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9|閱讀時間 ‧ 約 32 分鐘

《荼蘼》05【原點】

  一星期過去,玉離經仍未甦醒,若不是還有呼吸和脈搏,他看起來幾乎和死去沒兩樣。   經玉逍遙找來的醫生診斷過後,也找不出任何原因,只好歸咎於心理問題所導致。   對此結論,君奉天始終耿耿於懷,不太能接受。   分開前人還好好的,為什麼碰到一個戴著面具的藍髮男子後,就昏了過去?一躺就是一週,甚至可能更久。   這麼詭異至極的事,非常不合理。   這件事一直懸在君奉天心上,心中難安。   下班時間一到,他立刻步出辦公室,趕往醫院探視玉離經。   「君先生。」業務經理雲忘歸連忙喊住他。   君奉天皺了皺眉,勉強緩下步履,臉色冷肅。   雲忘歸看著老闆冷峻的疲憊神情,暗自覺得奇怪。   老闆是個工作狂,這是眾人皆知的事,但最近一連幾日不是提早離開,就是準時下班,實在很不尋常,過去從不曾發生過。   「離經他……」意識到自己喊得太親密,雲忘歸趕緊改口。「呃,玉秘書他身體還好嗎?君先生要去探望他嗎?」   君奉天猶豫片刻,淡然點頭。「嗯。」   對於一週沒能來上班的玉離經,君奉天對外宣稱他身體不適請假。   「能不能讓我同行?」雲忘歸徵詢道。「玉秘書不在的這幾天,還真的不太習慣,太安靜了。」   不只他這麼覺得,連食堂大媽、打掃阿姨、櫃檯小妹、鄰近的店家老闆娘、小販大嬸,一看到他就會問玉秘書怎麼那麼多天不見,很想念他。   那也難怪,玉離經不但長得好看,談笑風生又有禮貌,相處起來如沐春風,不只女性同胞喜歡他,連很多男同事也都問起玉離經的情況。   他們不無擔心的問,玉秘書是離職還是跳槽了?畢竟君先生挺嚴格、平常又不茍言笑,才會秘書換過一個又一個。   雲忘歸告訴他們,玉秘書只是生病請假,他們聽了之後,都紛紛要他代為表達關心。   因此,他才會喚住行色匆忙的老闆,表示要一起前往。   君奉天其實並不想答應。   「君先生?」見他似乎有點閃神,雲忘歸出聲提醒。「不方便嗎?」   君奉天很想點頭。玉離經的事,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不方便同行的話,那可以告訴我玉秘書在哪家醫院嗎?我自己過去也行。」不知情的雲忘歸,還在繼續追問。   君奉天不自覺的皺起眉。   「君先生,你在聽嗎?」雲忘歸的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企圖吸引他的注意。   君奉天眼睫低斂,沉聲道:「嗯。」然後逕自邁開腳步。   雲忘歸感覺到他散發出來的強烈低氣壓,不由得心頭一凜。「我有說錯什麼嗎?」   電梯來了,發出「叮」地一聲,雲忘歸回過神來快步趕上去,豈料,卻吃了閉門羹──當他趕上,電梯門已經關上一半。   「欸,君先生……」他瞠目愕然。   君奉天抬眸,冷冷的覷他一眼。   那凌厲的眼神,讓雲忘歸感受到一股寒意,扯了扯嘴角,乾笑一聲。「呃,我搭另外一台。」然後目送電梯門關上。   「好像不是很想讓我跟?」雲忘歸獨自搭乘另一班電梯時,歪著頭喃喃自語。   所謂伴君如伴虎,果然半點不假啊。 ***   君奉天開車直驅覺海迷津醫院,雲忘歸則駕著車尾隨其後。   醫院規模不大,是玉逍遙介紹的醫生──非常君經營的私人醫院,在與玉逍遙的好友交情,以及君奉天雄厚的家世背景雙重壓力下,院長兼醫生的非常君,也只能默默收下這個據說身分不明的病人,親力親為的給予醫治與照顧。   不過,病人的情況一直毫無起色,令非常君十分苦惱。   害他醫術的評價大打折扣也就罷,最讓他頭疼的,還是君奉天質疑的態度,雖然對方沒明說,但漠然的眼神中透露出的嫌棄,讓非常君的信心大受打擊。   「人醒了嗎?」君奉天一見到非常君,劈頭就問。   非常君也只能搖頭,苦笑以對。   君奉天冷若冰霜的越過他,來到玉離經的床邊,病床上的人依舊動也不動,教他心裡莫名難受。   再怎麼說,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總是笑著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說倒下就倒下,不知何時才會醒過來,就算對方是討厭的人,也會感慨、也會遺憾,何況,倒下的這個人,他並不討厭……   「離經他生了什麼病?