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被范遙師兄教訓了
1.
人類有煩惱的時候,就去睡一覺,醒來後憂心似乎也就消散了。這種現象不知該如何解釋,大約跟電腦死機後重啟一下多半就會好了,差不多吧。
月亮落下去,太陽沒心沒肺升起來,每一個新的一天,依然和往常一樣到來。
殷離照舊活蹦亂跳,去上課、去看書、去做作業、去見張無忌。
只是在一起的時候,她會多問一些法律系裡的事情,聊一聊班上的同學。
殷離還特別問了:“你們班長是男生還是女生啊?”
據說,如果喜歡一個人,在談到Ta的時候,表情、語氣都會有些不一樣,會特別的高興,或者特別的溫柔,或者特別的掩飾。
殷離聽張無忌講了半天他們班當班長的那個女生,還有其他班上的女孩子,卻得不出確切的結論。
其實,或許是因為,殷離也沒有見過張無忌異常的神情。
身為一個沒有戀愛經驗的人,殷離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黔驢技窮了。又不能直接在張無忌胸口裝一個微型電擊裝置,在自己一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就按一下,讓他立刻單手捂胸,心跳紊亂。
殷離有點茫然。
2.
五月下旬,一個周六上午,在陽光公益法律援助中心,接待了兩個來訪者之後,張無忌一邊做記錄,一邊跟殷離說:“我今天請了半天假,下午學校有事。我們吃過午飯就回去吧?”
“什麼事情?”殷離問。
“當接待人員。”張無忌開玩笑道,“全程陪同、陪聊、陪吃飯。簡稱三陪。”
“什麼人,要勞動你三陪?”
張無忌解釋道:“我們系就業,一般是三大塊,律師事務所、國家司法系統、企業法務部門,剩下都是零碎的。我們系主任,每年都會在五六月,請本系裡已经畢業、在那三個領域發展得不錯的師兄師姐回來,開就業講座。今天下午有一個師兄要來,我負責接待工作,下午1點在學校前門接他。講座完了,得陪他還有系主任,一起吃飯。”
“你這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吧。其他同學還不見得有這樣的機會呢。這個師兄是哪個領域的?”
張無忌道:“律師。他是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嗯,就是我跟你講過幾次的范遙師兄。”
以前,張無忌跟殷離說過,這個師兄本科、碩士,都是在F大讀的,碩士畢業之後他就去當律師了,是個工作狂。去的律所,雖然不是很大,但是十年不到,他已經從剛進去時的助理,變成了那個律所的合夥人。
殷離想了想:“放在週末,不會有的同學不在嗎?也許週五會更好呢。”
“沒有辦法。他工作日沒有空,週末的時間,也是好不容易擠出來的。這個講座,已經提前通知時間,有心的人自然會到場。”張無忌笑道,“何況范師兄人長得很帥的,就為了這個緣故,系裡的女生也會紛紛出動。”
殷離挺好奇:“有多帥?”
“據說他在讀的時候,是有名的校草。畢業多年後,還在本校女生十大夢中情人榜上呢。”
殷離道:“哇!我要去看帥哥。”
張無忌笑笑,頗有點大人看小孩子的寵溺。
他們兩個人中午在小餛飩鋪吃過午飯,就回去了。到學校前門,正好1點差一刻。
之前跟范遙師兄說好的是在前門停車場碰面,張無忌便站在停車場入口處的綠化帶旁邊等人。
殷離也還陪著他,一邊跟他說話,以免枯等無聊:“你們就業講座,都講些什麼內容?”
“范師兄就講去律所就業的這一塊。他一般是先分析一下律師職業的成長道路,前幾年能力有限,客戶源也少,可能會非常苦,但是熬出來就好了。當律師也得通過司法考試的,他會講一講備考的複習方法和注意事項。大三、大四可以去律所實習,當律師助理,到畢業前實習時間能達到半年到一年較好。他每次都會說一下本市律所的總體情況,挑一些本市不同規模、不同專攻、有代表性的律所,重點分析。最後,他的律所每年也招實習生,因為規模不夠大,最後能留下來的不多,但是有個靠譜實習機會,能學到東西,也挺不錯。”
殷離頗為關心:“你會去律所實習嗎?”
