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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眼睛。
天空是濃稠的墨黑色,點綴著幾顆螢綠色的光點。
他眨眨眼,雙眸逐漸聚焦,坐起身後眼前是一條灰色、浮著濃霧的長河,河面是來來往往的扁舟,佈滿鵝卵石的岸邊排著準備渡河的人們。
這個世界除了河水翻動的聲響、船夫吆喝的嗓音,世界一片寂靜,等待的人們毫不交談,低垂著頭,宛如行屍走肉。
他揉了揉眼,面前的畫面依然像蒙上了一層霧,每個行人的五官他都必須很用力的聚焦才能看清,但他卻無法在混亂的思緒中找到線頭。
比如:他自己是誰?
他似乎在等一個人。
但任憑他擠破腦袋,都想不起自己是誰了,為什麼會記得要等一個人?
他翻找了一遍身上的衣物,在口袋裡找到一張被揉的稀爛的照片,卻被人用護背膠好好的包了起來,依稀可見照片裡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
他們是誰?自己是他們的一份子嗎?
他將照片小心翼翼折成四方形放回口袋,心想也許會是一個重要的線索。
──也許他該起來沿著河岸走走,收集一些情報。
他無視了腦袋裡的方案,盤起雙腿端坐在鵝卵石上,仔細觀察起每個等待上船的人。
要是他隨意離開,他怕與他相約見面的人會找不到他。
──要是和我走散,記得在原地等我回來。
這句遙遠的叮囑佔據他的腦海,驅散了其他更有用的方法。
他在鵝卵石上動了動,像是正努力為修長的雙腿找出適當的姿勢,雙眼在昏暗的空間裡顯得熠熠生輝。
自己斯乎很期待與『對方』的相遇。他心想:他得盡快在對方到來之前,想起自己的名字、還有『他』的名字。
船夫凄冷的燈光在河面上泛动着,冷冽而刺骨。
人群一一被船夫載走,等他回過神來時,只剩下寥寥數人在岸邊徘徊。
此時一個船夫盪著扁舟行到他面前,冰冷的嗓音像一盆冷水從他頭頂澆落。
「宇智波佐助,做好準備上船了嗎?」
「上船?」他有些困惑地說:「要去哪裡?」
「此處為冥界,此河為冥河,此去即是輪迴。」
啊,原來是這樣啊,我死了。
而我的名字,是宇智波佐助。
佐助微微垂下視線,拒絕了船夫的邀請。
佐助居然在鵝卵石上等到睡著了,醒來時渾身止不住的酸麻,他揉揉脖頸,試圖放鬆僵硬的肌肉。
河岸上又擠滿了人,有幾個孩子在等待的途中玩了起來,他們踩踏著淺灘的河水,在冰冷的冥界揚起一片歡笑聲。
佐助伸手去口袋裡尋找那張相片,打算繼續思索關於『自己』的線索,卻在口袋裡摸了個空,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怎麼會、不見了!
他抬頭四出搜索,竟在孩子們的手中發現那張皺巴巴的照片,他們天真地拿著那份寶貴的記憶在河水裡奔跑打鬧。
佐助只感覺到一股熱氣從胸腔瞬間蔓延到頸部,待他回過神時,他已經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眼裡閃着無法遏制的怒火,撲向那群無知的稚童。
孩子被他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到了,立刻丟下照片逃跑,單薄的紙張隨風飄逸,落入滾滾河水之中,被船夫攪動河水捲起的旋窩吸進河底,他的心跟著照片掉進陰冷的河水里。
佐助顧不得其他的,縱身跳進河裡,使勁去撈那份虛無飄渺的回憶,終於在水中牢牢抓住那片單薄的照片。
幸好照片用膠帶貼得很牢,沒有受損。
他緊捏著濕淋淋的照片,髮梢的水珠落在照片裡的人臉上,他想起這些人是他的家人,最矮的是自己,旁邊是父母,而母親左手邊的人是......
