才智選者，細節方面臨海宗又非常大方的一手包辦，很快就達成最後共識。

　　沙舟聯合會預計花上一個月變時間進行準備。

　　根據厄羅多特使所述，只要霧蝕維持現狀不再有變，縱橫大裂谷至少還可以再壓制兩個月變左右時間。

　　但在蕭玉鶴強烈堅持兵貴神速之下，與會眾人最後都同意，在短短一個月變時間內派遣人手趕到西北地區聽候調派。

　　行動指向出現，各派領導者也不願多作停留浪費時間，紛紛匆忙告辭陸續離開。

　　因為時間實在是有點緊迫，他們必須趁早回去安排好一切事務，不僅路程來回，光是挑選人手就會有一大堆麻煩。

　　西南地區席間也是同樣。

　　散席前，在座眾人都有分別向葬陰門詢問是否一同返回西南地區，但全被莫傀安客氣拒絕。

　　他們看得出紙閻羅心中另有所思，所以也不多作強求，各自只留下連絡方式與約定再聚後便一一離去。

　　臨走時，風來山莊之主一如先前。

　　北見齊悄悄給了莫傀安一個眼神，隱晦的暗示主位方向，隨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與路德有說有笑稱兄道弟的離開會場。

　　莫傀安沉默，從先前說出同意之後，他幾乎就不再說話甚至連動作也沒有。

　　會議再到散場的現在，他僅是全程靜靜的聽著眾人討論、靜靜的看著眾人道別、再靜靜的帶著三師妹於數道似有若無的銳利目光注視下離開。

　　兩人一言未發的走出城中之城。

　　一路上，冷若蘭臉色非常難看，甚至周身隱隱流瀉出陰寒的肅殺氣息。

　　走過之處，令這座沙漠中的炎熱大城都留下薄薄冰霜，如果不是葬陰門有特許，可能早就被盡責的兵士攔下嚴厲盤查。

　　但她還是忍住沒有開口，一路低頭跟在師兄身後，直至他們就這樣離開天水城，站在一處四望無際、周邊無人的沙丘之上。

　　「師兄，我不懂。」

　　美婦人的聲音很低很冷，一點也沒有過去和師兄的親近感。

　　莫傀安抬頭望天，炙熱光芒讓他感到不太舒服。

　　「妳認為，我不應該同意葬陰門參與沙舟聯合會的行動？」

　　終於，冷若蘭抬頭看向師兄，秀麗面容陰鬱非常，她沉聲道：「我們就五名師姐兄妹，即使加上臭嘴傢伙也僅有六人，誰出事我都無法接受。」

　　沒有回頭，獨立沙丘前方，感受風沙無情拍打於身，莫傀安語氣平淡的緩緩回應。

　　「如果反對，葬陰門就必須與臨海宗甚至沙舟聯合會為敵，還是妳願意放下厲沙州的一切，遠遁它州？」

　　搖搖頭，冷若蘭不喜歡逃避，她不覺得那是一個好作法，更何況霧蝕威脅無所不在，它州同樣會遇到類似問題，這不是解決之道。

　　「既然師兄堅持，那也沒關係，就讓締騎或蜂厭的人去縱橫大裂谷配合沙舟聯合會辦事，也該到他們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毫不在意相處多年的部下性命，冷若蘭沒有負擔的說著十分冷酷言語。

　　但她沒想到，得到的卻是最不願意聽到的回答。

　　「不，我去。」

　　「師兄！！！」

　　一聲瘋狂高昂尖吼！

　　其體內壓制的陰氣再也忍耐不住，徹底爆發！

　　這座小沙丘，赫然被氣勁迫壓炸散大半！

　　濃郁轉至極深幽綠，陰寒氣息蔓延不斷，將附近沙土全都化為冰結。

　　冷若蘭的一對眼瞳已轉為金色尖豎至極，如同隨時會暴走的瘋狂野獸，渾身顫抖的像是快要無法控制一般！

　　一反往日的配合與乖巧，冷若蘭秀麗面容激動扭曲的臻至顛狂，雙拳已緊握的喀喀作響。

　　聽聞此聲、見到此景。

　　一時間，莫傀安心神有些恍惚。

　　他，很久沒有聽到三師妹如此激動喊自己了。

　　上一次，大概要回溯到師姐與自己第一次見到三師妹的時候。

　　那一年，三師妹還只是個約莫五、六歲的孩子，被捉到葬陰門後又被迫和孿生妹妹分開，那時的她就像現在一樣，如同瘋狗見人就咬。

　　最後，還咬到了他身上。

　　差一點，師姐就把三師妹活生生打死。

　　這讓莫傀安感覺有些懷念。

　　以前的年輕時光，即使在葬陰門內處處充滿危機，但只要有師姐在，他們六人總是能化險為夷，共同渡過一次又一次劫厄。

　　可在門派事變之後，一切就不一樣了。

　　師姐從綺羅山脈深處重傷回來的那一年，狼女也正式離開葬陰門，莫傀安只能自己將所有重責大任一肩扛下。

　　這一扛，就是五、六年的時間過去。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可在那個時候，莫傀安的內心其實非常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自己體內陰毒積鬱傷勢，害怕的也不是扛下師姐妹生死的重責大任，害怕的更不是外界有任何人事物會找上葬陰門。

　　莫傀安害怕的是。

　　或許因為相處太久緣故，這時才發現原來師姐也是人，她同樣可能會有失敗、重傷甚至死亡的一天。

　　從此。

　　暗地裡，莫傀安就玩命似的拼命修練，比起過往更加不要命的武裝自己。

　　雖然陰毒積鬱狀況因此一天比一天嚴重，但也終於讓他成功結合葬陰絕訣的紙匠篇與引魂秘錄，獨創紙人陣法秘術。

　　那天過後，厲沙州漸漸出現紙閻羅之名。

　　直至現在，葬陰門又要再次面對關於未來的抉擇，而且行差踏錯任何一步，他們都將會面臨巨大災難。

　　沙舟聯合會，又或者說是四大門派，絕對不會任由葬陰門胡亂塞人就可以交差了事。

　　整場會議下來，莫傀安很明顯感受到，除去何問天令人備感威脅的銳利目光外，蕭玉鶴同樣也總是有意無意的看過來。

　　做為唯一能夠與會的小型門派，他還能發現許多人暗中投注過來的壓力。

　　所以莫傀安很清楚，除非葬陰門已下定決心要與沙舟聯合會全面開戰，否則冒一些險是必須的事情。

　　即使是師姐在此，他也會堅持己見。

　　「若蘭，妳該回山了，通知師姐這裡發生的一切事情，讓大家在山上等我消息，我會從縱橫大裂谷之中回來的。」

　　已將近癲狂的冷若蘭那聽得下去，秀麗容貌變得猙獰無比，怒吼道：「師兄！」

　　終於，那高大身影回過頭。

　　陰氣漩渦裡顯現兩朵幽綠與碧藍交混焰光，恍若精純鬼火，散發驚人氣魄與壓力，令注目者感到，四周一切好似變得虛幻扭曲起來。

　　「這是命令。」

　　淡淡語氣如平地驚雷！

　　震醒也勾起冷若蘭埋藏心底的往日回憶，她滿臉不甘的低下頭，邁步走出的方向與師兄背道而馳，使兩人終於漸行漸遠。

　　最後，只有幾句話，迴盪於無數沙丘之間。

　　「師兄，你絕對不可以出事，師姐不會認同這種事情！」

　　「她是瘋子！是瘋子！」

　　「她會殺光今天的所有人！」

　　「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