張無忌想了想道:“去范師兄那個律所實習,哪怕一周只去三天,也絕對會忙得你無暇他顧的。他也說了,不是真想當律師的,不要來,想進國家司法系統的,考完司法考試,就乖乖準備公務員考試去。我可能還是更想進司法系統吧。”
他們正說著,一輛車從他們旁邊開了過去,停在離入口較近的車位。車門打開,有一個人從車上下來了。
殷離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大帥哥一枚。
這個人看起好像三十歲出頭,個子比張無忌要高一些,眉宇英俊深邃,雖然穿的略休閒——商務T恤加淺色的休閒長褲,氣質卻極為鋒利,簡直好像寒光冷冽的出鞘之刀,讓人不能逼視。
張無忌上前道:“范師兄好!”這位就是他說的范遙師兄了。
殷離跟過去,卻欲語還遲,因為她不太確定該怎麼稱呼才好。如果跟著張無忌叫師兄呢,自己又不是法律系的,簡直好像冒充本系師妹。但是不叫師兄呢,又不知道叫什麼才好。
她才這麼一遲疑,范遙一眼掃過來,問道:“你不是法律系的?”
殷離點點頭:“我是心理系大二的,叫殷離。師兄好!”
范遙就問張無忌:“是你女朋友?”
“不是的,”張無忌搖搖頭,“只是同學。她正好跟我在一起……”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對外人否認殷離是他女朋友了。殷離原本並不介意,事實也正是如此。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這句話聽在耳朵裡,卻好像一根刺在心裡隱隱生根。
范遙瞥了一眼殷離的表情,微微一笑,對張無忌道:“要否認,也要等人家女孩子來否認。你嘴那麼快,是幹什麼?難道有獎嗎?”
張無忌露出了很尷尬的神色,伸手搔搔後腦勺,嘿嘿一笑。
殷離反而不好意思,來給他解圍,對范遙道:“他說了,就可以省得我開口辯解了。”然後道,“我有事先走啦,范師兄再見。”轉身趕緊走開,心裡有點惆悵。
看起來非常鋒銳的人,有時候也會有小小的溫柔善意。
但反過來說,特別溫和善良的人,會不會也有殘忍的時候呢?
3.
殷離一個人回到寢室。推門進來,寢室空寂無人。
已經有一段時間,她整個周六都在外面,難得會有周六的下午待在寢室。
她獨自一人站在寢室的中間。
自己桌上的鬧鐘,滴滴答答地走著。
陸無雙床上那只一人高的米色大熊,依然保持趴著的姿勢,整個腦袋探出床沿之外。
不知道誰忘了關窗,一陣風吹過,帶來不知哪種花的淺澀香氣,也把儀琳放在桌上的《福爾摩斯全集》書頁翻動不已。
其他人都不在。小昭回家了,陸無雙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儀琳應該是去家教了。
她一個人呆站了一會兒,百無聊賴。
不一會兒,她的手機響了。Talks上有人頂著一個美女頭像,請求語音通話。
那看起來像是一個女生,其實是用女朋友照片當頭像的周顛。
她接了,周顛道:“喂!在幹什麼呢?”
“發呆。”
“發呆就去你哥那裡蹭飯啊!”
“不想去……”
“又怎麼心情不好了?跟男朋友吵架了?”
愁與怒,原本只有一線之隔,殷離無由生怒,簡直要遷怒周顛,氣呼呼的:“不是跟你說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我靠!那個法律系的小男生,是不是眼瞎?我們阿離這麼一個漂亮女生站在他面前,拋媚眼這麼久,還能看不見!”
“你才拋媚眼呢!”殷離憤憤,“拋媚眼的人還多著呢!”
