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迭尔的小矮人

在被大海环绕的堪帕斯岛上，有一块叫马迭尔的池塘。

夏季，睡莲初放。住在池底的小矮人们纷纷苏醒。他们爬上睡莲，售卖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冰淇淋。小矮人们很善于制作这种可口的食物，岛上丰富的物产给了他们无尽的灵感。纵使马迭尔人世世代代以冰淇淋为生，但从没人能知道，今年小矮人们又会创作出什么新奇的作品。

蒂蒙是位年轻的小矮人。他刚从马迭尔池塘最好的冰淇淋工程学院毕业不久。作为马迭尔冰淇淋理工（Moder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的高材生，他幸运地应聘到了隔壁池塘的冰淇淋魔法师职位。这个职位极具挑战性，他不仅要在五年内发布三款被世界冰淇淋组织认证的爆款，还要训练出至少三位合格的冰淇淋学徒（i.e. 学徒们需要通过冰淇淋委员会的考核，并以一件尺寸不小于 3m* 3m* 3m 的冰淇淋雕塑，来展现他们的能力）。对于蒂蒙来说，这样的考核颇具压力，因为他目前为止真正掌握的魔法是用变色龙为冰淇淋上色。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变色龙就会死去，或被别人偷走。但无论如何，只要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秘密，那么，成为永久魔法师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变色龙是蒂蒙的偶然发现。蒂蒙的老师安娜是位神秘的女魔法师。安娜五十年前从高加索山立大学毕业。她有着美丽的蓝眼睛，是第一位在马迭尔池塘获得特等冰淇淋荣誉勋章的女性。但安娜一直以来，却因为外来者的身份，饱受非议。在马迭尔，人们畏惧她的天赋，在她的带领下，过去四十年里，马迭尔池塘打败了绿色心情，巧乐兹，八喜，哈根达斯和钟薛高。但安娜来自高加索。传说那里储藏着千亿吨计的优质雪山冰，有着古老独特的冰淇淋传统，并且已经发展出了三体人吃了都赞不绝口的冰淇淋技艺。关于安娜的出身，人们说法不一，有人说她的家乡格鲁亚亚不过是盛产美女罢了，冰淇淋工艺并不发达。而有的人坚信，她的村庄在用冰淇淋离心机进行纯铀分离。

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蒂蒙照常来到安娜家，找她讨论配方。蒂蒙的想法总与变化相关。他认为，变化才是让冰淇淋迷人的地方。不同的颜色，质地，层次，在时间和温度的流逝中，一点点展现。这真的像极了一首交响乐。不，一场爱情！巧克力的苦，开心果的忧心忡忡，榛子的倔强，又或者香草的平淡和柠檬的香气，要怎么让这一切毫无波澜，却似狂风骤雨？正当蒂蒙坐在安娜家的院子里思考，一只变色龙爬上了他手边的玫瑰花架。哦！我明白了！蒂蒙抱走变色龙，疯了似的跑进实验室。实验室桌上的圆形烧瓶，天鹅曲颈甑，和乱糟糟的试管，都将见证蒂蒙的奇迹。

变色龙的威力很快就得到了印证。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蒂蒙的冰淇淋那么受欢迎。好在马迭尔池塘的法律极度保护专利，冰淇淋魔法师们不需要标注任何配方或制作步骤。蒂蒙成功毕业了，他的导师安娜却再也没见过他。安娜的花园里充满了神奇的冰淇淋灵感和秘方。你可以找到粉色的可可果，会发出猫咪般迷人叫声的玫瑰，每天都开花的金桂，和从中国收集的各种古老茶树。安娜从不过分依赖这些原料，她真正的武器是她对冰淇淋的理解。整个马迭尔的冰淇淋手工工艺，和量产时需要的关键参数，超过一半都是安娜用辛劳的汗水换来的。她对冰淇淋的敏感是上天赐予世界的礼物。可安娜不是圣人，他无法原谅偷走变色龙的蒂蒙。

