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三月天早晨,行駛山間的巴士停駐在我家門前,又沿著蜿蜒的山路駛向更僻靜的林蔭深處。
那女孩拖著行李箱走來的時候,我正在替庭前含苞的櫻樹修枝。
她很年輕,當然也很美——如若不是,高嘉樹也不會看得上。
那麼鮮眉亮眼、那麼嬌嫩娟妍……本該青春無敵、不識愁滋味的一張臉龐,現在寫滿了焦急忙慌。
「高太太,我、我知道今天上門是我冒味,可是總經理他、他說……」
年輕稚嫩的俏臉可憐兮兮地在我面前低垂下來,雙手緊絞的指頭更像是在昭告全世界她有多不安。
也是,小三在正宮面前哪有氣定神閒的餘裕?
……她們都一樣。
我是一個很有經驗的正宮,所以任憑女孩看起來多麼手足無措,我連一個眼神都沒多放在她身上,只專心給櫻樹剪去分岔的枝椏,又拿起圍牆邊花匠掛好的澆花管,在幾天前他才鬆過土的地上從容灑水。
這個郊區別墅的庭園不大,就只種了這棵櫻樹,我身為別墅女主人,除了打理家務和等著男主人回家,每天的寄託也就只有這棵櫻樹。
眼看我沒有要理她的意思,楚楚可憐的女孩終於鼓起勇氣:「高太太,我來是想告訴妳……」
「李薇薇是嗎?國貿系應屆畢業生,去年入職鈺嘉公司,很快就成了總經理,也就是我老公身邊的特助,是公司前景最看好的年輕人,」我終於放下手上的澆花管,面向女孩上下一番打量,而後笑著開口:「也是我老公的秘密情人,沒錯吧?」
李薇薇一張俏臉突然凍凝,小白花面具開始崩裂,眼中多了幾分戒備和警覺:「總經理他連這事都和妳說?」
「夫妻是這樣的了,何況我還是鈺嘉的最大股東。」我臉上笑容沒打折扣:「他當然什麼事都會和我報備。」
年輕小妹妹沒見識過豪門內幕,顯然是被我這一手亂了陣腳,又不肯露怯,於是開始虛張聲勢。
「既、既然高太太知道了,我也就開門見山吧。」李薇薇直視著我,眼神堅定:「總經理是不是在裡頭,我要見他一面。」
「他不在家,」我嘆了口氣:「他三天前傍晚出去之後就沒再進家門。」
「我不相信!」李薇薇握緊行李箱提把的手開始顫抖,馬上紅了眼眶:「他明明說了要……」
「我知道,他要帶妳遠走高飛,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重新開始。」我看向她:「每一次他都是這麼說的,妳不是第一個。」
其實我很清楚,明明我目光中滿滿都是同情憐憫,但落在她身上全成了難以承受的惡意,她終於沉不住氣。
「妳騙我!他是被妳關起來了吧,他告訴過我他對妳早就沒有感情,都是妳死纏爛打他才只好一直留在這裡!」女孩聲淚俱下,哭得比瓊瑤劇裡的女主還動人心魄,台詞更是鏗鏘有力:「求求妳放手吧,插足你們婚姻是我不對,可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所以現在倒是我錯了是嗎?