“什麼意思?拋媚眼是必要的,男生神經都比較大條,女生太含蓄了,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不是說,那個男生身邊女孩子太多了?”
“哼。”
“那你更要加大拋媚眼的力度!!!”
“走開啦!就會拿我開心!”殷離心中鬱鬱,“有時候人好、人緣好、異性緣太好,也不是什麼好事。”
“喂!糟糕的男生乏人問津,優質男才有人搶!”
“並不是這樣。”殷離想了想, “假如說,你、我哥、韋一笑都是大帥哥的話,你的女朋友和韋一笑的女朋友,不需要特別擔心,因為你們兩個,應該算人我邊界比較分明,就算身邊圍一圈女孩子,應該也不會隨便跟人家黏黏糊糊。像我哥呢,看起來對誰都挺好,包括同事、同學、親戚、鄰居和路人甲,碰見誰,待對方都無微不至、如沐春風,誰能知道他真正在意的人,是誰啊。”
周顛大笑:“哈哈哈!謝謝!老周我,就是這樣專情的漢子!不過,你對你哥是不是有點誤解?還有,韋一笑那種死脾氣,哪裡來的女朋友!”
“……”
“不管怎麼樣,是你先喜歡別人的!快去把那個男生搞定!做事雷厲風行、勢如破竹的姑娘,最讓人喜歡了,悲春傷秋、磨磨唧唧的女孩子,我向來看不上。”
殷離恨不能把他揪過來揍一頓:“你說搞定就搞定啊?!你當拍黃瓜呢!”
“勇敢地去吧!我永遠當你精神上的後盾!”
“……” 殷離無語,“對了,我跟你說的話,都不許告訴我哥。”
“哦。”
4.
張無忌并不知道殷離的少女心事。
講座完了之後,他陪著系主任和范遙,到校辦賓館去,之前在那裡訂好了一個包廂,吃晚飯。
作陪的只有系裡兩三個老師,以及系主任特別喜歡的兩三個學生,加起來不過八個人。
席間,范遙說了些工作圈子裡的事情——那些話他是向來不在臺上跟本科生講的。
他們系主任听完,最後搖搖頭,道:“我大約是年紀大了,人也變得悲觀了。曾經以為可以在現實中,依照法理去構建一個國家,現在看來簡直像是柏拉圖的理想國……”
范遙一時間沒有說什麼,其他人也沉默,桌子的氣氛登時有點凝重。
張無忌忍不住道:“可是……社會總會進步。法律人這些年也推動了一些改革,‘口袋罪’減少了,程序正義的保障度,也在提高,我相信,總有一天,司法獨立,也會逐漸實現的。”
范遙看著他,微微一笑。
張無忌實在是不太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到底是鼓勵還是嘲諷。
“你也大三,馬上要大四了。未來的職業規劃如何?” 范遙問他。
“當法官。”
“你要是先想留在學校,走學術道路,那還稍微好一點點。在其他地方,天真會要人命的。”范遙淡淡地道。
張無忌算是特別好脾氣的人,被師兄這樣當面挖苦也不覺得羞惱生氣。如果認真反駁起來,又恐怕把席間氣氛搞得更僵。他遲疑之間,突然開小差地想到,要是那個同樣被老師說成“天真理想主義”又特別固執的何足道師兄在這裡,會當場跟范師兄辯成什麼樣子……
他們系主任實在是特別喜歡張無忌,這時候就出來打圓場了:“飯桌上別說這種話。天真也有天真的好處,天真才有熱情,有激情。倘若個個都心灰意冷了,個個都圓滑得不行,這世界也沒有什麼希望了。”對范遙說,“你有時候做的事情,也夠天真任性。”
范遙只好搖頭笑笑,換了一個話題。
5.