佐助直立在河中央,扁舟紛紛從他身邊繞過,卻沒有人對他投來奇異的眼光,世界冷淡的不可思議,而他沈浸在失而復得的記憶裡,他將照片重新折好貼身收進胸口的暗袋裡。
佐助發現自己與其說是在等一個人,不如說是在思念一個人,一個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人,他直覺那個人這張照片必定有某些關聯。
但自己這般傻等著似乎也不是辦法,如果一直沒有恢復記憶的話。
他可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想不起來了。
冥河之水静静的流着,波纹粼粼,河道虽窄,却也望不到彼端,船夫載著亡者之魂,規律的蕩著船槳,向未知的深處而去。
『此去即是輪迴。』
佐助想起船夫的話,他猜想也許冥河底端會有一個黑洞,將人送到下輩子去,但他現在還不能走。
他將石子拋進冥河,漣漪纵横交错,倒映出他破碎的臉龐,喚醒他破碎的記憶。
像是終於找到那塊正確的拼圖,並放在了絕佳的位置。
他想起來照片裡母親左手邊、那個看似與其他三人疏遠的人是他的哥哥,兩個人有著相似的眉目,共同的家庭,烏黑的頭髮、如夜的雙眸,河水裡那倒映出來的、五官端正的兄長,眼中閃爍著無邊的溫柔,靜靜的凝望著佐助。
畫面又碎了。
是佐助眼眶裡湧出的淚水打碎了河裡的影像。
不知為何一想起這個人,他的心就像被人硬生生撕裂一般,痛到發瘋、發狂,無法止息。
他用一直发抖的双手捂住眼睛,兄長的容顏依然在他眼前,卻像浮在水上一样,只因他的眼睛中充满眼泪。而他中心充满了尖锐的隐痛,即使流眼泪也无法减轻。
──為什麼明明想起來了,卻比沒有想起來更痛苦?
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阴冷的寒风撕裂空氣,還有佐助的意識。
他張開眼睛,天空依然是黑夜。
──原來冥界,是永夜啊。他居然有辦法在這凹凸不平的石灘上再次睡著。
冥界的夜晚,也會有點點星光,但他們向鬼火一般幽綠的晃動著,完全撐不起夜色的漆黑,只是在黑夜的夾縫中扭動著身軀,努力佔有一席之地,若是無法支撐黑夜的吞噬,便會化為一縷青煙,與黑夜融為一體。
這就是星空嗎?佐助想:夜晚會如此無情地吞噬『光』嗎?
他開始嘗試回想記憶中的星空:暗夜中的星辰、朦朧的月色、蒼冥的夜色。
但是怎麼想都像是少了什麼,一個重要的缺口,就在拼圖的正中央。
「星空是什麼樣子?」佐助逮住路過的亡魂問。
「星星像宝石,撒在無垠的夜空,横贯天際,璀璨的不輸給月光。」
「每幾颗星星用線串起来就會變成一个圖形、一個故事喔!」
「只有在最晴朗的夜晚,才能看到最耀眼的繁星,不能有半點雜雲,他們就像无数珍珠,精密的繡在夜幕上。」
星夜的畫面在佐助腦海裡交織描繪,缺失的拼圖依然找不到正確的位置,懸在那兒,空洞的感覺令他難受。
「請問一下,你是宇智波佐助吧?」其中一個亡魂神色緊張地壓低聲音問到:「是那個四戰時期,與木葉村的九尾人柱力共同戰勝輝夜姬的那個人對吧?」
「不知道。」佐助話音裡於是帶著敷衍,他說的也是實話,他確實叫宇智波佐助,但他對亡魂描述的那些英勇事蹟毫無印象。
亡魂見他周身氣場如冰霜籠罩,也識相的閉嘴快步離開了。
「宇智波佐助,做好準備前往輪迴了嗎?」前些天的船夫又出現在了岸邊,他的聲音平靜冰冷,斗笠的掩蓋了他的面容。
「再等等......」
「哥哥快點!」
「來了。」
一對兄弟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直直走向船夫的扁舟。哥哥緊握著弟弟的手,弟弟笑得無比天真,彷彿他們要去郊遊而不是輪迴,哥哥的眼睛像夜空中閃現的無數繁星,綻放著光芒,交織起來投向弟弟。
佐助想起那雙用同樣目光看著他的雙眼,那是他哥哥的眼睛,那一對眼睛清澈晶瑩,流露著一層溫柔的光彩, 接住了世界上最閃耀的星星。
他無數次回想哥哥的名字,可是他的記憶僅停留在兩人年幼的樣子。
哥哥溫柔呼喚他的名字、輕戳他的額頭、牽著或是背著他穿越樹林,哥哥朝他微微露齒而笑,眼裏也盡是笑意。
可是哥哥後來怎麼了?在他死之前,哥哥還活著嗎?所以自己才要在這裡等著他嗎?