失去安娜，蒂蒙找到了布艾特。布艾特四十出头，是个乐观的冰淇淋魔法师。他热爱高山，滑翔，和旅行。在冰淇淋变化这个研究领域，是公认的专家。只有变色龙的蒂蒙抱着变色龙来到了布艾特的城堡，一同到来的，还有蒂蒙的学生森特。

蒂蒙：‘你去敲门。’

森特：‘好的蒂蒙魔法师，请您稍等一会儿，我去敲门。’

蒂蒙：‘搞快一点好吧，你总是这样，效率太低了！’

森特敲开城堡大门，守卫递出一张纸条，上面有三道题：

1. 给定形状的冰淇淋，在食用者口腔咬合情况特定，且仅能从特殊角度咬合时，该冰淇淋理论上被吃完的最短时间是多少？
2. 请设计一个冰淇淋摄入过程，达到你所认为的最短时间。
3. 你的设计能否推广到其他种类的冰淇淋，能否适应理论上冰淇淋无限大的情况？

森特很开心，他对守卫给出的问题十分感兴趣，坐在城堡边就思考了起来。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虽然森特没有水和食物，但他一心都在这三个问题上，无暇顾及其他。做蒂蒙的学生以来，蒂蒙还没有给森特提过什么像样的问题。能有这么清晰的靶子去打，森特沉浸其中，终于在一周后找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森特：‘蒂蒙老师，我想这么解决第一个问题是对的。请您有空的时候过目，十分感谢！’

蒂蒙：‘你确定是对的么？我不相信。’

森特：‘我确定，请您相信我。’

蒂蒙：‘怎么可能？你以为之前的冰淇淋魔法师都是笨蛋？如果这是对的，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愚蠢！’

森特：‘我再想想。’

森特有些诧异，他虽然从不期望从蒂蒙处得到什么帮助，也知道蒂蒙向来脾气暴躁。可他们是一个团队呀！难道森特不想一起进入城堡找到布艾特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森特有些难过，但还是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解答，确定无误，交给了蒂蒙。很快蒂蒙带着第一问的答案从守卫处回来了。

蒂蒙：‘现在你可以开始做第二问了。’

森特：‘好的，我尽快。’

第二个问题比森特想的困难。无论他怎么设计吃冰淇淋的程序，似乎都达不到最好的预期。森特吃饭的时候在想，洗澡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也在想。他想啊想啊，想到春天变成了秋天，想到开始长出白发，想到因为无法抽出时间陪女友，女友离自己而去。

森特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他不再强壮，足球上落满了灰；他开始呕吐，刚开始以为是吃坏肚子，最后，可怜的森特喝水也会干呕；他不再自信，连冰淇淋仓库的老鼠都公开宣称自己比森特活得光明正大；他的天空不再有颜色，所有人都劝他保住学徒的身份，却没人可以帮他锤烂蒂蒙。蒂蒙每天都在向森特重复：

1. 你为什么想不出来？你这样怎么成为魔法师？
2. 你每天都enjoy your life！做魔法师根本不是这样的！
3. 你根本不合格！
4. 我是真的担心你的career啊！
5. 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
6. 你去做冰淇淋搬运工吧，我很好心的帮你留意了位置，你好好考虑。

森特哭不出来。为什么自己兢兢业业每一天，被说成enjoy life。为什么新的发现和观点，被束之高阁，当作bullshit。为什么明明是对的答案，却被说成错错错。这一切都被一个电话惊醒。

蒂蒙：‘冰淇淋逼近定理写在哪里了？’

森特：‘蒂蒙魔法师，在第八节定理6，label是ice-cream-approximation’

蒂蒙：‘我不要听这些，具体地址，设计的动机是什么？’

森特：‘蒂56页第4行， 只要注意到冰淇淋是冰的就可以了，证明只需要利用了这个性质。’