年輕人就是欠教育啊。
我嘴角邊泛起微笑,湊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女孩:「妳知道這棵樹……對,櫻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什、什麼?」女孩的哭泣被我打斷,一時怔住,連眼淚都忘了繼續流。
「櫻花的花語是『等你回來』,這是我和他結婚時一起種的樹,也是我們做下的約定。」我繼續笑著欣賞眼前李薇薇目瞪口呆的蠢臉:「我們都很清楚在他這個位置一定會遇到很多誘惑,所以早早就約定過,不管在外面有多少蝴蝶蜜蜂蒼蠅蚊子圍著他,最後他一定會回到這裡,因為我和這棵櫻花會一直在這等他回來。十年來有數不清的女孩子像妳一樣到這棵樹下來找他,但最後她們都認清現實也都離開了——相信我,妳並不特別。」
「胡說!我不一樣!」李薇薇開始嘶吼:「妳根本不曉得,我已經……」
「妳已經懷孕了嘛,我怎麼會不懂呢,」我又一次打斷她的話,眼中的同情更濃烈:「我老公就是這種爛人,他那天一知道妳懷孕的事就跑了,電話也不接,爛攤子就知道丟給我來收,我也很無奈啊。」
面對我搖頭抱怨卻雲淡風輕的表情,李薇薇眼裡流洩出不可置信,她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著一個神經病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妳也肯替他做啊?」涉世未深的小妹妹完全無法理解。
「這個嘛,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是老派的人,和小妹妹妳不一樣。」我盯著她笑得別具深意,像是能看穿她心裡的秘密:「妳還年輕,不該被一個四十歲的大叔和他的孽種綁住,妳男朋友又有顏又有才,只是沒錢而已,但我知道妳還是很愛他的吧。」
李薇薇臉色瞬間凍結,小白花面具至此完全掉落,眼中機敏和鋒芒顯露,看來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高手,她當然能明白我私下做了多少調查。
這種彷彿全身光溜溜攤在別人面前任人拿捏掌握的滋味,不是經歷過都不知道有多難受。
我經歷過,所以我一向用同樣的招式對付人。
小白花和我迅速對視一眼,確認過眼神,我倆都不是很有道德感的人。
「明白了大姐,」李薇薇立刻認清局勢,沉著禮貌地發問:「那大姐覺得我們現在怎麼做比較好。」
不得不說,我還是欣賞她的,和這樣的人打交道真是省時省事。
「拿掉孩子吧,我私人補助妳兩百萬。」
「三百萬。」
「兩百二十萬,小妹妹,做人不能太貪心。」我又嘆了口氣:「再說我也是幫我老公擦屁股罷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
「兩百五十萬。」
「兩百二十萬,」我目光瞬時冷了下來:「別忘了妳在我手上的資料也一樣精采。」
李薇薇遲疑著,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我重新泛起恰到好處的笑容,親切地招呼李薇薇進到屋裡——裡頭有我早早就為她準備好的文件和相關契約書,我又給了她律師和婦產科醫師的名片並請她留下銀行帳號。
「放心,只要張醫師為妳墮胎的資料傳到李律師那邊,那兩百二十萬就會馬上打進妳帳戶裡,一分錢不少。」我笑著送她到庭院門口:「等妳離職以後,不管要進修要出國要創業要結婚……有錢在身上都不用愁。」
「那總經理如果來找我……」
「放心,」我站在門口的櫻花樹下笑著保証:「我老公絕不會去騷擾妳的,相信我,我處理過很多次了。」
李薇薇像是鬆了口氣,也像是對我無法理解,她又開始用那種看著神經病的眼神打量我:「我從來沒遇過像你們這樣的夫妻。」
然後她就拖著她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櫻樹下目送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而後喃喃自語:「哪,我是怎麼告訴你的?那些女孩子都一樣,你偏不信,偏說這個是真愛,懷了孕又怎樣?說打掉就打掉啊。」
我看向樹下新翻過的鬆軟泥土,輕道:「不管怎麼說我沒有騙她,你的確不會再去騷擾她,我也真的累了,這是最後一次替你處理這種事,以後我們就好好守著這個家過日子吧。」
沒錯,從李薇薇進門後我所說的沒有一個字是謊話——類似的事我已經不知道處理過幾次,我老公的確三天前出了門之後就沒再進屋,而他,也絕不可能再去騷擾任何人。
我深愛的這個男人將會永遠留在這棟別墅裡,留在我身邊。
櫻花的花語是「等你回來」,我一直遵守約定,而櫻樹下從此……
埋藏著我最深愛的,永世不對人言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