悲傷的情緒再次來襲,佐助只好停止思考。
「你認識我的哥哥嗎?我叫宇智波佐助。」
他決定改變策略,上次那些亡魂認識的他似乎很有名氣,那也許他們之中會有人認識自己的兄長。
如他所願,自己確實很有名氣,十個亡魂裡有十個耳聞過他的事蹟,卻沒有人認識他的哥哥,只聽說宇智波佐助是宇智波最後的族人,沒聽過他還有一個活著的哥哥。
難不成兄長早就──
「宇智波佐助,你還要如此執著嗎?」船夫過段時間就會出現在他面前,像幽靈一般,神出鬼沒。
「不,我在等人。」
「你所等之人,興許早已進入輪迴,如此苦等,只是徒勞。」
「不會的,他會來。」
船夫見他如此固執,只好搖搖頭無奈的搖著木槳離去。
「喂,你不是宇智波佐助嗎?」
那是一個留著山羊鬍子,黑髮束在腦後的大叔,他雙手在口袋裡摸索了一陣,卻只摸出一個壓扁的空煙盒,他懊惱地將煙盒塞回去後,才重新與佐助對上視線。
「喂、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是死了有一陣子了嗎?」
「…...我在等人。」佐助不自覺就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這個人似乎和自己有一點交情,不像過去那些亡靈,光是聽見自己的名字就抖得像篩子一樣,「你認識我。」
那人的表情像是在說:『你摔著腦子了嗎?』
「那你認識我哥哥嗎?」
男人瞪著佐助將近一分鐘後,才嘴里含糊嘟噥,但態度認真地說:「宇智波佐助,你失憶了。」
「……」
「連『他』的名字都可以忘記,你腦袋摔得不輕啊。」他語氣揶揄,臉上卻沒有嘲笑的意味。
「他叫什麼名字?」佐助急切地問。
男子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表情略帶苦澀地擠出了四個字:
宇智波鼬。
心再次因為這四個字被撕裂。
原來這是那個人的名字,但是為甚麼,心這麼痛?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複雜的情緒堵在他胸口?
他拼命忍住,緊閉著雙唇,把破碎的哽咽吞回肚子裡,可終究是止不住擠在眼框邊上的淚水,它們慢慢地順著两頰流了下来。
男人再次搖了搖頭,踏上了前來接他的扁舟。
「走吧。」佐助依稀聽見他對船夫說:「宇智波族都是這樣執著的,每一個都是如此,誰來說都沒用。」
他抬起頭時,男人的小船早已遠去,反倒是接待自己的船夫又將小舟停在了他身邊。
「為什麼我會失憶?」他終於鼓起勇氣問了這個關鍵問題。
「你執念過重,冥界無法收留你,你要麼失憶,要麼放下,否則你會永遠被困在這裡。」
「但我就是想不起來,你讓我如何放下?」
船夫輕嘆了一口氣說:「你已經是第七次對我說這句話了。」
「……什麼意思?」
「從你成為亡者,來到冥河,由我接待你之時,你便總說要等一個人,但你已無在世親人,冥界便會自主讓你這般執念過重的亡魂失憶,好進入下一階段的輪迴,但這次冥界卻無法洗去你的執念。」船夫抬起手,比了一個七的數字說:「這以經是第七次了,你在失憶、恢復記憶之間,重複了七次,你若是再不願意放下,便會進入第八次。」
「……那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你若是要問你的兄長,那我必須告訴你,往生這麼多年的人,若是沒有進入輪迴,必會成為孤魂,長久徘徊於冥河畔,但如你所見,這段時間以來,你未曾遇見那個人吧。」
佐助握緊拳頭,依然拒絕了船夫的引渡。
到底是甚麼東西讓他如此執著?佐助想不明白:他和他的兄長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令他難以釋懷的事情?明明是思念著對方,為什麼卻在知曉對方的名字時,感到如此窒息?