狀況似乎很不好。」玉離經那張慘白毫無生氣的臉孔,雲忘歸頗為吃驚。   君奉天沒有反應。   不想回答,也無從回答。   因為他也想知道玉離經究竟得了什麼病,為何會突然陷入昏迷,不醒人事。   空氣中彷彿凝結了一層冰,雲忘歸試著找話題打破沉默。「君先生,我一直很想問你,你跟離經是舊識嗎?」   半晌,君奉天才徐緩開口。「不是。」   「喔。」雲忘歸道出他的感覺。「我是看離經跟君先生很親近,而你也很習慣有他在身邊,所以我才會有這樣的猜測。」   君奉天抿唇不語,心中卻起了波動。   習慣?向來慢熱的自己,對相處不滿一個月的玉離經,所產生的這種緊張與擔心,是習慣所致?   君奉天捫心自問,卻不願細想。   「君先生,找不出離經昏迷的病因,會不會是中邪了?」雲忘歸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   他相信,這世上有很多科學解釋不了的事,鬼神靈異不盡然是迷信。   「別胡說。」君奉天低聲駁斥,略感心煩。   雲忘歸只能悻悻然的噤聲。   不過,憋不了十分鐘,他又忍不住開口提醒:「君先生,你還不打算離開嗎?你今天忙了一整天,還是早點回家休息比較好。」   「你先走。」君奉天語氣淡漠卻不容置喙。   雲忘歸感覺得出來老闆心情欠佳,既然人已探望過,得知玉離經的情況,他還是離開好了,免得掃到颱風尾。   雲忘歸走後,君奉天這才逸出一口長長的氣,攏起眉頭,神情凝重的望著病床上的玉離經。   「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他悄聲低喃,心頭彷彿有巨石壓著,抑鬱難當。   君奉天在床邊守了一個鐘頭,確定玉離經沒有甦醒的跡象,才走出病房打電話給玉逍遙。   「逍遙,那個戴面具的藍髮男人到底是誰?你問過地冥了嗎?」沒有多餘的贅言,電話一接通,他直接導入正題。   「奉天,我問過地冥了,他說沒聽過、也沒見過這麼一號人物。」玉逍遙歉然道。「玉離經還是那個樣子嗎?」   「嗯。」君奉天低應,束手無策的無力感,深深襲向他。   「我會再幫你打聽看看,奉天哪,你別太累了,這件事你沒有錯,不需要太自責,這是個意外,無法預防。」玉逍遙諄諄叮囑,不愧是長久交情的至交,懂得他內心的煎熬。   掛上電話,君奉天回到病房繼續守著。   連日來,他所有時間都在醫院與公司間度過,沒能真正好好休息過一回,身心的疲憊已瀕臨極限,君奉天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緩緩睡去。   突然間,他覺得置身於濃霧中,接著像被捲進一道黑色漩渦中,身體一直在下沉。   渾沌不明的意識中,君奉天隱約聽見有人在說話,低沉似鬼魅,又似嘆息。   「玉離經,為了彌補對你的虧欠,我可是費了不少心力把你送到這裡來,你可要好好把握。」   你是誰?君奉天想問,但他的身體動彈不得,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接下來,他「夢見」一個戴著厚重面具、一頭藍髮的男人,將一隻手覆在玉離經頭頂,一股源源不絕的氣息灌入他的體內。   是你!你對他做了什麼?!夢裡,君奉天憤怒斥喝。   「君奉天,你好自為之,哼!」   鬼麒主收回掌,撂下話後,便從一個憑空出現的黑洞中消失。   君奉天隨之清醒,他連忙起身環顧四周,一切如常,不見戴面具的藍髮之人,也沒有詭異難測的黑洞。   他探了探玉離經的鼻息和脈搏,沒有異常,這才稍微放心。   剛才那個場景,是夢嗎?   君奉天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   翌日,君奉天忙到晚上八點多,才帶著一身疲倦趕到醫院探視玉離經。   主治醫師非常君和他打過招呼,便退出病房。   「玉離經,你睡夠了沒有,該醒了。」君奉天搭著他冰涼的手,語氣壓抑。「這就是你報答我的方式?還是……你在報復我?」   他掌心的溫度溫暖了玉離經如同冰塊般的手,倏地,玉離經的手指微乎其微的動了一下。   君奉天心口一震,加重語氣喚道:「玉離經,你聽見我說話嗎?起來了,別睡了。」   這下,他真真實實感受到玉離經手部的反應,似乎想抓住什麼。   