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枝 ｜ 拑家、風趣的農藝藝術家之母

採訪文字／廖品榕

台語顧問／鄭順聰

編輯／江胤芝

前往甲仙滴水崁，必經的是一條又長又彎曲的山路，綿延起伏的山巒與田地有如收納四季的藏寶盒。當我們抵達目的地，眼前所見是屹立了一甲子的閩南式建築，和煦的陽光穿過家中的芒果樹灑落，寬廣的前院用紗網曬滿了一顆顆翠綠飽滿的青梅，剛採的成堆的筍子、種在牆邊的韭菜……

甫抵達，駕訓班教練退休的劉爸爸便熟練地指揮著車子停放的位置，李淑枝的藝術家兒子、「走路草農藝團」主要成員之一的劉星佑，也在一旁開心地招招手，李淑枝和姊妹們則在屋簷下清洗等會要吃的食材，熱絡的氛圍，讓座落在山區的老厝有了不一樣的生氣。

山居日常 換菜換感情

李淑枝於1965年出生在高雄左營，是家中長女，家裡經營木材生意，婚前原本在家負責會計，在駕訓班遇到劉爸爸後，24歲便結婚，隨著先生來到甲仙生活。婚後，由於劉爸爸的主業是走拖車，兼在市區賣滷味，為了養家餬口，以及讓兩個兒子在高雄市就學，一家子又移居至高雄市。

直到兩年前，劉爸爸的父母相繼過世，山上的老厝與田地沒人掌管，孩子也上大學了，於是夫妻倆便回到甲仙，開始新的農村生活。在甲仙的日子，李淑枝主要忙著栽種作物，偶爾上山整理農作；或採集新鮮的食材，為家人準備美味的三餐。

「逐个lâng佇遮攏ē互相交流lah！」（大家在這裡都會互相交流！）李淑枝帶我們參觀保有舊式水泥磚造流理台的廚房，並分享飲食在這裡是鄰里互動的基本要素，像餐桌上的瓜仔鬚（kue-á-tshiu），就是前陣子隔壁的太太拿來給她的，春季家裡剛釀好的梅酒，李淑枝也會隨手拿一罐給鄰居。在這樣換來換去的過程中，不只換出了感情，也讓各家餐桌上的菜色都變得更加豐富。

住在山區，雖有鄰里間相互關照的珍貴情誼，卻也有生活上的不便。「以前家裡的水都是接山泉水的，但颱風來的時候，就好幾個禮拜只有濁水可用。」李淑枝苦笑著說，自來水管線是幾年前才加裝的，這是都市人難以想像的情景。不過，住在甲仙這幾年，李淑枝也漸漸學會與這片土地共生共存，享受大自然賜予的禮物。

藏在料理中的驚喜語料：桂竹筍、軟火、瓜仔鬚

「今年檨仔（suāinn-á）毋知影是按怎，無啥物生。」（今年的芒果不知道為什麼，沒什麼長。）李淑枝一邊走進前院，一邊跟我們介紹最近的農作收成，「顛倒是ū桂竹筍（kuì-tik-sún），削削leh，等咧煮湯，這種削liáu直接煮湯sī上新鮮、最好食–ê啦！」（倒是有桂竹筍，削一削，等等煮湯，這種削完直接煮湯是最新鮮、最好吃的！）講完，李淑枝便開始削筍，先剝筍子皮，接著用彎刀把較韌的節切掉，最後斜切，然後用大拇指順勢將筍殼葉捲下，就完成了！

在一旁幫忙的劉星佑，看了興奮地說：「今年能吃到真的很幸運！」原來，甲仙盛產的筍是麻竹筍，桂竹筍只有在春夏交接之際，短暫的兩到三週才密集生長，前幾年因為缺水，甚至沒有出產。

在前院合力削完筍後，接下來便拿著各式處理好的食材進到廚房。桂竹筍切塊，丟進已熬煮多時的大骨湯繼續炕（khòng）（熬煮），然後放入梅干菜；熱油，自製的花椰菜乾與豬梅花肉塊下鍋，大火熱炒；前院種的茄子和鄰居送的豆豉，用軟火（nńg-hué）悶炒。

李淑枝解釋，「軟火（nńg-hué）」是在台語才有的說法，類似「小火」的意思；而在料理龍鬚菜的過程中，問起龍鬚菜的台語，「龍鬚菜ê台語叫做瓜仔鬚（kue-á-tshiu），著是佛手瓜（hu̍t-tshiú-kue）的鬚。」（龍鬚菜的台語叫做瓜仔鬚，就是佛手瓜的鬚。）暗藏在每道料理中的語料都是驚喜，也讓這頓飯變得更加有趣了。

這些食材經過李淑枝的巧手，烹調成一道道令人難忘的山珍海味：桂竹筍梅干大骨湯、花椰菜乾炒梅花肉、醬燒茄子、蒜炒龍鬚菜、小卷炒韭菜、涼拌小黃瓜，再配上自家釀製的梅酒與檸檬桑葚飲，簡直是炎炎夏日最奢華的享受。

擺一桌好菜 唱一首〈祝你幸福〉

「當然ē想欲一个拑家（khînn-ke）ê查某人–ah。」（當然會想要當一個能顧好家的女人呀。）能夠照顧好一家老小、打理好家務事，是李淑枝那個年代的女性典範，直到現在，每當劉星佑帶朋友回家，李淑枝總是擺出一桌好菜，讓客人們賓至如歸，「沒有什麼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煮家常菜，招待星佑的朋友而已啦。」這是她支持兒子的方式。

身為藝術家的媽媽，李淑枝也是「走路草農藝團」中最常出現的序大（sī-tuā）（長輩）。走路草以「治本於農，以農入藝」為行動原則，透過藝術與農業的串聯，檢視農業在社會中的角色。從嘗試理解，到逐漸敞開心房。現在，李淑枝偶爾也會主動向劉星佑提出想法，透過務農生活的經驗，傳遞農作背後的價值。

用完餐後，李淑枝分享一首年輕時喜歡的歌曲，是1972年鳳飛飛首張華語專輯《祝你幸福》中的同名曲，在一陣客氣推辭後，李淑枝終於拿起麥克風，唱起：「不論你在何時，或是在何處，莫忘了我的祝福～」並將這首曲子獻給兒子。

午後，阿姨們繼續忙著把曬好的青梅仔細地秤重，接著放進大箱子中灑糖、醃製。在地生產的農產品除了自家吃，有些也會加工販售，Q梅是春天主要製作的產品，曝曬中的青梅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光是一個下午，一道道美味新鮮的料理，就能將人們聚在一起，大家圍著餐桌閒話家常，時而迸出哈哈大笑。李淑枝一家人展現著都會與村落文化交融的生命力，在甲仙滴崁水這個靜謐的山中，延續著真實日常與農務、藝術交織的生活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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