「宇智波鼬。」他嘗試發出那串音節,並克制著發顫的尾音,「哥哥。」
「佐助!!??」一個嘹亮的聲音闖進他的思緒。
他發現自己居然認得這個聲音,並且有一絲不耐煩的情緒。
一個金髮大男人沖到他面前,臉上寫滿了震驚的情緒:「你怎麼還在這裡啊!你不是死了好久了!?難道是有什麼人在你身上下了封印術讓你走不掉!?」
阿是了,是這個人,就是他永遠跟在自己身後鍥而不捨的追逐,最後他們在終末之谷……佐助張張嘴,發現他與旋渦鳴人之間的記憶,居然恢復得如此輕易,可是卻有某些部分呈現空白……
「吊車尾。」
「喂喂,這是跟老朋友說話的態度嗎。」
「吊車尾,我當時......到底為甚麼和你們、和木葉反目?」
鳴人不意外的面露詫異之色,但也很快鎮定下來,他盤腿做到佐助身側說:「是因為......你的兄長。」
「我哥哥?他怎麼了?」
鳴人啞然道:「佐助,你這是失憶了……這也失憶的太徹底了吧……」
「回答我的問題。」
「…...你先去看看你自己的眼睛,也許可以想起來某些部分。」鳴人指著河水說。
眼睛?他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嗎?他探頭看向水邊,卻被自己鮮紅色的雙眼嚇了一跳。
他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河裡的自己,那是一對有著五芒星的血色雙眼,他還可以操縱眼睛的形狀,時而是三勾玉、時而是五芒星、時而呈現詭譎的紫色,他發現其中一種型態自己的眼睛裡的五芒星,會有一個三角鐮刀型的東西,他嘗試了幾次,讓眼睛呈現三角鐮刀型。
那瞬間他卻暈了過去。
他終於想起來了。
宇智波鼬,他的大哥,他此生的摯愛。
他此生最懊悔的事情,就是親手殺死了他,卻沒能發現兄長對他的愛有多深刻。
他的用心良苦、他的忍氣吞聲、他的孤獨寂寞。
一切的一切,他都沒能來得及理解。
「喂喂!你哭什麼啊你、不是、佐助你──」
從昏迷中醒來的佐助依然無聲地掉著眼淚,他抹去眼角的液體,神色有些茫然:「我......無法停下來.......一想到他.......」
「我要等他來。」
「鼬,他在哪裡。」
「肯定已經去投胎了,」鳴人有些為難地說:「都已經這麼多年了,你再這樣等下去也沒有用的,我們走吧,下輩子,一定還會見面的。」鳴人伸出手,就像每一次他又要犯蠢事時,他總會出現拉他一把。
可是他不需要這種憐憫:「沒有他,我不走。」
「佐助,你別想不開了,鼬大哥他......也許也想等你的,但是你也知道......冥界這種地方,本來就不是想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鼬大哥也是身不由己啊!」
「……」
「他要是……知道你為了他無法投胎,會自責的,你忍心嗎?鼬大哥的這輩子已經這麼辛苦了,你就放心地走吧!下輩子,再換你守護他了!」
「……」佐助的胸口有種開了洞的空虛感,他完全明白鳴人的好意、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衝動的孩子,但總有種失落感,源源不絕的從那個空洞裡湧出來。
是期待落空的失落感。
說來也是啊,鼬已經付出了一輩子給世界、給自己,他想必也累了吧,他終於可以好好的休息了,哪還有餘力顧及他呢。
他恐怕,沒有等他吧。
佐助抬眼看著眼前的扁舟,彷彿看見鼬拖著疲憊的靈魂踏上船隻,毫不留戀、頭也不回。
他眼前的這艘船,也曾經引渡過鼬嗎?
……
…………
.......還以為,死了就可以在冥界見到哥哥了呢。
他終於起身,和鳴人緩步走到船夫面前。
「有煙嗎?」他問。
船夫和鳴人都愣了一下。
「佐助你會抽煙!?」
「在旅行的途中,抽過幾次。」
船夫默默的從船艙裡摸出一盒煙,遞到他眼前。
他從菸盒裡抖出一根菸來,輕輕叼在嘴邊含糊地說:「反正都要走了,就讓我,再等一等吧。」
鳴人識時務的住了嘴。
一根煙的時間很快的過去,河岸上依然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佐助抖去菸頭上細碎的菸灰,低聲道:「走吧。」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關於鼬對他的『愛』這件事。
毫無疑問,鼬是愛他的,否則他不會費這麼多心思栽培自己強大起來。
但他也許更愛的,還是世界的和平呢?否則在穢土轉身之時,他就不會拒絕鳴人與自己見面的提議了。是不是當時對他來說,拯救世界和見一見親弟弟,前者更重要一些了呢?