蒂蒙：‘以后写清楚，别浪费我的时间。’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森特刚说出‘谢谢’的第一个字。

森特无力的哭了起来，他知道蒂蒙不过是拿着自己给的冰淇淋练习题答案，去找布艾特邀功。而那个电话，不过是因为布艾特发现了蒂蒙的欺骗。蒂蒙答不上来。因为昼思夜想的不是他，灵光乍现的也不是他，他要怎么向老道的布艾特解释这些冰淇淋定理背后的道理呢？

电话的另一头，蒂蒙恼羞成怒。他刚刚被眼尖的布艾特发现秘密。他要赶走森特，或者杀死他。像宙斯的父亲杀死宙斯，也如宙斯杀死自己的孩子。蒂蒙把森特写下的冰淇淋定理都手抄了一份，然后将森特的手稿丢进壁炉。‘不配学冰淇淋制作的渣滓’，蒂蒙一边想，一边在腰上别剑。他将宝贝变色龙护在怀里，既然布艾特什么都知道了，那留着森特也没用。

森特正依靠在女友的肩膀上。他失去她太久了，自从自己从城堡守卫那里接过写着问题纸条，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心的觉，也没逗过女友笑。早晨，他带着自己最得意的冰淇淋去女友家道歉。女友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她毫不计较，与父母一起招待了森特一场丰盛的午餐。这许久的家的温暖，治愈了森特一切烦恼。他不过是个热爱冰淇淋，善于制作冰淇淋的人。当爱人吃上自己亲手制做的冰淇淋，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冰淇淋定理的署名，发表顶级冰淇淋刊物，他都不在乎！森特拥有的，实在是太多了。他高大，有宽阔的肩膀，喜欢踢足球。会一点萨克斯，偶尔在酒吧表演，人挺幽默。他的家庭和女友的家庭一样，普通，但温馨。森特笑起来很真诚，特别招孩子们待见。所有小朋友都希望拿上冰淇淋，坐在森特的肩膀上。看着眼前的女友，森特觉得幸福是如此触手可及。

嘭，门被撞开。

蒂蒙：‘我才是纯种的马迭尔人，你明白吗？！’

蒂蒙：‘你只不过是个打工的，打工的，你明白吗？！’

蒂蒙：‘你知道我的导师是谁吗？安娜，那可是安娜啊！！！’

蒂蒙：‘还有布艾特，你以为你做出三道题就可以高攀他了吗？休想！’

蒂蒙抽出剑，朝森特扑过来。森特的家乡在茂密的北方森林。他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小矮人蒂蒙，仿佛看见一只森林里，被猎犬吓得乱窜的野兔。

嘭的一声，蒂蒙倒在地上。

森特的女友，举着锅，问森特：‘他那么矮，为什么拿着剑冲过来？他看不见我和爸爸妈妈都站在你身边吗？’

森特摊摊手回答：‘我不知道。’

森特不解。这一切的起因，居然是冰淇淋。自己无非是喜欢冰淇淋，喜欢创造，想为马迭尔冰淇淋的理论发展做一点点贡献。但自始至终，森特都不认为，有关冰淇淋的功劳，会值得去偷，值得去抢，值得去毁掉别人。没有森特，还会有特森，特林，森林。森特实在想不通，杀死自己的徒弟，对一个魔法师会有什么好处？

女友看出森特的伤心，抱着他的头。亲吻。森特瘫坐在地，头埋在女友的怀中。他看见蒂蒙的怀里，爬出一只变色龙。变色龙早已不会变色了，它身体僵硬，面目丑陋，鳞片脱落。两只突出的眼睛，大而圆，不能瞑目。

森特和女友一家，拨通了马迭尔警局的电话。待警察走后，森特带走了变色龙，将它放回了安娜的花园。花园里，粉色的可可果，会发出猫咪般迷人叫声的玫瑰，每天都开花的金桂，和从中国收集的各种古老茶树，一切如旧。唯独变色龙，永远地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