這一頓吃到晚上8點鐘,飯後他們系主任叫范遙去家裡坐坐。張無忌不必送人,他也犯懶,不想再去看書,打算直接回寢室。
他一踏進寢室,就看見周芷若拎著一袋東西,微笑著跟田伯光說話。寢室裡其他人不在,旁邊陸大有他們那個隔間毫無動靜,似乎也沒有人。
周芷若聽著門口輕響,回頭見是他,便道:“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平常這個時候,你不是早就已經回寢室了嗎?”臉上的笑意一下子鮮活起來。
或許因為相當熟了的緣故,周芷若到他寢室裡來,並不是每回都事先打招呼。就算先跟他說了,也不見得要他下來接自己,往往自己在看門老頭那登記完,就直接上來了。
室友們對於突然有美女拜訪這件事情,總體上還是比較歡迎的。還好在周芷若每回都會先敲門,並且會在門口等足夠久,讓他們有時間收拾各種不想給女生看到的東西。
有時候張無忌沒有那麼快回來,周芷若跟他的室友聊天,也能聊好一會兒。真不知道能聊什麼。
田伯光嘿嘿一笑,把他正在打的遊戲退出登錄,說了一句:“我出去了。”就跑路了,丟下張無忌和周芷若兩個人在寢室裡。
張無忌看她又像是拿著一袋吃的,邊問:“阿姨又給你寄東西了嗎?”
“嗯,有蕨粉、木耳這些山貨,還有臘腸,當然更有你特別喜歡吃的鴨脖子。”
張無忌笑道:“你媽媽寄給你的,你自己留著吃就是了,怎麼每回都拿來便宜我?”
“我哪裡吃得了那麼多,”周芷若溫婉一笑,“再說女孩子吃多了,要發胖的。”
“你們醫學院那麼累,看你都瘦了,還是多吃點進補才對。”張無忌開玩笑道。
“反正我都拿來了。你們寢室不是喜歡煮火鍋麼……”
張無忌從她手裡接過袋子,忽然看見她右臂肘關節附近有塊青淤,問是怎麼回事。
周芷若淡淡地道:“沒什麼,搬屍體的時候,後退撞到門框了。”
張無忌奇怪:“怎麼搬屍體,也叫上你們女生了?”
“男生不夠。何況女生可以挑個子小一點的,兩個人一起抬,其實也沒有很重。”
張無忌想了想,說:“我這裡還有紅花油,你每天晚上搽了揉一揉吧,青淤消得快些。”
他找了一會兒,從抽屜裡翻出來一個扁而方、裝滿紅色液體的小瓶子來,正是每回離家時媽媽必塞進他行李中的日常備用藥品之一。
他遞給周芷若,她伸手接了,低頭輕撫玻璃瓶身,然後問道:“你最近……忙嗎?”
“有點忙。六月中旬,司法考試就開始報名了,九月中旬考試。”
“你都提前10個月準備了……”
“可是司法考試就是很難,一共4門,要考2天,通過率……最高的那年才20%多,最低的時候13%……”張無忌搖搖頭,“提前10個月準備,也不見得穩過。”
周芷若微笑道:“你要是都考不過,你們班其他人,不是更要跳樓嗎?”
張無忌笑了笑,問:“你最近忙嗎?”
“嗯,我都忙習慣了,醫學院就這樣。去實習輪科的時候,會更忙。現在小兒科罷了。”
之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相識11年,實在也沒有什麼新鮮話好說了。
這時候,有推門聲、腳步聲,张无忌回頭,見是令狐沖進來了。
他一看見张无忌和周芷若兩個相對而立,立刻賊笑兮兮地道:“哎喲,不好意思……”
周芷若微笑道:“我還真沒見過你不好意思。你倒是臉紅一個,給大家看看?真有,恐怕大家得趕緊拍照留念。”然後對張無忌道,“我走了。”
張無忌送周芷若下樓,她就住在東宿舍區九舍,在十七舍的西面。但是出了十七舍的大門,周芷若卻站立夜風之中,並不邁步,似乎沒有回寢室的意思。
張無忌看著她。
周芷若用手把一側的長髮挽在耳後:“我有點頭疼,你能陪我在校園裡,散散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