興許對全世界的人來說,拯救世界更為重要,但佐助依然私心的懷恨著──為什麼不和我見面?就這麼一面,有這麼難嗎?要不是他剛好經過那片樹林,他們就會這麼擦肩而過,這樣也沒有關係嗎?分別時的那些話,難道沒有告訴他也沒有關係嗎?哪怕那些話成為了他下半輩子的支撐。
還是一切都只是剛好而已。
剛好在滅族的情況下,還能保有他。
剛好在自己死後眼睛留給最親的人,可以成為木葉最強的戰力。
剛好在穢土轉生之時,在森林裡遇見了他。
如果一切都不那麼幸運,鼬是否會無情地將他和世界的和平共同放在天秤上,評估最低的傷害,重新做出選擇呢?
這種事情他一直不敢想下去,他無法這樣傷害一個犧牲了全部造就他的兄長,而且這些問題的答案,早已無從求證。
他麻木地抬起腳,踏上那葉扁舟,前往輪迴。
「你的照片。」
「什麼?」佐助有些疲憊地看著船夫朝上的掌心。
「你胸口的照片。」
阿,是在說那個啊。
佐助伸手進胸口的暗袋,摸索出那張泛黃的照片,他本還想多看幾眼哥哥的容貌時,照片卻在觸碰到船夫的指尖時,化為粉末,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粉塵掉進冥河裡,而船夫則若無其事地擺盪起船槳,彷彿方才被他化去的,只是一張微不足道的紙片。
「前往輪迴,需屏棄一切雜念,方能投生善趣。」
佐助呆呆的看著粉末沈浸河底,胸口幾乎剎那變得冰冷,心跳也伴隨著呼吸顫抖著,卻無力挽救那些寶貴的記憶,那些他們曾經無憂無慮的過去。
他抱緊雙臂,在甲板上蜷曲著身子,兄長清秀的五官自然地在他腦海裡描繪出來,他只能在腦海裡對兄長訴說著思念之情。
──鼬,你等我,這次換我......
「過下一個彎後,前塵的記憶便會被洗去,進入下一世。」
「!!」
佐助遙望下一個彎道,不過幾米遠而已,他不自覺得緊張了起來。
──他不能忘記那個人、不能忘記鼬!他說好要保護他的,怎麼可以就這樣忘記!
──宇智波鼬、他是我的哥哥我的兄長我的愛人我的一切宇智波鼬宇智波鼬宇智波鼬宇智波鼬他的名字是宇智波鼬我最愛的人他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我的哥哥我的愛人......
他拼命想記住鼬的一切,那些珍貴的過去,卻隨著河水慢慢飄走,他拼命念著那個名字,一次又一次的,直到最後,呢喃也成為一串空白的音節。
他再次忘記那個重要的人了。
船抵達彼方靠岸,天上是湛藍色夜的點綴著鑽石般的星空──顯然這裡已經離開了冥界。
他低頭踩進淺灘里準備上岸,不知為何回頭多看了一眼船夫,卻因此震住了身軀。
船夫此時也取下了斗笠,宇佐助四目相望,他有著與佐助相似的眉目,柔軟的黑色長髮披垂在肩上,目光萬般柔和。
就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張著嘴想說話,卻吐不出半個字。他伸出手嘗試要觸碰那個人,對方也淺笑著握住了佐助的手,並輕戳了一下佐助的額頭。
「一路走好,我會一直在這裡,無論你變成甚麼樣子,我都會在這裡接你的,佐助。」
淚水像閃爍了的流星劃過佐助的臉龐,他撲上去落入那片深邃夜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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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這般罪孽深重之人,地獄便是我的歸宿。
我必落入無止盡的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但若可保他來世無憂,地獄即是極樂。
世界一片死寂之後,他聽見了細微的流水聲,那聲音逐漸將他喚醒,視野再次清晰了過來。