「玉離經?!醒了就張開眼睛。」君奉天揚聲喚道。   等待之間,君奉天不禁屏息。   玉離經真正醒來、恢復意識,是半小時之後的事。   「這裡是?」大夢初醒的玉離經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恍惚不已。   「醫院。」君奉天壓制著心中的喜悅,鎮定的回答。   「醫院……」玉離經重覆一遍,眼神淨是茫然。「你是……」   霎時,君奉天怔愣住。「你、你不認得我?」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襲上心頭。   玉離經瞇起眼,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我不認得你,你似乎挺失望?」   君奉天不語,心口卻像挨了一拳似的,悶悶的、痛痛的。   玉離經慢吞吞的想撐起身,卻使不上力。   君奉天見狀,立刻伸手扶了他一把,順便為他調高床的角度,讓他舒服些。   「謝謝。」玉離經虛弱的扯開一記淡淡的笑,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君奉天收回手,稍微退開。   「我們是什麼關係?」玉離經連說話都很吃力。   君奉天審視著他,依舊不語。   玉離經回望他,猶如好奇孩子,不斷發問:「我們關係很好?還是很不好?」   君奉天黯下眼,給了個不冷不熱的答案:「你……你是我的秘書。」   「只是這樣?」   「嗯。」   「是嗎?我只是你的秘書,一個普通員工而已。」玉離經低語,像在回憶,也像在感慨。   君奉天看著他仍舊蒼白無神的俊秀臉孔,一股不捨與心疼的情緒纏上心頭,令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做了個深呼吸,盡量忽略掉這種令他無所適從的感受,問:「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玉離經垂下眼睫。「有。」   「我去請醫生過來。」君奉天的語氣掩不住緊張。   玉離經伸手拉住他的衣服,阻止他離去。   「嗯?」君奉天回頭,英俊的臉上寫滿擔憂。   玉離經捉住他的手,貼在胸前。「我這裡痛,很痛、很痛。」似撒嬌,也似控訴。   君奉天突然意識到什麼,皺眉睨住他。「你……」   「亞父。」玉離經收攏五指,不讓他抽手。「就算我失憶,忘了所有人,也不會忘記你。」   「玉離經,放手。」面對如此直接坦率的表白,君奉天竟然有些慌了,可他又不敢用力甩開他,就怕傷到他。   「這句話聽起來一語雙關。」玉離經神情黯然。   君奉天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緩下語氣問出困擾他許久的問題:「你昏迷了一星期,昏迷前,發生了什麼事?」   沉默片刻,玉離經搖頭。「我不記得了。」明顯有所隱瞞。   君奉天當然不接受他的搪塞之詞。「玉離經!」   「亞父,我肚子好餓。」他一臉無辜,有氣無力的說。   他昏迷了一個禮拜,只仰賴點滴注射葡萄糖補充養分,餓也是理所當然。   君奉天只得暫時壓下心頭疑雲,不再逼問他。「吃什麼?」   「亞父決定就好。」   「我現在去買。」君奉天以眼神示意他鬆手。   「我想回家吃亞父煮的。」玉離經抬頭,眸中流露出企盼。   「你還不能出院。」君奉天不假思索的回絕,不希望自己一時心軟而讓他有所閃失。「我去請醫生過來幫你檢查。」   含蓄而壓抑的性格,容易讓人誤解他的心意。   玉離經覺得自己總是被他拒於心門之外,不得其門而入。   「放手。」君奉天的語調放得很低很輕,他想趕快通知醫生,並且儘快出去買東西回來讓他進食,一秒都不想拖延。   然而玉離經卻只覺得他一心亟待擺脫自己,心口有些發涼,頹然鬆手。   君奉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交代了句:「等我回來。」才轉身離開。   玉離經閉上眼,發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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