那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長河,他站在河岸,意識卻比任何時候還清晰。
他知道這裡是死亡之後的世界,因此這裡萬籟俱寂、毫無生氣。
船夫盪著扁舟,來到他面前,攪起的河水濺在他的衣角上。
他倒退了一步,轉身離開。
他尚有未能放下的事情,還不到離開的時候。
「宇智波鼬,該是進入輪迴的時候了。」
鼬不顧船夫的唱名,迅速混入了人群中。
「你聽過宇智波佐助嗎?他怎麼樣了?」
為了填滿心中的思念之情,他一次次的攔住新來的亡魂,問著千篇一律的問題。
世界陷入混戰,新來的大多都是忍者,有幾個較有資歷的忍者認出了他的身分,竟撿了河邊的鵝卵石,憤怒的朝他投擲。
「宇智波鼬!你這個殺人犯!叛徒!」
他只好倉惶離開,幸好在對方認出自己前,倒是說了一些佐助的事情。
佐助似乎加入了戰局,正和漩渦鳴人並肩作戰。
原來亡魂也會流血。
鮮紅的血花在冥河邊綻放。
他用手按著額角,婉拒了船夫遞給他的手帕和輪迴的邀約。
他仰躺在鵝卵石上,發現冥界竟有月亮,雖不似人世的月光明亮而溫暖,但柔和的光線灑在冰冷的河岸,竟讓鼬的心情逐漸放鬆了下來,額角的血也漸漸止住了。
同時也讓他想起了那個月夜。
那個月夜太過深刻,都烙印在他們心裡,難以抹滅,偶爾回想起來,都像是一個痛苦的惡夢,似乎連自己都陷在一個強大的幻術裡,無法掙脫。
他無意間發現口袋裡有樣東西,那是一張小小的卡片,歪七扭八的寫著哥哥生日快樂——是佐助在他某一年的生日寫給他的卡片。那天他為了任務很晚才回到家,佐助卻躲在他的被窩裡等著他回來,躲著躲著就睡著了,手裡卻僅捏著這張卡片。
這是他離開木葉時,唯一帶走的念想,是他的支撐。
他笑了,笑裡有淚。
「宇智波鼬,你做好準備進入輪迴了嗎?」
他閉上眼,情不自禁地將紙片貼在自己胸前,喃喃自語地說:「我得,再想想。」
不知道是在對船夫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佐助一直是他心裡的慰藉與遺憾,他慶幸佐助能在鬥爭的夾縫中存活下來的同時,也遺憾自己再也不能和佐助保留任何一絲多餘的情感,只能讓他在殘酷的鮮血中成長。
他問過自己,若是有一天他必須在和平與佐助之間作出抉擇,他會怎麼做?他能怎麼做?
當佐助的性命和千萬條人命放在一起時,那個天秤永遠都只傾向佐助的那一方。
他一闔上眼,就會看見佐助,像月光一樣,溫暖著他的心。
太陽是光明,月亮也是,但月亮的光明是柔和的,毫不刺眼,卻可以照亮黑夜裡的路,在他墜入黑暗之時,是佐助一直支撐著他,照耀著他漆黑的夜路。
佐助就是他的一切,以前是、現在也是。
戰爭終於走向了結尾。
進入冥界的亡魂欣慰地討論著現世的和平,他找了一個空擋插進了他們的對話。
「平定了戰爭的忍者,一定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吧。」
「那當然了,是木葉的旋渦鳴人和宇智波一族的宇智波佐助!」
佐助成了英雄啊。鼬悄悄勾起嘴角,繼續聽他們吹噓著『英雄』的事蹟。
「雖然宇智波佐著從前是木葉的叛忍,但將功贖過,木葉為他消除了罪名,眼下也回歸木葉忍者村了吧。」
「這樣啊。」
心中懸著的大石慢慢放了下來。
佐助,我愛你。他低喃著,走向河畔,攔住了船夫的扁舟。
「此去即是輪迴嗎?」
「是。」
「只有輪迴一條路嗎?」
「少年何意?」
「可有,永遠留在冥界的方法?」
「有,成為他的引渡人,接引亡魂進入輪迴。但這一去即是永遠,將成為冥界的一部分,永遠無法輪迴。」
「無妨。我願永遠成為冥界的引渡者。」
他要永遠守護那個溫暖的月亮,即便將墜入無盡的黑夜,他也會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